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灯夜话》程小鹤

12、顾府

　　花知夏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洁净的屋子里，她正躺在雕花大床上。她揉揉眼睛，睡眼朦胧间还以为是躺在自家床上。她唤了一声：“朱桃。”话一出口，她赶紧捂住嘴，穿好了衣服，跳下床去。取了房中的净水洗漱之后，她开门出去。
　　她身之所处是处陌生的庭院，建筑和摆设看起来很有些年头，墙角阶下都生了绿苔，不过四处都是干干净净的。花知夏歪着头想了一阵，昨晚她伏在旷野背上，接着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梦，梦到一个老人，旷野跟他说了些什么，还有红色的灯笼。她一边走一边回想，也不注意周遭，迎面走来的一个小丫头也是不长眼，低着头快步只顾往前走。
　　“哎呀”一声，两人就撞上了，小丫头手里捧着的衣物落了一地。
　　小丫头一看撞的是个漂亮的小公子，先是瞠目结舌，然后“腾”的一声从脸红到脖子。花知夏正是个男女莫辨的年纪，要是着女装，就是个清丽脱俗的小姑娘，要是着男装，看着也是个白皙俊秀的小少年。小丫头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看来像个在屋子里做事的，极少能遇见同龄的陌生少年，突然遇到花知夏，反应就大了些。
　　这可让花知夏觉得很有趣，她看到小丫头的反应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男装打扮，小丫头是把她当做了男孩。顿时也起了捉狭的心肠，她帮手忙脚乱的小丫头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又动手扶她，一边道歉：“好姐姐，是我的错，你瞧我这走路不看路的，冲撞了姐姐。”小丫头哪敢让她来扶，连连摆手，又结结巴巴的说：“可、可不敢。公子、公子是客。”
　　又低着头把手中的衣物递过去，看也不敢看花知夏：“这是、是、给公子送来的新衣……”花知夏没想到自己还有新衣服穿，笑着接过，不小心碰到小丫头的手，小丫头惊慌的抬头瞥了她一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逃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花知夏觉得很有趣，嘻嘻笑了个够，慢条斯理的换了衣服。那是一身男装，湖蓝色轻缎，上面染了山岚图案，花知夏穿来显得面如敷粉、唇红齿白，是个翩翩小公子的模样，就是满脸稚气未脱。花知夏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非常满意，心想：“我穿男装，比哥哥好看。”
　　正臭美着，突然听到旷野在门口叫她。她跑出门去，张开双臂，仰脸问道：“师父，我好不好看？”旷野伸出指头在她额上一弹：“好看你个小鬼。”花知夏捂着额头：“师父，我饿了。”
　　旷野拉着她转身往外走，一边数落：“不是累就是饿，昨晚我背着你一直走了十多里路，你睡的雷打不动。”花知夏不服：“师父，明明是你说不远就到了，结果走了那么久，你是在骗我。”她跟着旷野走出小院，发现这是一间几进几出的老宅，屋子很结实，仔细瞧来处处都是上了年生的物事，她问：“这是哪？我们怎么来这里了？”
　　旷野径直往前走，是个轻车熟路的模样：“去年来这里帮这家老爷驱过鬼，这次来了顺便来看看。”花知夏起了好奇心：“什么鬼？”
　　“吊死鬼。”
　　“吊死鬼什么样的？”
　　旷野回头，眼睛往上翻，舌头伸了老长，“啊呜”一声，又迅速恢复原状：“就是这样的，怕不怕？”花知夏哈哈大笑：“师父，你别把我当小孩子，我可不怕。”旷野也笑了一声，不再言语，带她走进了一处小厅。小厅里摆了一张梅花形状的红木餐桌，上面杯杯盏盏的放了不少，食物精致考究，每样盛在盘里都只有那么一点儿。花知夏见状，说道：“这地方用膳比我家还考究呢。”
　　旷野在一旁坐下，替花知夏盛了一碗红豆小米粥：“不是饿了吗？快吃吧。”花知夏点点头，旷野却不动碗筷，只叫人泡了一杯茶来。
　　茶还没喝几口，就有小厮急匆匆的前来，低声对旷野说：“师父的符果然有用，少爷现在醒了，没有撒癔症了。”旷野点点头：“好，我一会儿去瞧他。”
　　花知夏见小厮走到了门外，悄悄问道：“师父，怎么回事？”旷野低头啜了一口茶：“小事，昨晚来的时候，他家少爷在发疯，就顺便帮忙料理了。”花知夏喝完最后一口粥：“师父，你会画符么？”
　　旷野脸上又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眼中徒然深邃起来，他轻声说：“不会，我不需要符，可是没符别人又不信，解释起来太麻烦，还是用的好。”
　　花知夏不是太理解他所说的话，拈了一块米卷，吃得津津有味。旷野把玩着手中的碗盖：“快吃，吃完了我带你瞧热闹去。”花知夏一听就站起身：“师父，我吃完了。”
　　招待他们的这家主人姓顾，花知夏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却毫无头绪。顾老太爷原本在朝中做官做到正二品，后来告老还乡回了老家。老太爷膝下有四个儿子，各自开枝散叶，家族庞大。如今在老宅与他同住的只有老二和老三，老四英年早逝，留下一个独子顾惊鸿。顾惊鸿因为自小无父，他母亲对他爱之入骨，娇生惯养，故而他很有一点古怪脾气——他对进学为官一事是极不上心的，一说就要生气，旁人来劝，他真能摔碟子扔碗。他爷爷也就是顾老太爷气也气过，苦口婆心跟他讲要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丈夫所为，他摇摇头：“读书，我是很喜欢的，可我并不认为读书就只为做官。做了好官，坏人要骂，做了坏官，好人要骂。横竖都是被骂，我何必去讨那个嫌。”
　　这么一来二去的，家人也不再劝他。但顾惊鸿并非不学无术，他读书，最喜老庄一派，仰慕魏晋风骨。好丹青笔墨，擅长作画。特别是擅长画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