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怒》鲁庵

19、宫乱

　　“红绸，你怎么了？”辛欣扶着她的肩头，轻声问。
　　红绸哽咽道：“阁主，墨希这样的人，天下哪里还有第二个，您怎么就不动心呢？看他这样苦着自己，我——”
　　难不成红绸喜欢上了墨希？辛欣不禁睁大了眼睛。
　　看着她有些了然的眼神，红绸赌气道：“我就是喜欢墨希，又怎样！”说完一扭身，奔了出去。
　　辛欣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一时呆了。红绸身为琴心阁的大管家，一贯冷静自持，今日这样冲动，看来是真的是对墨希动了情。也好，墨希若能有红绸这样的杰出女子相伴，自己也该放心了。只不知墨希是否有这份心意。
　　已经快二更了，范瑜还未回府。
　　辛欣发现范瑜最近经常早出晚归，一日比一日沉闷，似乎为朝中之事颇为忧心。
　　今日散朝后，龙天池留下英王龙天畴和宰相范瑜到御书房议事。下月是太后寿诞，着英王负责操办此事。内侍端上茶点，三人细细商议了细节，已到了晚膳时候，皇帝留两人用了膳。
　　看着天色已晚，英王刚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又请示是否按例请二品以上官眷入宫同庆。
　　官眷？龙天池摸了摸藏于袖中的面纱，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他瞥了眼肃立一旁的范瑜，道：“一切皆按惯例行事，所有事宜，天畴度情处置，不必再来请示朕了。”
　　龙天畴说还有要事，匆忙走了。
　　御书房中，只剩了皇帝与丞相两人。
　　“陛下，关于秦王的事情，臣与英王商议过了。咱们分散秦王在朝中的势力，已小有成效。如今只剩了韩氏一族的几位子侄辈把持着极重要的位子，如能收了他们手中的权力，外放到各地去做文职，当能削了秦王的臂膀。”
　　“范相是想置我于不义么？” 龙案后的龙天池，暗暗握住袖中的面纱，冷冷地说。这些日子，不知为何一见了范瑜，便满心地想与他过不去。
　　“陛下，英王殿下与臣都认为，若不尽快处置，怕是养虎为患。兵部尚书是秦王兼任，自不能动。而吏部尚书韩晋是秦王的侄子，是如今朝中秦王以下最重要的人物，臣认为，可命他调任齐临巡抚，那都是富庶之地，也是一方大员，不算委屈了他。尚书一职，可由刚调至工部的侍郎成子安升任。”
　　龙天池紧盯着范瑜，却不答话，他心里正暗暗自责，画像之事，范瑜又不知情，这些日子却如何将一腔怒气撒在了他的身上。
　　范瑜见皇帝面色不善，想了想，事关重大，又牵扯到皇亲国戚，此事还得慢慢劝解，便躬身告退了。
　　望着范瑜清俊闲雅的背影，龙天池霍地抽出面纱，轻轻抖开，那温柔睿智女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女子似乎有着让人既仰慕，又想亲近的气质，令人的心思萦绕其间，无法放开。
　　月上中天，独坐孤灯，无人伴读，辛欣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空寂。她迈步走出书房，仰望苍茫天幕。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夫人，何时开始肖那小儿女情态，吟诵风花雪月？”
　　清朗的语声令辛欣心内一宽，顿时心情愉悦起来，她迎上前去，深深一礼：“夫君这晚未归，奴家又如何能不肖深闺怨妇，泣血哭肠？”
　　范瑜哈哈一笑，扶着她手臂起身，两人缓步进了书房。
　　“夫君近日忧心忡忡，难道朝中有什么大事不成？”
　　“大事么，无非是秦王的事情有些麻烦，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有些犹豫。再加上，皇上，最近总是无端恼怒。哎——”他轻轻叹息一声。
　　“就怕是欣儿连累了夫君。”辛欣低声道。
　　“你？你是说画像之事？皇上心胸如海，如何会为了那些须小事挂怀。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说——秦王暗中部署，命两万军士秘密来京。”
　　“不经皇命，如何能擅自入京。哪个将领敢不遵军令？这些，你不懂。” 范瑜不信，连连摇头，“英王负责京城守卫，应当不会有疏漏。”
　　辛欣见他不信，也不好多说，只是嘱道：“一切小心为上。”
　　“对了，下月是太后寿诞，宫内要请二品以上官员携官眷入宫赴宴，夫人此次可以光明正大前去了。”范瑜说着不禁微笑起来。
　　“入宫？”辛欣听了却暗暗发愁。这样的宫中盛宴，若是不去，就是违抗太后懿旨了。
　　工部侍郎成子安，去函河修筑河堤，近两月方归。范瑜在家中设宴为他接风。
　　“侍郎大人有礼了，这两月不见，大人风采更胜往昔了。”红绸敛衣行礼。
　　成子安既知她是琴心阁大管家，哪里敢受，忙侧身还礼。
　　范瑜笑道：“不，是尚书大人。红绸，你还不知情。今日早朝，皇上刚颁的旨，命子安接任吏部尚书了。”
　　“哈，成大人可真是平步青云啊。不到一年，便升至一品大员。”蓝玉在一旁撇撇嘴嗤笑。
　　“这还是多得范相栽培。”成子安言语间极是恭谨。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辛欣说着，招呼秦剑等人都一同用餐。
　　红绸微笑道：“奴婢哪里能有这福分，两位大人慢用，奴婢们告退了。”说着，拉着蓝玉退了出去。
　　辛欣也笑：“这红绸，见着成大人，忽然讲起了规矩。臣妾也告退。”她走过成子安身边，低低声音道：“今晚请成大人到后园一叙。”
　　夜已深，成子安辗转未眠。他仍在回想着今夜与辛欣见面的谈话，是——震撼！
　　从角门进入这久违的园子，熟悉的气息令他心头一松。琴心阁阁主、范相夫人辛欣就在湖边的花厅中烹茶相候。
　　“成大人，范相赞你是国之栋梁，我信你。”
　　“秦王近日颇有异动。据暗部消息，驻边大军已有五万人陆续向京城而来，大约已有近万人进了城。其余军队会隐在城外。”
　　“再过几日就是太后寿诞，到时举城同庆，防范疏漏，对他们来说应是最好的时机。”
　　“英王为人精细，总管京畿安全，若能得你相助，严守城防，阻住城外数万军士，宫中由侍卫营护着皇上的安全，便可无碍。”
　　“子安，范相并不知情，他是一介书生，战事若起，他也难于应付。我怕他贻误了时机，并未告知详情。”
　　“这些，也都是我的猜测，最好能相安无事。也许都是我多虑了。”
　　他知道，辛欣的话都是对的。看来，他多日的担忧竟成了真。
　　秦王，果真是有着异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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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饮宴，果真华美无畴。太后的寿诞，竟是这样铺张。
　　满目绫罗、充耳阿谀，辛欣有些不耐，一人悄然出了大殿，到园中透透气。皇宫之中，奇花异草果真是集天下之精华，看得她啧啧赞叹。
　　九曲回廊尽头是一处华殿高宇。漫步而入，琼楼玉宇，极尽奢华。院子深处，花团簇锦的秋菊引起了她的注意。
　　“龙凤呈祥、金套环、女王冠、玉堂金马、绿牡丹。”一个个辨识过去，都是民间难得见到的名品。“咦！”一片华丽之中却有一枝瓣如细丝隐在其中——“风飘雪月”！
　　这一品虽开得颓废，品相极差，却是菊中极品，少见得紧。辛欣弯下身子，拨开旁边的枝叶，细细品味。
　　“朝有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
　　正神游间，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辛欣不愿见人，伏低身子藏入花丛之中。
　　“你们都退下。没我传唤，不得入内。”一个中年女子大声吩咐着，温和中透着威严。内侍们答应一声都退了出去，院中静了下来，只有那女子来回踱步的声音，伴着环佩叮当，好似心情烦乱。
　　“给太后请安。”浑厚的男子声音令辛欣一怔，这人功夫不低，进得园中竟然毫无声息。这中年女子竟是太后，看来这是太后的寝宫了。可那男子——辛欣心内暗悔，自己如何会随意走动，偏又撞到了太后的私事。
　　“免了，秦王殿下！”太后语声急促而冷峻，“你告诉我，你今日到底要怎样！”
　　秦王冷笑：“我要怎样？自然是要这天下！我的好姐姐！”
　　“你！”太后的声音有些发颤，“我韩氏一族权倾朝野，你是我朝唯一的异姓王、是国丈、是大将军，大权在握。太后是你的亲姐姐，皇后是你的亲生女儿，太子是你的亲外孙，你还想怎样？你做了皇帝又能怎样？”
　　“是，我韩氏一族是曾权倾朝野。可如今，你儿子一步步削我韩氏子侄在朝中的权势，韩家早已是大不如前了。便是上月，还将吏部尚书韩晋发往齐临做了巡抚。”秦王语中带着怨毒。
　　太后声音低了下来：“齐临是我金龙朝最富庶之地，也算是个好去处。你也不该——”
　　“姐姐在深宫之中，又如何知晓这两个位子孰轻孰重？”秦王肃容道，“这天下，谁不想要？怪只怪，你儿子不给我们活路！我韩家不能坐以待毙。边境的五万大军已到京城。如今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你，不要杀皇帝！”太后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他若识得进退，我又怎会与他为难？”秦王语声放缓，“英王那里早已安置好了，范相惧内，我也早有计较。姐姐望安吧。”
　　秦王不知何时走了，院中再也没了声息。半晌，太后唤道：“来人！来人！”声音略有些嘶哑。
　　院外的太监宫女匆忙奔入，拥着太后去了。一个是亲生儿子，一个是一母同胞身后的家族，如今要为了这皇位，荠豆相煎，而她，却只能在一旁瞧着。这寿筵的主人此刻所受的煎熬恐怕不是旁人能度想的。这便是帝王之家！
　　眼前帝女花依旧娇娆，辛欣的心却沉入水底。英王？范瑜？皇帝？秦王究竟做了什么安排？要快些回去，让蓝玉想办法知会他们小心在意。
　　看着左右无人，辛欣慢慢出了院门，回首看去，“荣德宫”三个金字闪亮夺目。可不正是太后的寝宫。她顺着回廊急急往回走，好在宫内的太监宫女大多去了前殿伺候，没人在意她的行踪。
　　忽然，前面转角过来一人，与她走了个对面，黄袍玉带，正是皇帝龙天池。
　　辛欣只得下拜行礼，龙天池笑吟吟地将她扶起：“范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辛欣退后两步，左右看看，见他身后远远的只有大太监李明德跟着，微微皱了皱眉：“陛下万金之体，怎得无侍卫相随？”她哪里知道，方才她离席出外，龙天池已得了讯息，特意屏退侍卫，只带了李明德一人，前来寻她。
　　“无妨。范夫人多虑了。”龙天池微笑着说，“听闻夫人将相府布置得如同园林一般，今日可否陪朕到园中走走，看看朕的御花园有何不同？”
　　辛欣正想着他身边没有侍卫跟随，着实不安全。见他相邀，犹豫片刻，便应允了，希望能瞧着机会提醒他注意秦王的动作。
　　龙天池在前，辛欣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御花园。
　　皇家园林，果然别出一阁。龙天池心情极好，指指点点，将眼前花木一一相告。辛欣倒也奇怪，贵为帝王，闲时也会来探究这些花草树木么？
　　龙天池偶一回头，见到她双目灵动，宛若珠玉，一时情难自禁，伸手便要去握她的纤纤柔夷。
　　辛欣略一侧身，便已避开。
　　皇帝一愣，笑道：“看来是朕喝多了。”上前一步，终是握住了她的手。
　　死到临头了，还公然调戏臣妻，岂非昏君所为？我还顾着他的死活做甚！辛欣暗暗着恼。
　　正在这时，前面卡嗒一声，枝叶晃动，一人分花拂柳，娉娉婷婷走了出来，正是吴贵妃。他两人进了御花园，吴贵妃便瞧见了，看着皇帝行为逾矩，心下暗暗嫉恨，推开树枝，假作恰巧走了过来。
　　吴贵妃来到皇帝身前拜倒。皇帝嘴角边噙着笑意，轻轻放开了辛欣。
　　“爱妃怎得没在席上陪太后看戏？”
　　“太后有皇后娘娘陪着，臣妾有些晕眩，来这里清静片刻，不料却遇见了陛下与——范夫人。”
　　“范夫人”三字说得清清爽爽，辛欣心里明白，那是在着意提醒着自己注意身份。她心内一哂，给吴贵妃见了礼，便要告退。这些后妃争宠的小伎俩，她可没有心思留下欣赏。
　　龙天池伸手拦住：“夫人且慢。”今日见面尚未交谈，如何能放她离开。
　　辛欣抬起头，正色道：“陛下，臣妾离席时间已不短了。此地僻静，臣妾还是陪陛下去大殿入席的好。”
　　龙天池低头凝目，眼前的眸子清澈深幽，略带了些忧虑，他不由点头道声“好”，举步向前行去。
　　吴贵妃瞪了她一眼，扶着皇帝的臂膀，紧紧跟随。
　　辛欣微微摇头，缓步跟在后面。
　　虽艳阳在天，却如何这般夺目？一道利芒，竟直奔皇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