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缠龙，右描凤》鲁庵

6、第 6 章

　　薛生白忙问驾车的南思英，他说没看到少谷主。

　　苏莞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指了指城门：“早溜进去了。”薛生白立即跨上马，吩咐南思英赶紧驾车跟上。

　　“小白！”苏莞在他身后嚷道，“小白，等等，京城这么大，我们不如分开去寻吧！”他探身就要钻出马车。

　　薛生白看了看满街的差役和远处层层涌动的御林军，心道这时候一起去寻，丢的人只怕比找回来的人多，立即回身喝道：“闭嘴，都老老实实呆车上！”催马当先就走。

　　在人屋檐下，只能先低头。苏莞立马不做声了。垂头丧气坐回车里，正对上沈六翼清媚的双眸，“衣服好了，试试吧。”

　　接过绣工精致的锦衣，苏小公子瞬间满腔的感动，差点掉下泪来。

　　这时，外头突然锣鼓齐鸣，有人高声呼喝：“侯爷还朝，闲杂人等避让！”

　　随着锣鼓声，马车被驱赶着避到了一旁，苏莞挑起车帘朝外看去，一列列身着铠甲的将士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门奔进来，蹄声震响，气势如虹。中间簇拥着两人，一人盔甲鲜明，一人金冠锦袍，离得远些，看不清面目。

　　耳中忽然听着车外有人小声交谈：“侯爷的军队里个个都是猛将！”
　　“这么威风，难怪北国被打得落花流水，投降求和。”
　　“啧，太子殿下和侯爷比终究是差着些。”
　　“听说侯爷大军这次回京，皇上只准他带五百人进城。”
　　“啊，这是……”
　　“嘘……”

　　此时的少谷主风二正身处京师最繁华热闹的大街上。

　　他之所以招呼都没打就先进了城，是因为有人趁他不备偷了他的东西。别的东西就算了，偷的恰恰是风三清留给他的锦囊，连风二自己都没打开看过里头是什么物事呢。再说了，偷东西的要是个平常贼人也就算了，可这贼人恰恰是个美人！

　　这人从风二旁侧擦身而过时，他就察觉有异，伸手一摸发现丢了东西，抬头寻找，那贼人脚步极快，已经进了城门洞。可这人却不立即逃走，反是回过头来朝他咧嘴一笑，清亮亮的笑容瞬间闪到了少谷主的眼。

　　这是个面白如玉的美少年，弯眉红唇，身段灵巧，却小帽青衣，打扮得极为简朴。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风二心中一叹，立即拔脚追了过去。

　　城门外等待搜检进城的人很多，互相拥挤着。等他挤进城门，那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这时忽然间锣鼓喧天，大批官差出动，硬生生将寻常人众都拦到街道两旁，腾出宽阔的地儿来。

　　风二只得跟着百姓避到街边店铺廊下，一抬头，竟看到那青衣少年就在街对面人丛中朝他扮鬼脸，不由大怒，飞身越过官差的封锁，直冲了过去。

　　那少年显然没料到风二竟会这么胆大妄为，无所顾忌，脸上笑容顿时僵住，转身就逃。可周围早已拥挤不堪，左推右攘，也没走出几步，要想迅速逃走又哪里容易。风二早冲过空荡荡的大街，纵身跃起，直砸进人堆里，将这美少年牢牢扑倒在地。

　　周围人等被他砸倒一片，轰的一声乱起来，纷纷爬起来大声咒骂，有人还擂起拳头动上了手。

　　风二抱着美少年一个翻身，将他覆在自己身上做了挡箭牌，见他连挨了几拳，痛呼连连，眉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模样极为可爱，不由哈哈大笑：“美人，不如跟我回家吧！”说着顺手在他脸颊上摸了一把，触手细滑，颇为受用。

　　下一刻，少年的帽子突地被人打掉，跌落在旁，一头浓黑的秀发瞬间散落，将风二的脸面遮了个严实。干净的皂角清香沁入鼻端。就听到少年尖声大叫，风二鼻子上猛然大痛，已然重重挨了一拳。

　　居然是个丫头！

　　鼻子吃痛，模糊的念头才刚进入脑中。他手中猛用力推开美人打了个滚儿就要逃开。只觉着一股热流从鼻腔里倾泻而出，伸手一摸，满手的血，顿时吓得一个趔趄，跌进了人堆里。

　　风少谷主自小被人哄着供着长大，从来没有挨过谁一根手指头，此时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鼻子又酸痛之极，眼泪扑簌簌直溢出来。

　　小姑娘却仍然不放过他，她身形小巧，往人堆里直追过来，涨红着脸揪住了人又是一拳。风二忙偏头避开。他不愿意跟个小姑娘当街纠缠，连连避让对方的攻击，放低声音道：“姑娘，你看咱俩都挨了打，我还见血了。你又先偷了我的东西。不如这样，你把锦囊还给我，咱就两清了好不好？”

　　“呸！不要脸，谁偷了你的东西！”小姑娘压根不理他的求和，拳脚并用，狂风暴雨般袭来。

　　风二无奈，只能左躲右闪，瞅空往外头撤。风三清的锦囊还在这丫头手里，他不能一走了之，只盘算着一步一步将她诱出人群，到僻静处想法子讨要。

　　这时耳中猛然听到杂沓的马蹄声奔近，官差呼喝声，百姓的惊呼声，乱成一团。

　　察觉有异，他猛然抬头，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的，一位银盔银甲的骁勇将军骑马直冲过来，一鞭子抽在两人中间，风二闪避不及，手臂着了一下，吃痛闪开，转头看时，将军已经和气急败坏的小姑娘打在了一起。

　　哈，原来将军看中了这小美人！

　　他慢慢退后，颇有些幸灾乐祸，低头摸了摸鼻子，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止住了。从怀中摸出锦帕擦了擦，也没擦下多少，估计血渍都凝在了脸上。刚想着找个地方去洗把脸，身后一阵疾风，腰上忽的揽上一条手臂，力道遒劲，猛然将他扯上了半空，咣铛一声扣在马背上。

　　风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美人倾城，果然绝色！”头顶传来一声赞叹，一只手掌轻轻拂过后脊背。

　　风二想翻身跳起来，却发现后心穴道被掐住了。

　　勉强抬头四顾，周围满满登登围的都是人，有官差有军士有百姓，个个瞠目结舌。一旁还勒马立着位金冠束发，身着杏黄色的云纹服饰的青年，正神色阴郁地瞪着他，那贼丫头却早已不知去向。

　　他不由奇道：“咦，大将军，您抢的美人呢？”

　　身子被翻转过来，风二这才看清这位年轻将军的相貌。银亮的头盔下，俊眉深目，鼻梁高挺，额下微髭，衬着古铜色的肌肤显得尤其勇悍硬朗。

　　这是和薛生白他们不一样的浑身散发着遒劲力道的美人！

　　如果不是眼前这种狼狈情状，少谷主倒是真的愿意好好和这位将军看看月亮，聊聊人生。

　　“美人？”将军哈哈笑道，“本侯爷不要那个丫头。”

　　“不要你跟我抢什么？”风二这个气，深吸口气才说出话来，“将军……侯爷你真的抢错人了，美人跑了！”

　　“本侯爷是和那美人抢的你！”侯爷的眼睛亮晶晶的，俯身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看，“没错，本侯抢的就是你！”

　　原来他真的把人放跑了，人海茫茫，这可要到哪里寻找！风二气得要吐血，口不择言，骂道：“你他妈抢我干什么啊，我是男人！”

　　侯爷被喷了一脸口水，却没恼没怒，郑重道：“没错，侯爷我只喜欢男人。”

　　他这句话一出口，倒把风二吓得一哆嗦：“你你你，你是个断袖！”

　　侯爷挑眉：“断袖又怎样？”

　　风二震惊之下，险些要歪头昏倒。

　　一旁金冠华服的青年皱眉道：“二弟，别再胡闹了，回吧，父皇还等着呢。”

　　“是，太子殿下。”

　　侯爷欠了欠身，调转马头重新踏上长街，围观诸人纷纷让开道。

　　此时，被横担在马鞍上的美人软哒哒地眨巴着眼又开了口：“放开我，你这王八蛋，老子是要进宫的……”

　　侯爷邪笑着挑起美人的下巴：“想见皇帝不难。不过，我看美人你是没什么机会了，皇帝不喜欢男人。不如跟了侯爷我！”

　　“老子是皇帝老儿请来的神医！神医！”风二已然无力再跟他辩解，自己满脸血啦啦的样子，难为他也能看上，这侯爷的眼神得多糟啊。

　　像是在回应少谷主的质疑，被吐槽的侯爷的满是薄茧的手在他细瓷般的粉嫩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片刻，突然一脸兴致，就这么低头吻了过来。

　　唇在风二嘴唇上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

　　苍天大地啊！

　　霎时间，惊呼声震天，满街哗然。

　　白云悠悠，俊彦美色犹如浮光掠影。平生第一次被人亲到了嘴上，还是个剽悍的美人，少谷主脑中彻底空白了。

　　老子……老子一向是抢人的，怎么今儿变成被抢的了！

　　他的心底无力地咆哮。

　　苏莞！
　　薛生白！
　　快来救命！
　　少谷主落难，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都死到哪里去了！

　　此时日头西落，天边一点残阳如血。

　　马蹄声得得，太子殿下和将军侯爷在大队人马簇拥下朝着长街尽头奔去。风二欲哭无泪，颠簸得昏沉间，脑中生出最后一点念头：

　　不用说，今日少谷主我命犯桃花！

　　命犯桃花的少谷主当街遇着镇守边关奉诏回京的大将军侯爷，被掳劫而去。一路之上，少谷主动弹不得，胸腹被咯得生疼，心里早把侯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侯爷命副手先去兵部交差，自己跟着太子銮驾进宫，过了几重宫门，又换乘了步辇。侯爷把风二扔在门房，吩咐人将他送到自己的居处暂歇，自己去武英殿见驾。过不多时有人抬来一顶小轿，风二被搀扶着坐了进去。

　　他这会儿定了神，也不着急了。既然抢他的是个美人，他倒也不介意自己是抢人的还是被抢的。

　　安平侯流熙，当今皇帝第二子，敕封镇北将军，十五岁起便随军征战北疆，三年来功勋卓著，在诸皇子中，最是个能征惯战、智勇兼备的厉害人物。

　　风二施施然坐在轿中，听着轿杆受重摇颤的吱扭扭轻响，暗自琢磨这位高权重的少年将军当街抢了自己究竟有何用意。

　　话说薛生白等人被拦在城门口，远远听到内大街上喧闹之声，哪里能想到竟是自家少谷主闹出的名堂。在侯爷当街强抢民男的消息瞬间传遍了京城内外，惊飞了满朝御史，各种弹劾就要在第二日雪片一般堆到御案上的傍晚，薛生白只能带着众人住进了客栈。

　　几人商量，先找人打听少谷主的境况，实在不行就半夜进宫探看。说着大伙儿都看向顶着天机阁名头的苏莞。

　　苏小公子翘着二郎腿想了想，说他七大姑的表姨夫的小外甥的堂姐在宫里做厨娘，可以去问问。薛生白当即许诺，打听到了救出人，就向少谷主求情留下他。苏莞没想到小白居然看出自己一路上的担心，顿时高兴起来，立即乐颠颠地着人去查。

　　几人简单用了餐饭，便聚在房中等消息。

　　南思英一脸忧愁：“少谷主冲撞了太子和大将军，会不会被捉去砍头？”苏莞听他不说好话，气得连连呸了两声。

　　薛生白道：“这倒不会，他身负皇命，没人敢轻易伤害他。”可一想，密旨还在自己身上，少谷主是片叶不沾身的主儿，身边连锭银子都不愿带的。不觉摇摇头。

　　南思英小声嘟哝道：“要是少谷主回不来，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一听回家二字，几人都不吱声了。半晌沈六翼摇头：“祸害遗千年，没这么容易。”几人看看他手里正起头给少谷主缝制的春衫，都哭笑不得。

　　静了一会儿，便开始互相询问各自还有多少日子能按照约定离开药王谷。南思英刚来没多久，想想剩下的日子漫长难捱，苦着脸不做声。沈六翼算算说自己还有七个月，冷小飞还有五个多月。薛生白来的最早，还有两三个月。众人艳羡不已，各自叹息。

　　只有苏莞喜道：“你们都早早走了好，少谷主就是我一个人的。”余人瞧着他雀跃的模样，皆相对无语。

　　冷小飞摸着胳膊上被苏莞笛子戳的一块淤青，到现在都觉着疼，忍不住又想哭，扯住薛生白的衣袖，抽抽噎噎问：“薛大哥，你走了我怎么办？”

　　再说少谷主风二，他被扔在侯爷空荡荡的寝殿里，被褥单薄，青砖冰冷，连个端茶倒水的宫女都没有。四下望望，这二皇子的居处实在不怎么样，简简单单，冷冷清清，满屋看不到一件贵重摆设，还远不如他药王谷少谷主的嫏嬛阁富裕。好在身上裹着自个儿的狐狸毛大氅，总算没挨着冻。

　　眼瞧着天渐渐黑下来，他一边饿着肚皮等侯爷，一边将满腔的不满都聚集起来蓄势待发，可后来却不小心睡着了。

　　等再睁开眼，先望见的是一双探究的黑亮眸子。

　　“我是安平侯流熙，你叫什么？”

　　“风二。”少谷主迷迷瞪瞪回答。

　　流熙奇道：“这是什么名字，姓风，行二？”

　　风二想了想，点头。自己有个传说中的师兄，师父起这个名字，想来就有这意思吧。流熙哦了一声，沉吟道：“那本侯叫你什么好，小风风？”

　　风二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怒气上涌，闭口不应。

　　说着话一阵酒肉的香气飘过来，在鼻端萦绕，风二脱口道：“该用饭了！”面前款款的眸子里陡然盈满笑意，胸口一震，穴道被解开了。

　　风二一得自由，立马跳起身，想起方才所受的委屈，撸起袖子就想动手，却忽然发现眼前的侯爷不知何时褪去铠甲，更换了服饰。

　　一身宝蓝色常服，腰束丝绦，抹额上镶着块翠色的美玉，这便去了两分强悍的匪气，多了三分倜傥的风流。寝殿里大约为了省油，灯光略有些朦胧，这么看去，流熙侯爷简直称得上风神俊朗，英武贵逸！

　　风二看得呆怔，一时忘记了方才的怨怒，连宫人端了温水过来帮他擦面净手都没在意。

　　流熙被他盯紧了瞧，也不生气，笑了笑，自顾到桌边坐下。风二推开宫人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一手撑着尖削的下巴继续欣赏：“没想到带兵打仗的将军也能生得这般好看。”几名宫人在一旁倒酒布菜，吭哧笑出来，忍不住都偷眼瞧他。

　　流熙端了一盏酒在他面前杯上一碰，微笑道：“往后日夜相守，总会让你看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