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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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绸应命去了前院，辛欣依旧陪着范瑜饮酒。
范瑜眼神愈发迷离，握着杯子将酒灌入了颈中，忽地又滑下了座椅。他一贯行为严谨，这样狼狈，显是醉得狠了。
辛欣暗暗摇头，范郎，咱们好聚好散，你又何苦如此！
上前搀扶，范瑜却不起身，眯着眼顺势抱住她，低声道：“不要走！” 他的眼眸中有着苦涩的求肯，孤寂难言，令得辛欣心里一软，便任他抱着。
不料范瑜却倾身过来，轻轻吻上她的鬓发，摩挲着，接着，吻过她的额角、她的面颊、她的——唇。
成婚一载有余，辛欣从未与范瑜有过肌肤之亲，如此的亲近，更是首次。可此刻，她没有闪避，也不想闪避。既是一世无缘，就让这一吻留下天长地久的念想吧。
她微合着双目，心里轻轻叹息，任他灼热的气息与自己融在一处。
“答应我，欣儿，等我。”
“给我五年，在朝堂。答应我，我会去陪你。”
范瑜含糊地呢喃着，神情哀戚，泫然欲泣。
“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他终于醉倒在她的怀里，眼角仍留着一滴浅浅的清泪。
辛欣轻轻捻下那滴泪珠，凝视着他清霍的面颊，低声道：“五年么？好，我等你。”话一出口，忽然落下泪来。对这卓越的男子，她也是有情的，不是么？一年多的相处虽是淡如水，要离开了，心里却是痛，是挂念。
泪水滚落于尘，如珍珠般澄静，这便是她一年多来的真情么？
可他们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处江湖之远，注定不能携手同行，白首一生。
这一夜，范瑜歇在花厅的软塌上，辛欣在他身旁守了一晚。
天色微亮，范瑜仍未醒转。辛欣命红绸在厅中服侍，唤上蓝玉便要出发。
“公子，您这就走了么？不等范相？”红绸看了看范瑜，心里有些不忍。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必再见了。”
身无长物，辛欣一身月白的男装，与蓝玉驰马出城，不多时便来到与墨希约好的十里长亭，远远地却只见到墨希一身黑衣，肃然静立。
“我爹娘呢？”辛欣下了马，四下瞧着。
“为恐有变，我已安排辛相与老夫人于昨夜启程了，半日路程，你们也能赶上，平安回到临州，便无事了。”
“墨大哥可真不愧是琴心阁阁主，事事都想得周全。”辛欣笑着。
“辛公子又着了男装，风采更胜往昔！” 墨希也笑，笑中却有着落寞，“果真拿了休书？”
辛欣缓缓敛了笑，答得艰难：“是！”
墨希握了握她的手：“天涯何处无芳草？妹子，大哥定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虽是玩笑话，却让辛欣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上前拥抱了墨希，和他道别。
墨希有些黯然，转身间发现亭外数十步外站着一人，蟠龙底的明黄便服，手持马鞭，面色阴沉，正是皇帝龙天池！
辛欣回首看到吃了一惊，忙与墨希、蓝玉上前叩拜。
“琴心阁阁主墨希？”皇帝语声缓慢而威严。
“是，正是小人。”
龙天池抬起手，顿了顿又放下：“十里长亭送故人，范夫人离京，不，是辛姑娘离京，墨阁主是来相送的么？”
“正是。”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墨希不便多言。
“故人——”龙天池沉吟着，“听闻辛姑娘是琴心阁的人，看来是真的了？”
辛欣接口道：“小女子与墨阁主乃是旧识。”她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龙天池抬眼看了看墨希。
早上在宫中得了信儿，知道范瑜休妻，一时不知是喜是恼。御花园最后一次相见，竟是那样惊心动魄。动若脱兔、静如处子，那女子身上，凌厉中有着温润的谦和，他，还是想再见见她。出宫悄悄到了范府，听说范夫人刚刚出门，便要了匹马，甩开侍卫，快马加鞭一路赶来，不料却见到辛欣与墨希相拥的一幕。难道范瑜休妻竟是为了这位墨阁主？
心内虽是气恼，也没让他们起身，可这琴心阁主，倒也不好轻易得罪了。
这时，旁边林中闪出数十位身带兵器的侍卫。他们没骑马，紧跟着皇帝，来得晚了些。远处马蹄声响，一队队禁军也远远围了过来。原来，成子安听闻皇帝单骑出城，大惊之下，立即带着五百禁军赶来护驾。
辛欣瞥了眼墨希，暗示他速速离开。
墨希知道她的意思，虽是不愿，也不能不听，他叩首道：“陛下，小人告退。”
龙天池看在眼中，心里冷笑，好歹也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天下至尊！
“都平身吧。墨阁主为国出了不少力，今后还要更加勤勉才是。辛姑娘先留下，朕有话问。”墨希无奈，只得先行告退，走过成子安身边时深深看了他一眼。成子安微一点头，墨希略放下了心。
“你们都下去。”龙天池摆手命众人退下，当先进了长亭。辛欣在后跟随。
他坐在石凳上，指了指旁边的石凳，示意她坐下：“范瑜果真给了你休书？”
“是。”辛欣心内哂笑，若不是知晓此事，你这一国之君会匆忙来此么？看来，自己选择离开是对的。
“拿来朕看！”
她一愣，皇帝要看一个弃妇的休书？真是奇闻！招手让蓝玉取出，递给了他。
龙天池接过读了一遍，曲起手指轻轻弹了弹纸笺：“范相写得一手好字。”递回给辛欣。
蓝玉收了退出亭外。
见龙天池沉默不语，辛欣只得开口问道：“不知陛下要问小女子何事？”
细目凝视，龙天池目光灼灼：“入宫侍奉皇帝，是每一个女子的梦想。这话，不知朕有没有记错？”
辛欣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是，陛下没有记错。”
“今日朕要旧事重提，范瑜既已写了休书，你便是自由之身。如今，你可愿随我入宫？”龙天池的手指执起她的下颚，迫使她面对他，犀利的眼神望入她的双眸。
眼前的姣美女子一身儒装，尽显风流，却于卓然中又有着繁华落定后的淡然，这样的绝世红颜，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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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欣低头跪下，顺势脱出他的掌握：“陛下厚爱，小女子无以为报。可小女子如今乃是下堂妇，今生只愿亡命天涯，苟且度日，还请陛下恕罪。”
“你，不允么？”龙天池的面色沉了下来。
“小女子无此福祉，陛下。”
“哼！你拒绝朕，是为了范瑜还是那位墨阁主？”他的声音冷冷的。
辛欣讶然抬头：“陛下，小女子是被夫君逐出家门之人，哪里还会有这许多念想？”
“你！”龙天池拂袖而起，“好！你走吧！”
这女子，竟如此不识好歹。他堂堂一国之君，单身前来，请她入宫，她竟不允！这金龙王朝，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他又何必为个弃妇低声下气！
心下一松，辛欣款款行了个礼：“陛下圣明！范瑜是个好宰相，行事端方，一心为国，请陛下善待贤臣。小女子告退了。”
侍卫队与禁军得了令，让开一条道，两骑马奔驰而去，当先骑者英姿飒爽的背影，那飞扬飘逸的月白色儒衫久久地在龙天池眼前闪现。刹那间的悔意萦绕在他胸间。
辛欣与蓝玉打马扬鞭一路急行，到了第二日便追上了辛元与夫人。
夫妻二人知道女儿被休唏嘘不已，辛夫人多日不见女儿，拉着她同坐一辆马车，上上下下地打量，忽然流泪道：“欣儿，这些年你一直在外奔波，为娘也没见着你几回。如今既然回了娘家，就陪着娘多住些时日吧。”
辛元接口道：“欣儿，你娘平日里念着你得紧。”
辛欣心里一酸，伏在娘亲的怀里，默默留下眼泪。这泪，也许是为了爹娘，也许是为了自己，也许是为了——范瑜。
临州老家也在太湖边上，辛欣心情大好，除了陪伴母亲，她每日便与蓝玉荡舟湖上，偶或学着渔家捕鱼捉虾，别有一番情趣，几个月下来，竟连面色都黝黑了。
辛元夫妇原本怕女儿被休回家伤心难过，这些日子见她主仆二人日日玩耍，时时欢笑，也是老怀大慰。
这日，墨希与几位管事也都来探望，辛欣大喜，邀他们一同下湖捕鱼，顺便在船上用餐。众人都很兴奋，只有玄湖总嘟着脸不开心。
辛欣见了奇道：“玄管事，莫非墨希难为你了不成？”
玄湖憋了半晌，方道：“这个，公子您，何时去东越？”
“东越？”辛欣一笑，“这些日子做了渔翁，倒险些耽误了这件大事。去东越宜早不宜迟，下月是我母亲的寿辰，就定在两月后起程吧。”
伊多摇着扇子笑道：“公子，你道他是为着咱阁里的大事？他是商行的库里缺货了！”
玄湖打着哈哈：“顺便而已，顺便而已。”
冬去春来，金龙王朝的国事愈加繁忙，宫禁的侍卫营首领由副手韩启升任，张宝升任京畿的禁军统领，边境的大军也尽皆归服英王统领，金龙王朝日渐鼎盛。成子安也终于可以专心做他的吏部尚书了。这时，却传来北地国入侵的消息。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欣儿，我何时才能抛却国事俗务，得一逍遥之身？”范瑜在相府后园漫步，望月长叹。
转眼过了两月，琴心阁的商船来了临州。
船上跳下的不是玄湖，竟是红绸。
辛欣心内一紧，急步上前：“红绸，你怎得来了临州？范瑜怎样？”
红绸笑道：“我就说你见了我第一句话定是要问范瑜，果不其然。”她招招手，墨希从舱内走了出来，面色凝重。
“范相罢官了！”
“啊！罢官？他人在何处？”莫不是得罪了皇帝，被下天牢？
红绸嘻嘻笑道：“墨希，莫要吓着公子。范瑜是自己辞官的，如今人么，是在京城。他找到玄湖，询问你的讯息，要与玄湖同来寻你。玄湖没敢答应，托我来问一问，公子若是愿意见，咱们就去京师与他们会合，若是不愿见，就直接起程出海，与玄湖在东越港口会合。”
辛欣轻叹：“相见争如不见。起程，出海吧。”
红绸很是惊诧：“出海？公子！”
辛欣点头，上了船。
墨希用手指点了点红绸的鼻尖，红绸依旧傻傻站着。范瑜，我可帮不了你了。
从临州到东越港口，海途较远，行了近十日方到。众人在船上早呆得闷了，没等甲板支好，都齐齐跃下船来。
眼前儒雅飘逸的身影惊得辛欣倒退了两步。
范瑜！
那笑容依旧温润清雅：“欣儿，我来了。”
辛欣的脸忽然红了，回身喝道：“玄湖！”
玄湖哪里敢应声，早已躲到了货舱里。林飞呆在一旁左右看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蓝玉斥道：“林飞，还不去将玄湖叫来！”
范瑜连忙拦住：“欣儿，不要责怪玄湖，是我求他带我来寻你的。如今我已是一介布衣，无官无职，只得到你琴心阁讨个营生。”
“你，要入了我琴心阁么？”见他点头，辛欣笑道，“可你范瑜是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担，于我琴心阁又有何用？”
范瑜豪气顿生，哂笑道：“偌大的金龙王朝都在我股掌之间，何况这小小的琴心阁？”
不错，以范瑜之才德，确实是琴心阁在海外开疆拓土的一大助力。
“哼，你既是从我琴心阁挖了成子安走，便由你自己来抵上吧。”辛欣的语气淡淡的，却掩不住唇角的那一丝笑意。
范瑜听了大喜：“欣儿，你愿意留下我了？”
码头上嘈杂混乱，可辛欣却感觉到静湖般的安宁弥漫周身，此刻她蓦然明白了自己的心。
见她点头，范瑜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的纤手：“我不求其他，只让我陪在你身边，可好？”
墨希静静地候在一边，辛欣转眸看了看他，又瞟了眼他身边的红绸，曼声道：“惜取眼前人！”说罢，拉了范瑜便走。
“你又如何这么快便辞了官？边疆战事怎样？”
“英王大胜，北地国已递了降书。至于我么——帝相之间，全在同心与默契，若是彼此生了嫌隙，于国于民都是大害，既有了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我何不退位让贤呢？倒不在乎能做多少年。成子安做的只会比我更好。” 范瑜声音低沉，眸光深润，“金龙王朝没了我范瑜，还有成子安。可我范瑜却不能没有辛欣。五年，我——等不得！”
笑意萦怀，一年多的猜疑与不安都融在这盈盈一笑之中，再强悍的女子，也终有千般的蜜意、百转的柔肠。
遥远的京师，皇城。
“皇上，臣给你举荐一位贤臣，成子安，他可接替臣的丞相之位。”
范瑜临走时举荐的成子安果真是位杰出的宰辅之才，比范瑜不逞多让。
经了多年的辛劳，金龙朝的政事，已不再需要他这个皇帝事事亲力亲为了。更多的时候，他会思念起那位身在天涯的女子。
“哦？南离么？”龙案后的帝王缓缓合上密报。每每收到她的讯息，那密密的悔意总会充塞心头。
远方的人儿，终于找到你堪与比翼的伴侣了？
他给他们的，会是祝福么？
（第一部完）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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