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怒》鲁庵

25、番外之辞官

　　春日到了，御花园里也是百花争放、艳丽无匹。金龙王朝的帝王缓步行在九曲桥上，步履轻捷，心情大好。今日在朝堂上与群臣商议了去京郊御苑狩猎事宜，已定于两日后成行。
　　范瑜微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似乎有些心事。
　　“范爱卿，你是文臣，对狩猎之事并不热衷也是有的。这些日子你怎得好似落落寡欢呢？”不知何时，龙天池已站在了他身前，探寻的目光直望入他眼中，“是为了——辛欣么？”
　　“皇上如何会问起这些？”范瑜转开目光，看着脚下池中的游鱼，淡淡道，“自去年别后，臣并未有欣儿的丝毫消息。”
　　龙天池自然知道他并未与辛欣联络，倒也不生气，内廷每个月的密报都专门有辛欣的讯息，也只得他一人阅看。他侧过身子扶着栏杆，取了内侍递来的鱼食，慢慢撒入池中，“朕也是极思念她呢。”
　　这句话语声轻浅，仿佛只是龙天池低低的喟叹，于范瑜却似一个惊雷。他倏地转过头，骇然盯视着眼前微倾着身子的君王。龙天池低垂着眼睫，望着鳞波荡漾的池水，那一双眸子在艳阳下竟黝深得看不清楚。他说什么？他也极思念——辛欣？
　　这时，李明德急急走了过来，低声禀道：“皇上，英王爷有急事求见。”

　　兵部收到八百里加急文书，北地国骤然入侵，设计扣押了戍守北疆的虎威将军成子威，侵占了两国边界的邕城，朝野震惊。
　　金龙王朝如今政治清明、疆域辽阔、国力强盛、各国来朝，范瑜更是着户部、礼部和工部，在边界商户聚集之地修建城池，设埠通商。邕城是金龙国北部边境最大的商城，连通着十多个国家的商路，是个极繁华富庶的所在。北地国觊觎已久，朝廷特命成子威带兵驻守邕城。不知怎的，这次北地国突然发难，竟然强占了去。
　　龙天池大怒，命英王龙天畴亲自挂帅，立即率军十万前往北疆。

　　相府后园，范瑜已于花厅外立了许久，仰首望着夜空，繁星点点，衬着今晚的月色格外撩人，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欣儿，我何时才能抛却国事俗务，得一逍遥之身？
　　二更已过，范瑜终于等来了吏部尚书成子安。
　　“范大人！”成子安行了礼，游目四顾，望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园子，他心内波澜顿起，“去年此时，子安还在此受夫人教谕，如今也不知她已身在何方！”
　　范瑜默然不语，成子安见他面色微沉，忙道：“子安进了这园子，心念故人，一时感慨，范相见谅。”
　　“辛欣么，”范瑜缓缓道，“必是湖海逍遥，乐山乐水吧。”成子安无意间的一句话，竟然让他对辛欣的思念如决堤之水汹涌而至。这园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哪里没有欣儿的影子！半年来，他夜夜在此，看得见却触不到，这是怎样的煎熬！这一刻，他心里忽然做了个决定，让他自己也震惊的决定。
　　欣儿！五年，我等不得！
　　“范相，子安深夜约见，是为北地国之战而来。”成子安见范瑜已凝神细听，接着道，“北地国国主昏聩，太子懦弱，兵马大权都握在二王子手中，这场战事，恐怕是这位二王子挑起的。此次邕城失陷，定是子威鲁莽轻信，以致铸成大错。”英王虽掌着兵部，平日里却都交给成子安代管，因此他对军政大事也都了如指掌。
　　范瑜摆了摆手，“虎威将军之过与你无关。太平日久，将士们原都有懈怠之意。再说，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常胜将军。北地国虽然强悍，却也非我金龙大军之敌。”
　　“子安有一事担忧，故此来求见范相。”成子安有些迟疑，顿了顿道，“子安察觉皇上似有大起干戈之意，若果真如此，于国于民实有大害，还请范相从中斡旋。”
　　范瑜听了，注目望着成子安，笑道，“子安，金龙王朝尽在你胸中，好，这样我也能放心离开了！”
　　“离开？”

　　第二日，北地国的使节到了京城，要求将邕城划归北地，两国罢兵。龙天池怒极而笑，令金瓜武士将使者打出殿外。
　　御书房桌案前，龙天池来回踱着步子。
　　“北地国特也嚣张，范爱卿如何看？”
　　“英王爷亲征并无大碍，这场战事很快便能结束。北地国必不脱称臣的结局。我金龙大军所至，天下无不臣服。皇上可放宽心。”
　　龙天池沉吟着，金龙王朝已当盛世，他的心里隐隐有着一个念头，一统天下！这北地，也许是个很好的契机。
　　“臣另有一事要禀告皇上。”范瑜看了看皇帝阴沉的脸色，他知道今日说这话并不是个好时机，可这念头自昨夜便盘旋在他脑海，时时翻腾雀跃，不能自已，他咬了咬牙，沉声道，“皇上，待北疆安定，请容臣辞官回乡。”
　　龙天池霍地转过身来，双目炯炯，逼视着他，“辞官——回乡？”
　　“是！”话既出口，范瑜也再不犹豫，“皇上，臣举荐吏部尚书成子安代臣之位。成子安胸有丘壑，才德过人，远胜于微臣，朝中众臣尽皆敬服，可当得宰辅之责。”
　　“朕不准！”皇帝的语声已冰冷。
　　“皇上，臣的心已不在朝堂。”
　　“不在朝堂，却是在哪里！”龙天池厉声叱问。
　　范瑜低头不答。
　　“你要辞官归隐，却是为了什么？”龙天池冷笑中含着戏谑，也不等他回答便接着说，“好！这场战事，粮草、军饷、兵械、各项补给，缺一不可。范大相爷，你就做这监军去邕城吧。传我旨意，挥师北进，一鼓作气，灭了北地国。北地千里草场，水草丰美，可为我金龙豢养战马和牛羊。立了这战功我便准你所请！”
　　“万万不可！”范瑜大惊，慌忙跪下，“臣请皇上收回成命！臣知皇上之大志，欲龙骧虎视，苞括四海。可臣以为，若能富国强民，使四夷臣服，岁岁来朝，便胜过马踏诸国，妄动刀兵。夺一国易，夺民心难。自己的部族、国家被灭，民众岂能不起来反抗？十年、二十年，我金龙朝便是国库再富足，将士再忠勇，也抵不住连年的征战。皇上，您要成就千古霸业，却是要流多少血、踏过多少将士的躯体！”
　　龙天池铁青着脸，直直地盯视着他，森然道：“范瑜，你可真会给朕挫败感！”
　　君臣之义，仿佛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一道再也无法弥补的裂痕。
　　“臣既为监军，明日便督粮动身。”范瑜跪安。
　　望着这儒雅潇洒的身影恭谨执礼，慢慢退出大殿，宽袍广袖轻摆，愈行愈远，龙天池突然摸起案上的虎镇，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坚实的青砖顿时裂了一道浅浅的缝隙。“朕要做个明君，就得听你的劝谏么？”这范瑜，最近总是轻易就能影响自己的喜怒。可龙天池却不能不承认，他——或许是对的。
　　李明德上前低声问：“皇上，明日的狩猎……”
　　“狩猎？哼！一切照旧！”龙天池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