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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休书 ...

  •   荣德宫的位置辛欣已熟知,昨日宫内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经了昨天的变故,宫里各处都加强了警卫,这却难不倒蓝玉这暗卫的首领。轻松穿过侍卫的防护,两人来到荣德宫,飞檐走壁,栖于檐角暗影之中。
      院中灯火通明,内侍们一阵忙乱,搀扶着明黄服饰的皇帝踉跄进了殿门。透过轻纱窗棂,能看到卧在榻上的太后面色灰白,发髻凌乱。
      皇帝进内隔着帘子又要跪倒,太后叹了口气:“罢了,你是万乘之尊,莫要毁了身子。”内侍忙取来椅子,扶他坐下。
      皇后来到皇帝面前,长跪不起。
      龙天池也不瞧她,向着帘内低声道:“母后要好好将养身子,儿子这会儿能亲眼看到,也放下了心。”
      太后睡在榻上,隔着帘子,与皇帝对视。
      “我从此便入了佛堂,再不问俗事,只望皇帝能看着为娘的情分,善待皇后和太子。你答应了我,我也去得安心。”
      龙天池回首看去,皇后星眸低垂,泪洒衣襟。
      “是,母后。只要皇后谨守德仪,孩儿必不负她。”
      皇后深深叩首,哭倒在地。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皇儿,我韩氏族人,但凡是个有才德的,也就留着吧。”
      “是,孩儿遵命。母后还有何吩咐?”
      “那范瑜——”听到太后提到他,辛欣心内一紧。
      就听太后接着道:“那范瑜,是个好官,刚直不阿,不畏强权,一心为着江山社稷。此事,我不怪他。”辛欣的一颗心立时放在了肚中。
      太后身边的宫女终于挑起了帘子,皇帝起身,疾步上前,扑跪在太后榻前,目中含泪。
      好一幅母慈子孝图!
      辛欣不耐看下去,一摆手,蓝玉会意,两人悄然腾身,跃过重重屋宇,翻下宫墙。
      冷月清辉,不远处树下暗荫里,一抹宽袍肃立的身影令辛欣顿住了脚步,若隐若现的杀气直逼过来。
      蓝玉拔出短剑便要上前,辛欣伸手拦住了她,目注暗影中人:“成大人!”
      成子安默立片刻,收了劲气,缓步走出,拱手一礼:“夫人安好。”
      辛欣微笑还礼道:“大人在此守候,是想拿我二人是问么?”
      “夫人!”成子安面容一整,沉声道,“夫人应当知道私闯皇城罪犯何条。子安如今身负京畿安危,岂能不尽职尽责。罢了!今日天色已晚,夫人还请早些回府休息。若是今后再有行差踏错,子安必会秉公办理。”
      蓝玉听了大怒,刚喝了声“成子安”,便被辛欣一眼瞪了回去。
      成子安并不理睬,袍袖一拂,转身便走,刚行两步却又回身道:“夫人便是自己不惧,也总要替范相思量一二。”
      辛欣微笑着目送成子安宽袍广袖飘然远去,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蓝玉低声嘟哝着:“这个成子安,一做了大官便这么对咱们,下次决不饶他。”
      “身肩重担,他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然。这次放过了咱们,已是极大的情分。”辛欣喟然叹道。
      回到相府,已近四更,红绸没睡,还在寝室等着。蓝玉说了宫里的事情,三人一时都没了困意。
      “知会墨希,按昨晚商议的,抓紧办吧。”
      那日宫变之后,相府后园琴心阁精英齐聚,辛欣取出玄铁令,要将阁主之位正式传于墨希,她从此便要去云游四海,遍访列国,再不问阁中之事。
      几位管事听了大惊失色,都不同意,不允她离开。
      玄湖道:“阁主让墨希做也就罢了,阁中事务您可不能不管。就说我这商行的生意,哪里能少得了您呢?”
      白祁与伊多也点头称是。
      虽众口一词,辛欣仍是摇头道:“我意已决,各位不必再劝。”
      墨希霍然起身,目光深邃:“辛欣,你不爱操持这些俗务,几位管事既都信得过我,我墨希便替你做了。但这琴心阁永远是咱们大家的琴心阁,这里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姊妹,谁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了。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若是遇上能帮得了琴心阁的便只管出手。”
      他取过玄铁令,递回她手里:“这令符从此便是各大钱庄取现的凭据,无论多少,任君调用。”
      白祁抚掌赞道:“不愧是墨阁主,想得周到。明日起金龙朝的所有钱庄都会得了信儿。咱们辛公子既不缺了银两,便纵情湖海,也自逍遥。”
      辛欣颇为感动,话已至此,不能再屈了大家的心意,起身深深一礼:“众位兄弟的心意我都领了。我辛欣去了哪里也都是琴心阁的人。原本说再不问阁中之事,是怕自己今后行事随意,耽误了阁里的大事。既是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就却之不恭了。我原先有个想法,正想提醒你们去办。要将咱们琴心阁的生意做到临近的几国去。东越、西寒、南离、北地,都要扎下根基才好。毕竟在金龙,琴心阁的势力过大,朝廷已有了戒心。现下虽说范瑜与成子安不会轻易动咱们。可万一有个好歹,狡兔三窟,总要有容身之处。这事是极要紧的,我会思量着办。”
      墨希笑道:“没成想辛公子倒领了个极难的活儿。你要带谁去?”
      “先说好了,我如今可是无官一身轻,你们可别编排着我。”辛欣说着自己先笑了,“蓝玉随我走。红绸么——”回头看了看她。
      红绸低着头不作声。
      辛欣轻叹道:“红绸就留下吧。你这琴心阁的大管家怎么能随便离开呢,就帮衬着墨希好好照看着琴心阁吧,顺带着替我照顾范瑜。”
      红绸面现喜色,偷眼瞥了下墨希。墨希却是古井无波。
      待拿到范瑜的休书,她就会启程。先送爹娘回临州,然后转道海路去东越。琴心阁想在他国扎根繁叶,没有比从东越开始更合适的了。经过这许多时日,月斯应当明白了,他们,只能是朋友。
      天色渐明,外面已透进了微光,在地上留下浅浅的影子。
      “阁主,太后都不追究了,您还是要走么?”见辛欣仍然要准备行装,红绸有些不解。
      “傻丫头,我已不是阁主了。如今太后、皇帝都不再重要。事情到了这时,这段婚事,也是该到尽头了。”

      —————————————————————————————————————————

      当初与范瑜的婚事,无非是为了爹娘的宽心,为了对初入朝的范瑜的襄助,为了自己仍能拥有的自由。如今,范瑜为相,秉正端方,运筹帷幄,既除了秦王,往后便是一马平川,任其施政,再无窒碍;而自己每每行事却颇多顾忌,渐渐缚手缚脚,难以施展。那皇帝,似乎又隐隐存着别样心思,对范瑜已略有迁怒。于公于私,都已无再留下的理由。
      “蓝玉,林飞怎么说?”
      林飞随了蓝玉多年,一直掌管暗部事宜,是极信得过的属下。辛欣选中了他做范瑜的护卫,若要入相府,便得完全离开暗部“如花”,与琴心阁再无瓜葛。辛欣让他慎重考虑后再回话。
      “他愿意跟着范相。”放走林飞,蓝玉心里着实不乐意,但辛欣坚持,她也没法子,“我已命林飞的副手李绪接管‘如花’。”
      辛欣一笑:“人人倒都愿意跟着范瑜。”有林飞在他身边护卫安全,红绸从旁协助,自己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公子,既然放不下——留下也是无妨的。”事到临头,红绸又有些不舍。
      “红绸,你还不明白么?当朝宰相的夫人、丫环身怀绝技,扰乱宫廷,杀人于无形。你以为皇帝会感激我和蓝玉救了他的性命么?别忘了咱们是掌管金龙王朝第一商贾琴心阁的人,这样的人是当朝宰辅的妻子,皇帝对范瑜能放心得下么?此时咱们自己犯了事,你认为皇帝会轻易放过么?留下来,只会给范瑜徒增祸事。”看着红绸低下头,她轻叹一声,“去前院候着吧。范相下朝回来,就说我请他去后园喝茶。”
      “或许,范瑜并不在乎。”红绸低声嘟哝着。
      湖波渺渺、青竹荡荡,范瑜还是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踏进这后园。想到那次暗夜偷窥,眼前花厅美人依旧,身边的人却已经不在了,心里不觉一酸。
      听得沉稳的脚步声进了花厅,辛欣起身回眸一笑:“夫君难得来此,且瞧我这园子如何?”
      “堪比世外桃源!”这是由衷地赞誉。
      两人坐下,辛欣将茶盏斟满。
      范瑜端起一口饮干,喉中一呛,咳了出来,忙强自忍住,一张脸憋得通红。
      茶壶中不是茶,却是十足十的女儿红。
      “夫君向来不与妾身饮酒,今日一试,果然不擅此道。” 辛欣瞧着他微笑,“今日不同往日,夫君便陪我饮了这壶酒可好?”
      范瑜眸光深沉:“欣儿,若这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壶酒,请恕我不能从命!”
      辛欣微微一怔,凝视他片刻,笑了,不愧是一国之相,目光如炬啊:“范郎,你若是不陪我饮这壶酒,妾身只有独饮了。”说罢,以壶就口,仰头倾入。
      范瑜伸手夺过,苦笑道:“欣儿,你明知我——怎会让你独饮。”倒酒入杯,望着清冽见底的醇酒,咬咬牙,一饮而尽。
      连尽三盏,辛欣抚掌而赞:“好,没想到夫君也是豪爽之人。”
      微眯着眼睛,范瑜已有了两分醉意,他忽然探手过去,按住辛欣执壶的手道:“欣儿,有话你就说吧——趁我还清醒!”
      望着他略显潮红的清雅面庞,辛欣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夫君应知天大地大,四海之外仍有四海?这后园,在夫君看来或是世外桃源,但对于妾身,却是桎梏的牢笼。”
      范瑜霍然站起,一个旋身,走到厅边,袍袖迎风舞动,恍如仙人临世。斜阳余韵,披红染霞,水波潋滟,慑人心魄。
      望着他忧郁的背影,辛欣的话有些不忍出口,静默片刻,她仍是道:“夫君,妾身今日要向你讨一纸休书。”
      范瑜的后背蓦地僵直,他无数次地期盼着这一刻永远不要来,可今日还是来了。心里只是痛,锥心的痛。身子一晃,他伸手抚住心口,慢慢转过身,目注着辛欣:“你是怕连累我么?我都不惧,你又怕些什么?留下来,万事有我!”他心里还存着万一的念想,希望她能信他,信他能护着她,“欣儿可曾记得当年范瑜在齐州舟中的承诺?”
      她又如何不记得,便是因了那几句话,她答应了他。
      “范某倾慕姑娘的才华,愿娶姑娘为妻,给姑娘名分,我也会给姑娘安定和乐的生活,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我绝不干涉。以后的日子,让我陪着你可好?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妻子。”
      “欣儿当时答允范瑜,以后的日子,让范瑜陪着你。今日讨要休书,却是为何?若是欣儿有了喜欢的男子,或是欣儿发现范瑜非可托终身之人,那这休书,我写便是。”他眸中有着深深的痛楚。
      辛欣此时却恢复了平静,她微笑道:“妾身自嫁入范门,一年多来有赖夫君眷宠,却未尽为妻之责。夫君是人中龙凤,国之梁柱,妾身只是山野一蒲苇,不能长袖善舞,助君于朝堂。妾身今生所念,唯愿随风飘摇,纵情山水。”她凝神瞧了瞧他渐渐敛下的眉目,接着道,“范郎——你值得更好的女子为妻。”
      范瑜的眉头微微一跳,仍是低垂着眼帘:“欣儿心意已决么?”如果这真是欣儿要的,他给!
      辛欣点点头,这一纸休书,可保得范瑜平安,她今日必是要的。
      旁边红绸早取来文房四宝,范瑜苦笑,原来你早已准备好了,由不得我不写。
      范瑜批公文素来都是蝇头小楷,今日却用了行草,笔走龙蛇,意韵飞扬,直欲破纸而出。写罢,抛了笔用了印。
      辛欣接过,递与红绸收好。
      “多谢范郎!不,范兄,从此山高水远,恐难有相逢之期!”
      范瑜注目她半晌,忽地大声道:“拿酒来!你我今日不醉无归!”
      红绸瞧了瞧辛欣,见她点头,便去抱了一坛女儿红来。
      眼见一坛酒又见了底,范瑜还嚷着要喝。
      辛欣命红绸再取来一坛:“你去帮蓝玉收拾一下,再知会墨希,明日我便要起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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