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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浔江 ...

  •   浔江楼是东越京都最大最奢华的去处,前后有四个大园子,东园酒楼、西园赌坊、北园歌舞坊,有一座小山相隔的南园是内院,倚着浔江,每个园子除主楼外,又都另分出十多个大小不同的小院子,专供贵宾使用,整个占地三百多亩,端的是风月无边的好去处,朝中权贵与富家子弟都以在此行乐为荣。
      这日未到午时,酒楼已是客满。二楼靠窗的一个雅间内坐着三位身着锦缎的少年。其中一个锦衣少年瞧了瞧楼下,气恼道:“这浔江楼怎的这般兴旺?达官贵人皆来此地,我家的富贵酒楼可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兄弟莫要气恼,这里头也是有缘故的。”旁边的少年压低声音道,“听说,这东郊的地儿原是皇家园林之地,后来不知怎的竟被此间主人买了去,建成了这浔江楼,便是皇上都赞好,也常微服来此呢。既是圣上喜欢,又有哪一个不趋之若鹜呢?那些贵宾院子都得好几天前才能定上。”
      “是了,我伯父常到左丞相府走动,听说这浔阳楼的主人与皇上私交极好,是金龙王朝第一商贾琴心阁阁主,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呢!”
      “唉!这浔江楼的主人也确有过人之处,竟能弄出这许多噱头来吸引客人。咱们几家的酒楼,又哪里能及得上呢!我爹昨儿恨得都要去请杀手了!”
      “嘘——”一人低声道,“还是少说为妙!”
      几人顿时噤了声。
      隔壁的雅间静静地坐着四人,那几个少年的话音虽低,也瞒不过内力深厚之人,竟是句句都听在了耳中。沉默片刻,居中的素衣公子轻叹道:“满易招损啊!咱们琴心阁在东越,受月斯这般照拂,也未必便是福祉。”
      旁边黑色长袍的男子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玄湖,你弄得太也嚣张了!”
      下首面色微黑、身形略胖的锦衣男子笑道:“墨阁主莫怪,咱们原本也没打算这么铺张,可这东越哪里见过咱们□□的风物,这不都来捧场么!”
      立在一旁的蓝衣女子上前给玄湖杯中满上茶,笑道:“玄大楼主,你不用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若不是看了公子的面子,你恐怕连这座酒楼都盖不起来吧。”
      玄湖的脸色更加黑了,不满道:“公子,瞧这蓝玉,没得总和我过不去!”
      居中的这位素雅俊逸的公子正是金龙国琴心阁已归隐的前阁主辛欣。她淡淡一笑,“玄湖大楼主,这东越的生意既都交了给你,咱们也都不再干涉。不过,你要切记,过犹不及!”
      玄湖直点头,“晓得!我晓得!公子已退出江湖了。”说完又挠挠头道,“可生意来了总不能拒之门外啊。”
      墨希插言道:“窥一斑可知全豹,咱们确也听了不少东越商家的怨怼。年前你浔江楼又得了名茶沙极的采制特权吧?玄湖,不足两年,你这生意做得都要赶上我琴心阁了。但,咱们总是在他国异乡,还是小心为上。平日里多派几个暗卫跟着。”
      玄湖起身抱拳团团一揖,“几位的好意我玄湖都领了,今后自会小心在意。咱们喝酒!”他转身打开包间的门朝外面喝道,“小二,上菜!”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斥骂之声,过了一会儿不见停止,还夹杂着孩子的嚎啕,竟有吵嚷之势。蓝玉起身来到窗边向楼下看去。“又是个被客栈赶出来的穷书生,”她忽然叹了口气,“唉,可怜的孩子!”
      居然还有蓝玉可怜的人?辛欣等三人都觉好奇,一齐来到窗前。
      只见对面客栈外围了一群人,掌柜的正叉着腰斥喝,他对面是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和一个三四岁的粉嘟嘟的男孩子,旁边扔着个蓝布包裹。男孩跪在掌柜面前连连叩头,大声哭叫哀告,求他留下自己父子,那儒生身形高瘦,却是紧抿着唇,直直地立着,一言不发。围观者都指指点点,责怪掌柜的狠心。
      “玄湖,去问问。”辛欣道。
      过了片刻,玄湖带了酒楼管事曹慎进来回话。原来,这人叫上官无尚,本是个读书人,在文士圈中颇有些名气,去年父母亡故后,变卖了家财,携了妻子和四岁的幼子来京,准备着参加今年的科考,一举及第。不料妻子忽染重病,花光了所有积蓄最后还是不治而亡,以致穷困潦倒,欠了客店不少银子,被赶了出来。
      曹管事说完朝玄湖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是个普通贫困士子的遭遇,辛欣点头,又向窗外看去。这时那上官无尚忽然仰望苍天,大叫一声“天绝我上官”,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周围已有人过来解劝,掌柜的这时看着面前跪着的父子二人,倒似颇感为难。
      辛欣回首,“玄湖,带他来见我。”范瑜是金龙朝领袖群伦的儒者,受天下人景仰。看到一个儒生因为贫困而落到这步田地,她有些不忍。
      “公子!您要收了他?”身旁几人都吃了一惊。辛欣在东越从未以主事的身份出过面,凡事都是玄湖打理,这次居然为了一个儒生要破了例?
      “是啦,我倒忘了自己如今是个闲人。”辛欣笑道,“上善若水——玄湖,交给你吧。给他父子安排个居处,让他参加了今年的科考。对了,先安排个活计给他,工钱从厚。读书人,可不受嗟来之食啊!”
      玄湖撇撇嘴出去了。辛欣微微挑起帘子,见着玄湖命人将上官无尚领了进来,交给了酒楼的管事。上官无尚一揖到地,满面感激之色,那孩子也跪地磕了头。就这一瞬,辛欣已看清他的面貌,微微一怔,这儒生虽衣衫褴褛,境况不堪,却隐隐有清华之气,她不觉心中一动。或许,这人也是个可用之才?
      过了一会儿,玄湖进来,却低声道:“公子,林飞来传了话,范公子请您去内院,好像是宫里来人了。”范瑜自来了东越,便跟着辛欣学习商事,他本是极聪敏的人,不消两月,竟是举一反三,运用自如。这次随着辛欣远游归来,舟车劳顿,身子疲乏,也没过来陪他们饮酒。
      “月斯的消息倒是灵通。”辛欣沉吟道,“难道是亲自过来了?我去看看。”
      玄湖瞧着一桌刚上来的酒菜,歉然道:“公子昨晚才回来,连这接风酒也没喝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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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欣和蓝玉回了南园,看到的却是寒冰,月斯的贴身护卫,“神鹰八卫”中的老八。
      “怎么敢劳动寒大人亲自来呢。”辛欣微笑拱手。
      寒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笑道:“我家主子可是想你得紧,整日念叨着。今儿早上听说你回来,就要来看你。好说歹说才去上了朝,可巧有要紧事,一直没空过来。这不,先让我接了你入宫呢。”
      “冰妹,你主子有要紧事情,可容我先吃了午饭再去。”辛欣苦着脸道。
      寒冰抿着唇一笑:“主子特别嘱咐,若是公子你还没吃呢,便邀您去宫里一同用膳。”说着拉了她便走。
      坐在偏殿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见到月斯,桌上的点心早已入了肚,茶也添了一壶又一壶,辛欣终于耐不住了。她自早上起身便没进食,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了。
      “好妹子,你主子一时半会儿也忙不完,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陪他用膳。只让喝这茶,便是沙极,也不能填饱肚子啊。”
      寒冰忙拦住她求道:“主子千万叮嘱,一定要等他一同进膳,公子就先忍忍啦。主子一直忙到现在,可也粒米未进呢。”
      “好啦好啦。”辛欣告饶,“我又如何能与你那主子相比,几日不食也是壮牛一个,我是一顿不吃就成了饿殍了!”
      “谁是壮牛啊?”随着带笑的浑厚语声,身形魁伟,束发锦袍的皇帝大步走了进来。
      辛欣朝寒冰伸了伸舌头,回首看去。几个月不见,月斯的威仪可见长啊。她屈身跪下,双膝还没落地就被月斯一把捞了起来。
      “辛欣,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行此大礼。这里又没有外人。”月斯握住她双臂仔细端详,眸光闪亮,“辛欣,你怎么又见黑瘦了呢!这次回来,可不许便走了——至少也要养得白胖了才行。”
      辛欣扑哧笑了:“我又不是三岁的顽童,要养得白白胖胖的。”
      月斯慢慢收了笑颜,深深望着她,“辛欣,你这一走数月,我念你得紧。”这话里含着显见的情意,辛欣一时无言。
      寒冰在一旁道:“主子,可以传膳了么?”
      月斯放开辛欣,转过目光,“传吧,别让咱宫里多了个饿殍。”寒冰笑嘻嘻地跑了出去。
      “辛欣——”月斯落座,上下打量着她,忽然笑了,“我要大婚了呢!”
      没想到刚见面,月斯就给了她这样的消息。辛欣上前倒了杯茶递给他,“皇上登基已近三载,也只有两位妃子,后位虚悬已久,确实也该立后了。只不知是谁家的女子这般有福气?”
      “你果真当这是福气么?辛欣,这位子,我原本是——” 月斯凝眸望着她,过了片刻垂下眼睫,“是你们金龙王朝的公主,日子定在下月初八。与金龙国结亲,对我东越是件好事。这亲事是我求来的。两个月前,我东越使节去了金龙求亲,金龙皇帝已同意将公主下嫁与我,从此两国睦邻往来,永结友好。”月斯轻轻地抿着茶,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
      辛欣暗吃了一惊,本以为这位皇后必会是东越的官宦望族,没料竟是金龙的公主!望着月斯,看他面上并无一丝一毫的玩笑之意,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东越已不是久居之地了!
      月斯见她怔愣,微微一笑,“今天金龙使节来了,要商量着定下日子和仪礼。我听说你回来,便放下了心,今儿就把大事都定下了,因此耽搁了时辰。这会儿好歹也能安安稳稳地和你喝杯酒了。辛欣,我大婚之日,你可不能缺席!”
      “恭喜皇上!”辛欣起身深深一揖。
      酒菜上来,月斯问起辛欣此次出游何地,风物如何。辛欣不欲他知道自己顺道去了南离,含糊道:“去的地方虽多,却没什么好风光,多半倒是不如东越呢。”
      虽是拣选了一些无关的趣事讲给他听,月斯也是听得颇有兴味。后来干脆也不下箸了,只定定地望住辛欣,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他心里暗暗叹息,几个月不见,对她的思念竟是又浓烈了几分。
      看着月斯呆愣的样子,辛欣不觉暗自警醒,这情债,得之易,还起来可就难了,还是有些分寸的好。这样想着,便推杯起身,盈盈下拜,“皇上,小民昨日方才回来,一路上可疲累得紧,这就先行告退了。”
      月斯被她的大礼惊得立起,忙上前扶起,摇头叹道:“辛欣,你总是这样!”
      “等皇上大婚,内宫由皇后娘娘统御,小民就不能再随意到宫中来了。”辛欣抿唇而笑。
      月斯的眸子忽然暗了下来,这正是他担心的,握住她的手道,“辛欣,不如我在朝中封你个闲散官职,御赐金牌,不受百官节制,今后你便可光明正大进宫了。何况除了神鹰八卫,人人都以为你是琴心阁的管事,也无人知晓你是个女子。”
      面对他的期盼,辛欣微笑摇头,“皇上切不可因私而废了国家法度。何况我本不喜拘束,以四海周游为乐,做了你东越的官,岂不是辜负了这无边风月!”
      她的笑清清浅浅,有着几分淡定,几分坚毅,月斯看在眼中不觉黯然。
      两年前,辛欣与范瑜、玄湖来到东越,说要在东越设立琴心阁分号,他极兴奋,将东越京城景致最好的地方拨了给她,那里原本是皇家园林,偌大的园子,有山有水,辛欣看了果然喜欢,很快便建成了浔江楼。他又给了浔江楼许多通商特惠,这样做只不过希望着能时时见着她,可这两年,辛欣整日出外远游,也只见了几面而已。
      他知道自己所求终是虚幻,这聪颖慧黠、超俗多才的女子,不会属于他、不会属于东越。能时时在她身边相伴的,也许只有那位温文儒雅的前金龙国相。范瑜在金龙王朝地位显赫,居一人之下而处万人之上,可他居然能为了辛欣辞了官职,这样默默地伴在她身旁,甘愿为她打点一切,着实令月斯感到震撼。
      他自己呢?他能放下皇位,便这样随着她远走天涯么?不!他抛不下。他既做了这位子,就要给臣民一个安乐富足的东越!心底的酸楚却如潮水般漫了上来,他忽然对范瑜生出了浓浓的妒意。光阴有限同归老,风月无涯可慰颜!范瑜——你何等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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