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怒》鲁庵

44、舍身

　　天色越发阴暗，天际寥落的星辰也隐去了踪迹。岸边护卫们的哄笑声清晰可闻。
　　“嗯，还有一个时辰呢，走。”
　　轻飘飘落地，无声无息，撬开锁头，轻易进了室内。掩上房门，蓝玉摸索着按着厉阳的法子拨弄良久打开了机关，书柜慢慢向两旁移开，微弱的光线透了出来。蓝玉大喜，探头一看，是一排向下的石阶，刚要抬脚入内，被辛欣伸手拉到身后，“小心机关！”
　　等了片刻没见着动静，蓝玉推开辛欣迈步而入，“我去！你望风！”
　　辛欣犹豫片刻，还是跟在了她后面。下了十几级石阶，便能看到眼前一条长长的甬道，壁上一颗颗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微光，通道两旁有七八间暗室，大都紧闭着门。那个装着契纸的锦盒就放在右手第一间密室门前，蓝玉快步上前，取出里面的几份契纸收了起来。
　　抬头看到紧闭的室门，蓝玉有些心痒，“我瞧瞧这里都藏着什么宝物。”说着随手推开一扇门，瞬间闪现的荧荧珠光几乎灼痛她的双目。忽然间机簧响动，身子已被辛欣扑倒。锐风扑面，紧贴着她耳旁擦过，咄咄几声轻响，对面墙上已钉上了一排弩箭。蓝玉爬起身，吐了吐舌头，“好险！”
　　辛欣摇头，“这么不小心！历阳定是看着打开机关费时，才会将锦盒随手放在门外，匆忙出去追上查慎。休要多事了，快走！”说着，转身向外疾步走去。
　　两人出了密室，合上机关。蓝玉轻轻拉开房门，心头掠过一阵不安。外面已不似方才漆黑一片，淡淡的月若隐若现，方圆数十丈的小岛，这会儿竟是一丝声息也无，那些笑闹的护卫也不知去了哪里。她不觉有些犹豫。
　　辛欣也已发现了异样，轻按她的肩头，低声道：“闯出去！”蓝玉顿时醒悟，东西已经到手，无论是否已被发现，现在都只有奋力一拼，速离险地。她点头道声“走”，两人同时飞掠而起，一前一后直奔岸边而去。
　　已能依稀看见数丈外泛着幽光的湖水，蓝玉蓦然止步，伸臂拦住旁边奔上来的辛欣。
　　一盏风灯燃起，十多名蓝衣侍卫鱼贯闪出，拦住去路，身后一人嘿然而笑。
　　辛欣倏地转身，与蓝玉背靠背站立，看到对面的黑衣身影，心里微微一沉。怪不得她们这么轻易便入了密室得了契纸，原来这是个陷阱！
　　她微微调整内息，气贯周身。这厉阳精气内敛，虽是见过两次，却一直看不出功夫高低。他显然是护卫的头目，务必一击而中，先拿下了他，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蓝玉忽然伸手搭上了辛欣的肩头，一个转身，将辛欣推转了半个圈子，对上了众护卫。“这人交给我！”没等辛欣应声就拔出短刀，腾空而起，狠狠向厉阳劈去。
　　辛欣无奈，只得向众护卫攻去。这些人功夫俱都不弱，她没带兵刃，在利刃寒光中闪展腾挪，颇为吃力，十几招过去，劈手夺了一柄长剑，顿时如虎添翼。剑走龙蛇，瞬间刺伤了三名护卫，对手方寸大乱。可这时，她内息一滞，脚步虚软，出招慢了下来。众人见她示弱，立时士气大增，纷纷挥动兵刃涌上，辛欣先机尽失，已陷入缠斗之中。
　　厉阳长刀出鞘，接下蓝玉的凌空一击，双刀相交，蓝玉顿觉一股大力袭来，未及落地，已向后滑出数步。交手这一招，她已知道遇上了劲敌，这厉阳的功夫比自己高出不少。可此时她已不能退避，这小岛四面环水，那条藏好的小船多半也不在原处，只有先拖住这人，等辛欣那里缓缓手，再图脱身。
　　蓝玉施展轻身功夫，只围住厉阳游斗，一沾即走，不再与他兵刃硬碰。厉阳冷哼一声，大刀高举，迎头砍下。蓝玉被他截住身形，闪避不及，匆忙之间只得气沉丹田，双手握刀迎上。
　　铮然的刺耳声中，蓝玉被对方的内力震得双臂一麻，短刀脱手落地，身子下沉，双足几乎陷入了土中。厉阳一招得手，踏前一步，左掌已吞吐而出。蓝玉此时双腿虚飘，哪里还能避开，咬紧牙关，勉强抬起双掌。
　　辛欣见她遇险，心内大急，剑势陡急，拼力向外冲去，可这十几名护卫个个都咬牙狠斗，一时却不得脱身。
　　那边的争斗瞬间便分了胜负。
　　这时，乌云遮月，一瞬间看不清来势，蓝玉只能感觉到掌风逼人的窒息。轰然一声，掌风相交，劲气迸发，一人闷哼一声，飞跌了出去。
　　蓝玉身前锐气骤停，双掌并未接到对方的劲力，大为惊奇。月渐渐露出影子，隐约照出地上微微抽搐的熟悉身影。
　　一切仿佛都在瞬间静止。
　　“玄湖！”
　　蓝玉的这声厉叫尖利刺耳，惊得交战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了手。辛欣没了阻碍，忙奔到玄湖身边，一把抱起了他，低喝道：“快走！”脚下使力，腾身跃起，蓝玉紧随其后。
　　辛欣瞥眼看到厉阳慢慢坐倒，盘膝闭目，知道他刚才与玄湖对掌，受了内伤，需要调息一阵。她心内暗喜，提气急奔，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蓝玉知她体弱，忙接过玄湖负在背上。
　　众护卫这才明白过来，呼叫着围了上来。
　　玄湖慢慢清醒过来，他伏在蓝玉肩头，嗅着一阵阵女子纯蜜的体香，不知是因内伤极重还是惊喜激动，心头狂跳不已。认识蓝玉近十年了，他从未与这心仪的女子这般接近过，胸臆间刀割般的剧痛突然升腾起莫名的感动，眼中一湿，几乎要留下泪来。
　　他深吸口气，喘息道：“蓝玉，放下我，你们才能逃得了。”蓝玉并不理睬，一手扶着他身子，一手挥刀开路。
　　辛欣剑光飞舞，毫不容情，三人慢慢退到岸边。原先的藏舟处果然已空无一物。辛欣一跺脚，回身划个虚招，逼退众人，迅即又挺剑刺出，抵住一名护卫的咽喉喝问：“哪里有船？”这人惊骇万分，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她身边闪过，双刃撞击，在蓝玉的惊呼声中，这黑影已得了手，退回了敌方阵中。却是厉阳方才接了玄湖全力一击，岔了气息，他也不惧辛欣等人逃脱，索性调息已毕，追赶过来，趁蓝玉不备，三两招便从她手中抢下了玄湖。
　　“想要船，问本相好了！”
　　语声苍然，数盏风灯次第燃起，左相查慎从厉阳身后缓步踱出，白发轻飘，在摇动的灯影下闪着微微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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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湖匍匐在厉阳身前的草地上，一动不动，发髻凌乱，脸面被几缕发遮住了，看不清楚。
　　“辛公子深夜来到本相府上，本相可照顾不周啊！”
　　望着查慎阴冷的面容，辛欣知道他们此次已一败涂地。玄湖受了重伤，须及时医治。大不了什么都答应了他，再做打算。
　　她坦然解下遮面的黑巾，躬身行礼，“相爷，您吩咐的事情是极难做的，辛欣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还请相爷见谅。”
　　“难做？哼！辛公子原本就没打算着帮本相这个忙吧？”查慎冷笑，“厉阳昨夜去了浔江楼，本相就知道你们会来我府上，果不其然！”
　　原来昨晚的黑衣人是他，难怪功夫如此了得！辛欣看了厉阳一眼，这人满脸不屑，撇了撇嘴，忽然一把扯起玄湖，白光一闪，长刀横在他颈旁。玄湖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微眯着眼。
　　辛欣上前两步，道：“相爷！请原谅辛欣的鲁莽，放过了玄楼主！五日之期未至，辛欣必竭尽所能，完成相爷之命！”
　　“好，我就容你这五日之期！”查慎黑着脸，沉声道：“辛公子，不要想着给我耍花样！今儿的事情不过是个薄惩。或者留下这位玄楼主的性命、或者留下东西。既是谈生意，本相是非常公平的。”
　　“成！”辛欣向后伸手，“蓝玉，把东西给他！”
　　蓝玉紧咬着唇，看着玄湖遇险暗暗担心，可这几份契纸关系重大。手慢慢伸入怀中，犹豫着是否这就取出交给对方。
　　厉阳不耐，手中长刀一翻，刀背已敲在玄湖肩上，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住手！东西给你！”蓝玉取出契纸，欲纵身上前，被辛欣伸手拉住。
　　玄湖大声呼痛，面容扭曲，随后口唇翕张，却不出声，辛欣就在他对面，看得清楚，他说的是“西边有接应”几个字。
　　辛欣微怔，看到玄湖用力眨了眨眼，心里略略明白，伸手接过蓝玉手中的契纸，擦身而过的瞬间在她耳旁低声说了三个字“向西逃”。她慢慢走到厉阳身前递了过去。
　　厉阳自恃功夫深湛，并不怕她使诈，收刀入鞘，先推开玄湖，伸手便要去接。
　　玄湖站立不稳倒了过来，辛欣假作闪避，收回握着契纸的左手，右手闪电般拉住玄湖腰带用力向后掷出，身子借势腾起，起脚连环踢向厉阳前胸。厉阳闪身后退，辛欣不及招式用老，单脚点地，已向后蹿了出去。
　　蓝玉接过玄湖便向西奔去，辛欣退出数步横剑站定，拦住众人，望着随着厉阳慢慢走过来的查慎，扬了扬手中的契纸，淡笑道：“相爷，这几张不过是浔江楼寻常的契纸，劳您这样费神，真是过意不去。辛欣这便毁了它吧。”
　　左手轻抛，右手剑已旋风般舞起。群蝶在剑光中飞舞盘旋，煞是好看。
　　厉阳急掠过来，长刀出鞘，只来得及击飞辛欣手中的长剑。辛欣迅即移步后退，厉阳刀势不减，跟着逼近，刀尖始终不离她咽喉寸许。辛欣倏地顿住身形，厉阳止步，刀顿住。
　　几张贵逾万金的契纸转眼已飘落一地碎屑。
　　“好！好胆色！”查慎气得身子微颤，“好！两百多万的契约，这么轻易便毁了？好气魄！辛公子，老夫手中可不止这几张废纸！哼！你以为老夫就不敢取了你的性命么？”话虽如此，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确实不能当真杀了她。
　　这时，蓝玉在后面叫道：“公子，快走！”
　　辛欣心内一喜，她伸出两指，轻轻捏住刀尖推开，微笑道：“厉护卫真是好功夫！”话未说完，身子已闪电般向后弹出，五指轻舒，几颗烟弹在众人身前炸开。
　　厉阳忙护着左相退后数丈，一些来不及躲避的护卫已捂着眼鼻在地下翻滚。
　　“相爷，五日之期辛欣会记得……”辛欣的声音传来，转瞬已远。
　　厉阳取出火信筒，“爷，我通知外院的护卫。”片刻，一缕桔色的烟花在半空炸开，艳丽无比。

　　“糟了，这是通知府中护卫务必截住咱们。”小舟疾驰，手持长篙的蓝衣护卫说着，回首见辛欣望着他，道，“小人胡锦，身属暗部，负责左相府事宜。”辛欣点头，暗暗思忖着如何能带了重伤的玄湖逃出。
　　玄湖低声道，“没事，咱们也有人来。”说完又大口地吐着血，蓝玉点了他几处要穴，护住心脉，便握着他的手缓缓输着内力进去。玄湖脸色微红，闭目不动。
　　对岸已能看见黑压压的护卫围在岸边，弓箭手持弓待发。
　　辛欣皱眉，向西一指，“再往西靠岸。”
　　那里虽然护卫较少，却已是相府的内院，岂不是更难逃脱？胡锦看了她一眼，长篙急点，转过方向。岸上众人见了轰然而动，向西追来。
　　几人上了岸，蓝玉在前开路，胡锦背着玄湖，辛欣又夺了把剑断后向内急闯。前面居然没有几人拦截，后头的护卫追之不及已开始零零星星地放起箭来，幸好都被辛欣挥剑砍落。
　　胡锦奇道：“奇怪，护卫都到哪里去了？”
　　这时前面院中不知怎的也乱了起来，呼喝之声不绝。有人奔了进来，“快禀告相爷，有人持金牌闯入！”
　　辛欣心里一动，玄湖已睁目笑道：“救兵来了！放箭！”紧接着又一阵猛烈的咳嗽。胡锦摸出一支响箭甩手掷出，一串尖利的哨音直冲云霄。

　　这时左相府府门早已大开，浔江楼数十名护卫拥着手持金牌的范瑜走了进来。相府家丁从未见过这种状况，匆忙进去禀告相爷。双方对峙片刻，范瑜已感不耐，已过了两个时辰了，不知道辛欣、玄湖他们究竟如何。
　　他高举着金牌，昂首在刀丛中缓步迈进，林飞仗剑护在他身侧。众护卫也不敢当真伤了他，只得缓缓后退。
　　哨声锐利，范瑜心头大喜，加快步子，向内便闯。辛欣等人转过廊角就看到了前面剑拔弩张的场面。两处人马在中庭会面，中间隔着百十名手持利器的相府家丁，十余丈的距离遥遥相望。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眸中捕捉到了深沉的关切。
　　“都闪开了！”范瑜厉声喝道，拨开眼前的刀剑就要上前，被林飞拦住。
　　“先生，不能逼得太紧，还是让公子他们先过来的好。”
　　可这些护卫没得左相的话说什么也不愿闪开，蓝玉一急，动上了手。范瑜无奈，命浔江楼的护卫上前接应，眼看着又陷入混战。

　　“都住手！”一声严厉的叱喝，相府众人纷纷停手。
　　左相从廊后转出，来到范瑜面前，仔细看了看“如朕亲临”的金牌，冷笑道：“哼！妖孽惑君！竟真是得了这金牌！”
　　范瑜脸色一变，就要发怒。左相却不理他，回头朝紧随其后的厉阳摆摆手，“罢了，让他们去吧。”说着背着手施施然向内走去，竟恍如无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