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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降龙廿八 删繁刚柔济(二) ...

  •   第二十章降龙廿八删繁刚柔济

      萧峰敛了笑容,双目中精光一现,身如岳峙渊渟,然后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倏的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招式简明却劲力精深,正是降龙二十八掌里的第一式,亢龙有悔。

      一掌之下,仿佛连月色都被击穿,如烟云般颤栗晃动。

      段正淳精神大振,从榻上一跃而起,鼓掌喝彩道:“好,好!不负盛名,端的有降龙之力!”绕着萧峰转了两圈,喜不自胜道:“这功夫压根儿不理会旁人招数的真假虚实,待他来了,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你只一招劲力深厚的‘亢龙有悔’。旁人见你这一招厉害,非回掌招架不可,他的招数自然就破了。”

      萧峰笑道:“义父说的是,‘降龙廿八掌’至阳至刚,内力浑厚,意蕴又合了峰儿的性子,习起来自是比旁人快些。不过峰儿终究年纪尚小,还不能收发自如,也做不到轻重刚柔随心所欲。”

      段正淳笑着戳他鼻子道:“小小年纪,心却不小!先莫说嘴,把这一套掌法打完是正事。”

      萧峰如奉梵语纶音,一招一式,接连不断从掌下发出。

      亢龙有悔,飞龙在天,见龙在田,鸿渐于陆,潜龙勿用,利涉大川,突如其来,震惊百里,或跃在渊,双龙取水,时乘六龙,密云不雨,损则有孚,龙战于野,履霜冰至,群龙无首,神龙摆尾……十八掌打出来,一招一式,刚而不折,全出自《易经》乾卦,坤卦,离卦,履卦,震卦,渐卦,损卦,小畜卦,同人卦,真如龙翔于天一般。

      段正淳禁不住叫好。这楼上一整层,除了他与萧峰外,再没别人住宿了,因此也不担心扰了人家的好眠。

      只是再看下去,什么“龙生九子”,“画龙点睛”,“鱼跃龙门”,“龙腾虎跃”等十式,与易经全无关系,甚至与前十八掌有所重复,招式繁复而威力不足,似有画蛇添足之嫌。

      段正淳忽然想到,《天龙八部》以“降龙十八掌”闻名,南宋的《射雕英雄传》也不例外,怎么到了这里平白多了十掌?他思索良久,方道:“峰儿,丐帮以‘打狗棒法’和‘降龙廿八掌’起家,练得好了自然跻身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之列。并非有所不敬,只是我细细观之,只要你学好前一十八掌,也足可与天下英雄争雄。以后这十掌,变化繁复,威力却远不如头上的十八掌。最后这十掌似有蛇足之嫌,它的精要之处,已尽数包含于前面的十八掌之中,其实第一招里,已经尽得这二十八掌精要。”

      萧峰自不能对授业恩师和丐帮百年传承说三道四,可叫亦师亦父的段氏传人评论,自然无碍。他一听之下,连忙躬身请教。

      段正淳道:“峰儿,无论对方击来的拳掌如何刚猛有力、势若雷霆,你总之应以一招行有余力。就说这第一式‘亢龙有悔’,‘亢’是极威猛、极高极强的意思,一条神龙飞得老高,张牙舞爪,厉害之极,可是就在这时,它的威势已到了顶点,此后就只有退、不能进了。这个‘悔’字,是要知道‘刚强之后,必有衰弱’。一艘大船,当顺风顺水之时,扯足了顺风帆向前飞驶,很容易触礁翻船。做人做事,都须留有余地才好。因此击敌三分,留力七分,不在‘亢’而在‘悔’,此合黄老之说与中庸之道,亦是修身做人的道理,你可要好好体悟。”

      萧峰沉吟道:“怪道人说降龙廿八,亢龙有悔一招,为二十八掌中最强绝招,霸力当世无敌,其厉害之处乃招尽时仍留余力,无惧敌人垂死反扑。可恩师平日指点,都要峰儿务必致力于刚猛,而义父所言,就似破开了一层窗户纸,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段正淳一挥长袖,傲然哼道:“木强则折,兵强则灭,一味刚强,岂是最上乘的武学之道?”话音一转道:“不过境界不够,悟不到此,也怪不得汪帮主,天下除了无名僧人和无崖子师兄,还有谁能悟及此中之道?对,《九阴真经》的作者或许算半个……”

      听义父言之凿凿、振振有词,分明连自己都不算“悟及此中之道”的,偏偏指点江山指点的开心。萧峰笑道:“完了,义父又要大谈特谈易经之学,中庸之道了。”

      段正淳微微挑起下巴道:“知易行难,等到真正知行合一那天,义父早就七老八十了。不过既然知了,就少不得告诉于峰儿,盼你日后习武中慢慢体会。”

      萧峰见义父又要长篇大论高谈阔论一番惊世之语,忙洗耳恭听。

      段正淳道:“这降龙廿八掌的前十八掌,除了‘双龙取水’是佛教之语外,其余十七掌无不出自八卦易理。乾卦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刚健中正,盛大光明,以此化出的拳法自然刚猛,降龙廿八掌自然是武学中至刚至坚的掌法。可一味刚猛,便成了蛮力。一种事物从没有无限制的兴盛下去的道理,因此坤卦道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一阳一阴,一刚一柔,正合阴阳转化、中庸之道。”

      见义父停下来,似有考较之意,萧峰思索片刻,答道:“这些道理,义父早在少林寺时便讲过了,果然知易行难,十几年也未能贯之于行,实在惭愧。”

      段正淳笑道:“既如此,该不该打?”

      见义父高高扬起白皙光洁的手掌,力道十足的落下来。萧峰不闪不避,只是眼皮垂下,神态又无奈又恭敬。

      谁知那手掌看似威力十足,力道落在脸上,便似羽毛搔痒一般,轻轻柔柔的,萧峰面上却火辣辣作烧,只道义父这一掌刚柔并济,意蕴深刻。

      段正淳笑道:“‘降龙廿八掌’是丐帮至宝,本不需外人置喙,只是为人长者,对小辈难免望子成龙,我少不得跟你唠叨几句。这门功夫这是一极高深的武学,既非至刚,亦非至柔,兼具‘儒’‘道’两家的哲理玄机,阴阳相生相克,转化平衡。其实无论是拳理,掌法,做人,还是易理,人生的境界,都是阴阳平衡,彼此包容,相辅相成,矛盾的产生只为保持相互的活力,促不断发展完善罢了。”

      萧峰默默思索,虽是夜深,却只觉眼前越来越光亮开阔。

      段正淳又笑道:“汪剑通虽然是丐帮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还没领悟到‘群龙无首’的境界吧?”

      萧峰眉头微微皱起,想了半晌,方不解道:“群龙无首,必然大乱,峰儿始终不解这一招。”

      段正淳转头道:“天虽生万物,但却不居首、不居功。不可为首,是说,不以己夺人。并非当真无‘首’,而是到那个境界,群龙之首在与不在,并无分别!到那时,不需要旁人提醒你是一帮之主,一派之长,人家自然会尊敬你,而帮众也自然而然的从本心,守规矩,首脑在与不在,并无分别!这是老子所说的‘治大国如烹小鲜’,也是孔子毕生所求的‘天下大同’。”

      萧峰喃喃道:“义父常说‘在与不在,并无分别’,不错,不论义父是否在一旁提点敲打,峰儿言行举止都要依从本心,不愧于天地。”

      段正淳叹道:“可惜此境界太高,听着人人都懂,不堕于行却千难万难。你瞧,孔子孔圣人到七十岁才能‘从心所欲,不逾矩’,莫说咱们区区凡夫俗子了。”

      萧峰正色道:“义父惊才绝艳,怎能入凡夫俗子之流?难道义父又要说,凡夫俗子与天潢贵胄之流,并无分别?”

      段正淳长声笑道:“峰儿可以为师矣!”

      萧峰笑而不语,向屋外望去,但见夜色褪去,天已微光。他心有所感,继续勤练不辍。待到习练多年,四七之岁时,终于感受到降龙十八掌的劲力可以忽强忽弱,忽吞忽吐,从至刚之中竟生出至柔的妙用,那已是汪剑通等历任前代帮主当年所领悟不到的神功。

      闲话休叙,只听段正淳伸个懒腰,遥望窗外,兴致勃勃道:“既然此间杂事已了,攒爷儿俩不妨从西向东,游览这大好的花花河山,峰儿你说怎么样?”

      萧峰神色一动,道:“峰儿武艺已有小成,帮主嘱咐我游历天下以增加阅历,既然两相得便,峰儿自然相伴义父左右,别无二话。”

      他忽然想起幼时身中寒毒,痛苦不堪,性命难保,那时义父年纪也小,没什么主意,只得握了自己的手,咬着嘴唇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汪着一湖水……他还记得义父柔柔的童音,又和软又坚定的道:“等峰儿大好了,义父就带着峰儿走遍千山万水,咱们看遍我中华的大好河山,逍遥自在,无忧无虑,你说好不好?”

      伴着义父,当然好,千好万好,什么都好。

      萧峰身负天人之姿,而义父,自记事起,便供奉在他心头的神坛之上。

      只是按这“神”一贯的奇思妙想……萧峰嗫嚅道:“义父,这次游历天下,你又打什么奇怪主意了?”

      段正淳笑而不答,只是从下而上,递给萧峰一个干净利落、灵动晶亮的眼神,把萧峰这个堂堂正正、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丐帮好汉,吓得险些腿都软了。

      不会……又有人要倒霉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降龙廿八 删繁刚柔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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