54、前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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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雾气寒凉，窗外的树影模糊难辨，忽隐忽现的月渐渐偏了西。突然，远处夜鸟一声哀啼，划破了静夜的宁静，辛欣悚然一惊，心下终于做了决定。
范瑜的书房没有掌灯，辛欣走到近前，停下脚步，想退回去，瞥眼却看见林飞静静地立在门外。她眨眨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便走了过去。
林飞早看到她过来，伸手向内一指，点了点头。辛欣摆手让他先退下，走到门口，轻叩两声推开了房门。
室内极暗，依稀看见范瑜靠坐在书案后，头微微后仰着，枕在椅背上，听到她进来并未理睬。
辛欣站在门内望了他一会儿，慢慢走到他身后，抬手按上了瘦削的双肩。范瑜身子一颤，仍是没有说话。
“范瑜，我明儿就要走了。”用心揉捏着他肩头的几处穴位，辛欣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细腻，“先去南明湖看看平儿，然后便转道出海，直接去南离。就不回京都了。”
等了一会儿，见范瑜没有搭腔，她又接着道：“范瑜，你明年回金龙交了旨，就直接去南离好么？到时让琴心阁派人送你过去就好。”
过了许久，范瑜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欣儿，明年，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
辛欣的心口一阵抽紧，手顿了顿，勉强笑道：“范瑜，你也会开这等玩笑了。待明年龙熙山庄诸事顺畅，你带着玉儿前来，包你们看到一个人间仙境。”
“玉儿么，我会让人送去的。欣儿，你对上官无尚处处逼迫，实在欠了仁义。我知道你是对他不放心，可他们父子一直相依为命，你就为了那一分的谨慎，竟强留下一个四岁的孩子，让他父子生生分离！我也知道你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可我……无法认同。”
“范郎……你不开心，是因为上官么？玉儿，我带了去就是。”
“不！并不是因为上官。”范瑜伸手握住肩上微凉的玉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仰头看着她，涩声道，“欣儿，是我自己忽然想不明白了。我要花些时间，好好想想，我这几年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也或许，我已经想得明白了。你是个世上少有的好女子，侠肝义胆，敢作敢为，做的都是令咱们男子都汗颜的事情。”
辛欣低下头，忽然想到墨希说过的话，“辛欣，一个小女子，这么要强好胜，会把你夫君吓跑了的。”
范瑜握紧了她的双手，低声道：“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了你。当年你爹爹开口提亲，我是一口答应了的。”
“我爹爹提亲？”
“是啊，那时你爹爹说，范瑜，你娶了我的女儿，张宝就是嫁妆！辛相真非常人也！”他微微翘起了唇。
辛欣噗嗤笑了：“我爹爹逼迫你娶亲，你为了张宝归朝，就答应了？”
“不！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而轻允我的亲事。你可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开心？我心里可是比得了什么宝贝都开心！”
“我也是。”辛欣的声音有如蚊蝇，范瑜侧转头望着窗外，沉浸在思绪中，并没听到她的话。
“初识得你，就是无双剑客救了我这个文弱书生。从那时起，我这个堂堂七尺男儿就总是要你救护。我曾以为自己能凭着一颗赤子之心，将你护卫在我的羽翼下，不令你受到任何伤害，可是我力量绵薄，却是什么都做不好。”
“你做的很好啊。浔江楼若是没了你这个大管家，我还不知道要多操多少心呢！”
范瑜摇头：“初来东越，我用心学习商事，尽力做好你的帮手，细心照料你的衣食住行，希望终有一日可以替你分忧解愁，可一遇到事端，还是需你自己出面处置；月斯大婚遇险，我又想着勤修内力、苦练武功，即便不能助你分毫，至少也能照顾着自己，不用你担心，可最终也不过是练了个花拳绣腿。我知道，即便我做的再多，你……我也不是你心目中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不，范瑜。好男儿未必都是好武之人……”
“欣儿，你是翱翔天际的飞鹰，而我，只是行走于地上的驽马，如果不是当年我的一时意气，或许咱们至今也不会有交集。欣儿，我着实是配不上你。与其留在你身边叨扰，不如就此离开。咱们相处的这几年时光，我会——铭记余生。”
他站起身，张开双臂将辛欣拥进了怀里，“我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如墨希他们般陪伴你恣意江湖、逍遥一生。既是不能给你幸福，我……还是放手的好。”
“不！范瑜，我从未觉得你是我的赘累！没有！”辛欣的声音有些尖锐，她想挣扎出来，可范瑜用力收紧了手臂，不愿放开。
“欣儿，你不必安慰我。自你问我要了休书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的一切念想都是痴心妄念。可我总想着，我再坚持下去，或许你就会喜欢了我……”范瑜的语声有些哽咽，他慢慢松开手臂，转过身去。
“范郎……我其实……我……”话在唇边辗转，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口。
“欣儿，你多保重！”范瑜大步走出门去，再没回头。
“范郎，我其实是喜欢你的！”
一句低低的颤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却已无人听闻。泪水瞬间布满了面颊，辛欣伸手扶住桌案，慢慢坐了下来。
曾几何时，鲜衣怒马、自在逍遥的心底，慢慢刻上了这温润男子的身影。她早已陶醉在他如薰衣草般纯净深长的气息之中，不能自拔。这相依相守，仿佛已是自己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从未想过他……会离开。
范瑜，是我配不上你！
眼眸慢慢垂下，她的心底早已如一片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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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丝如缎，柳眉似烟，明眸如星辰，娇颜雪肤衬着一身石榴红的长裙，更显绰约身姿。
望着一身艳丽女装打扮的辛欣，众人都惊愣万分。辛欣一向不喜奢华，即便穿了女装也多是着素衣，似今日这般穿着可真是平生头一遭。
蓝玉瞧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公子……你……穿红裙……真好看！”
辛欣嫣然一笑，眸光从范瑜面上扫过，缓缓抱拳：“诸位，山长水远，总有相见之期！告辞！”言罢纵身跃起，与厉阳两骑马，扬鞭绝尘。
蓝玉忽然泪水如倾，埋首在玄湖怀里，泣不成声。
望着远远驰去的骏马良人，范瑜默默静立，眼眸如寒潭一般幽深，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无依无着。
纵马狂奔，薄雨扑面，弥漫心底的刺痛渐渐和缓，辛欣勒马，在如织的细雨中回首，远处京都的城墙隐在烟笼雾绕之中，已看不清轮廓。
别了，浔江楼！别了，范瑜！
厉阳提马赶上：“公子，这会儿雨下得大了，咱们歇歇脚，避避雨吧。”
辛欣摇头：“这里也没有避雨的所在。左右都是淋雨，还是赶去前面镇上打尖吧。”
厉阳只得取了风帽和披风出来，好歹能遮挡一下。
两人并辔而行，蹄声嘚嘚，伴着密密的雨丝，在林间官道奔行。
辛欣无意间转头，不料对上厉阳探索的目光。他自早上起就一直盯着辛欣瞧，这会儿正偏着头看她，辛欣问道：“厉阳，我脸上刻了花么？”
“公子着了女装，比仙子还漂亮。”厉阳收回目光，嘿嘿笑着。
“难不成你见过仙子？”
厉阳脸一红：“这世上最美的难道不是仙子么？”
辛欣原本颇有些意兴阑珊，与厉阳说笑几句，心情渐渐好转。风住尘消，往事如烟。一场情事，竟让自己把往日的雄心尽付云天。忽而想到当年自己与琴心阁众位兄弟姊妹的约定，她高高扬起马鞭，脆亮的鞭声伴着一声轻啸，在空旷的雨幕下激起昂扬的斗志。
龙熙山庄！琴心阁第三窟！她不会让他们失望。
南明湖四面环山，瀑布高悬，风景绮丽。湖边林木茂密、花草斗妍，鸟语蝉鸣，恍如仙境。
辛欣轻易就寻到了当年与范瑜临水而居的几间木屋，逡巡良久才发现寒元与辛平的落脚之处就在左近。辛平看见她愣了片刻，大叫着“师父”，飞也似的扑进了她的怀里。抚着他黑瘦的小脸，辛欣心疼地紧紧抱住他，嘘寒问暖。
厉阳以子侄之礼相见，寒元回头时，正听见辛欣问“师祖有没有欺负你？”他不觉笑了：“好徒弟，你这是兴师问罪来的！”
辛平对这位师祖极为崇拜，事事言听计从，两人如祖孙般相处亲密。见他有了个好着落，辛欣也算放下了心。
撇下厉阳，独自一人撑着长篙划入湖中，竹筏在清碧如镜的水面上滑行，衣带当风，无比畅快。
“朝掬晨露而为食，夕采晚霞而为衣。”范瑜悠然的吟唱依稀在耳旁回荡。脚下那汪墨青色的湖水仿佛灌注了生命，任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仍然在她心底最深处留下似曾相识的痛楚。
湖上轻雾袅袅，天渐渐暗了下来。辛欣弹剑轻啸，放声歌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永矣，不可方思。……”这本是渴慕远方女子的歌谣，被她清越的声音唱来，婉转悠长，令人倍感忧伤之际，也多了三分慷慨激昂。
远远望着穿透薄雾踏水而来的仙姿清华，厉阳不觉慢慢握紧了拳。
黑云慢慢往头顶压了过来，刚回到居处就下起雨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立在门前等着他们，一个高瘦峻拔，一个瘦小灵活，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温馨如意。
“师父、厉叔叔，吃饭了！是我亲手做的呢！”辛平如献宝一般拉着她。
辛欣听了瞪了寒元一眼，目中带着明显的责备。
寒元大笑道：“辛欣，你知道这孩子最喜欢的是什么么？不是读书，不是练功，而是烹煮食物啊！这南明湖的鱼虾蟹，鸭鹤雁，没有逃得过你这徒弟的手心的！这么小的孩子，真是难得。我老人家可享福了！”
辛平闪着大眼睛，只顾望着辛欣微笑。她此时唯一的念头竟然是：这孩子真不似生在帝王之家！
雨越发大了起来，寒元收拾了两个房间出来，让他们休息。
厉阳跟着辛欣进了屋，迟疑着取出两本小册子递给她：“临走时范先生让我到南离后交给您。他说是按照墨阁主留下的这些纪事写的商事步骤。”
辛欣翻了翻，一本是墨希写的南离朝廷各部官员和主要商家的详细介绍，另一本是范瑜写的龙熙山庄的经商要点。
触着那一页页纸上熟识的蝇头小楷，每一个字都能真切感受到范瑜的点点温情。几滴蜡胶着在纸端，辛欣仿佛看见范瑜深夜挥笔疾书，蜡尽灯灭，他手忙脚乱的更换蜡烛，烛台倾斜，蜡汁溅到了纸上……
辛欣合上册子笑了，范瑜，你既是痛恨商事，却为何处处都筹划得如此细致？
面上笑得再欢畅，也抑不住心底那无边筛落的遗憾和痛楚。
“厉阳，今后……称呼我夫人吧——范夫人。”她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拒绝了厉阳的跟随，辛欣独自撑着油布伞，在倾盆的大雨中来到湖边的木屋。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天地。这一刻，她只有在这里才能真切感受到心湖的安宁与沉静。
立在屋子正中，环顾四周，眼眶无端浸润。竹桌、竹椅、竹床，简简单单的几件竹器制品，却远胜过浔江楼华丽的卧房。揽卷读辩、执手写意、对坐弈棋、湖上荡舟……她闭上眼睛，一声喟叹，心里却是隐隐一阵酸痛，这样的日子，还会有么？
真情宛然，却已物是人非。
门吱呀一声开了，辛欣慢慢回过头去。
寒义？
他怎会来了这里？她有些吃惊。方才寒义定是敲过了门的，雨声太大，自己又专注于回忆之中，没能听到。
果然寒义道：“对不住，我刚才敲了门的。你真是在这里。主子来了！”身子向旁边一闪，高大魁伟的身影已裹挟着浓浓的湿气闯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前路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