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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跪池 ...

  •   [章壹.跪池]
      晨起出门时下着微冷的冬雨,混着几片薄薄的雪花,落到地上就化了。赶上化雪的日子,湿寒的冷气冻得人骨头都打颤。柳念开门时门口放着个包得厚厚的布团,展开来是竹篾编的小食盒,里面躺着五个花卷,他尝了尝,比上次的进步很多。
      今天是他师父的生日,恩,师父不喜欢叫“寿辰”,说是那样显老。所以他退了所有邀请带上礼物和伞往别墅走去,一路上走得也不急,这儿玩玩,那儿逛逛,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管家迎在门口,告诉他快要开饭了。
      这是年后他第一次回来,师父还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坐在灯下读报,那个男人在茶几边泡茶,见他进来一点也不见外地调侃他,声音沙沙的,不适合唱戏,但听着很舒服,“小念,来得可准。”他一开口师父便从报纸中抬头,笑盈盈的,暖到了柳念心坎里,“念念来啦,跟着管家去收拾一下,”交代完柳念柳亭又偏过头接下男人递来的茶杯,饮了一口才说,“逸舟,开饭吧,我饿了。”他师父是个长得顶顶好看的人,即使年且不惑还是清秀和气的样子,待人接物不似其他男伶忸怩造作,丝毫没有阴柔女气,唯独对着身后叫李黎峥的男人时会带些孩子气,嗔怨撒娇偶尔为之,颇有生趣。柳念看在眼里,早已习惯。他也奇怪,打从知道李黎峥之后,认知这段关系的过程从未给他造成困惑,直觉得这两人,就该在一起的。
      餐桌上菜不多,都是家常菜,也都是他和师父爷俩爱吃的。柳念自己很少开火,多数时候也就找个小吃摊点胡乱对付,太久没吃到这么熨帖的口味,吃得欢快。突然想起杨梅,随口一问,“李叔,西医院看病贵不贵?”
      “你病了?我替你叫家庭医生。”
      “不是我,是朋友。风寒感冒,中医老治不好。她是唱戏的,嗓子坏了就毁了。”
      “哦——“李黎峥百转千回“哦”了好几个调,笑眯眯的摆出老式家长的架势,”男的女的?”
      “女的,就是个邻居,平时也挺关照的。”柳念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在卖力吃着,喝汤的间隙里简单回答。
      “感冒也不住院,开几片药……贵不到哪儿去,找你借钱了?”
      “恩,她借九块钱,我给了她十块,”十块钱对寻常人家不是小数目,对柳念却是微不足道,换不换也无所谓,“她妹妹教同学给骗了,以为要很多,不过也没什么,我不急用。”
      “同学?她妹妹在读书?”柳亭食不言地用晚饭优雅地擦了嘴才慢悠悠地插嘴,毕竟这年头读书的女孩子还是少数的。
      “好像是城西那所女校吧,我没记清。哎,她们学习可真轻松,写错字背错书也不会被打手,”柳念快速瞄了一眼他师父,想起小时候不专心习字被师父拿小树枝抽手心的事,还象征性地哼了哼,“她们也没有天天留作业、上课,今天还出去……哦对,采访。”
      柳亭的脾气一直很好,一池春水般温和,唯独有一次被柳念骗他在家练字实际上是去河里游泳的事激怒,气昏了头顺手捡了根树枝抽柳念小手。柳亭一见到柳念意有所指的眼神就明白这孩子又要开始倒苦水,笑得拿指头戳他的眉心,“若不是你太过顽皮,我又怎么舍得打你。这事你李叔也听你念叨过不下十遍了,没有新鲜劲,吃你的饭。”
      李黎峥立马会意,将话题拉回到同学,“唔,不是采访吗,采访谁?”
      “嗯……”柳念费力地想了一会儿,昨晚他脑袋里除了偶遇的男人就是睡意深重,没认真听,“好像是姓季,她说是什么战神。”
      “哦,季江临,”李黎峥做恍然大悟状,语气却很不以为然“早几年还没这号人物。没他大哥提携,小毛孩子大概还得在军校纸上谈兵呢。”他嗤笑着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到柳亭碗里,起身又去锅里盛汤续到碗里,动作连贯娴熟,如同所有顾家烧饭的好男人,面带微笑,一举一动都充满淡沲的生活气息。
      柳念对打打杀杀的事情不关心,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吃饭,三人聚在一起聊了几乎一整天,结束时已是深夜,柳亭留他就在别墅休息,他不客气地应了,次日也是晚起,雪后的世界一片白亮,摆钟敲过十下,偌大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一会儿有客人?”
      “战神。”李黎峥手上还端着报纸,他有四十多岁了,十五岁便离家在外打拼,几十年的阅历沉淀下来展露在外的自是一种成熟稳重深藏不露的气质,现下他坐相不佳,翘着二郎腿望着大门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好像在精细地打算着什么,又像是讽刺嘲笑,让人读不懂。
      “你不喜欢他?”李黎峥处事一贯圆滑,多年跌宕的穷达也已经打磨了他的棱角,他基本上见谁都是笑脸,都不是真心,但让人觉得很受用。柳念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挤兑一个人。
      “也不是,”一辆黑色的轿车驶止大门,响了两声喇叭,李黎峥一拍大腿走出去迎客,动作招摇,嗓门大得很是夸张,“季军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柳念呆在屋子里,逆光看去并不真切,来人穿着深灰色中山装,手中捧着一个细长木盒,独自一人走在院中。他身形挺拔,线条硬朗又不显粗壮刻板,步幅平稳而均匀。这种感觉很熟悉,柳念脑子里有点懵,只有一双眸子跟随那人的身形越走越近。
      “这位是……?”季江临一眼就认出了柳念,那晚江边盯着他不移开眼的人。彼时夜色浓重,季江临嗅到他身上未散的脂粉味,瞥见路灯下眼角洗不净的辛夷薄红和眉间化成深黑的黛色,粗略判断该是个戏子。他很少踏足戏院,有也不过逢场作戏,心思全在别处,对伶人也颇有微词,没想到居然会在李黎峥府上再遇,小戏子脸上干干净净还带着初醒的惺忪,倒不似那晚一副痴愣的模样。
      李黎峥瞧着柳念复杂的眼神心下明白,笑着解释了一声,“干儿子,没见过世面,见笑了。”说罢便把柳念赶回房间,交代一小时后午饭便和季江临有说有笑地进书房。
      柳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顺着席梦思柔软下陷的势头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
      原来他就是杨梅说的那个季江临。
      柳念想着,也对,除了军人,还有什么人会有那样挺拔英气的姿态,早在看到他那公式化的步伐时自己就该猜到。柳念幼时身世坎坷,然而他身在乱世,竟然从未亲历过战争,甚至从未因为战火烧至而狼狈逃亡,他的悲惨大多发生在不懂事的孩提时代,记事的开端便是师父手上端着一本书抱着他咿咿啊啊地吟哦,那之后的所有回忆都和平悠长,唯一的一次迁徙,只是搬进更大的房子,带着少年的探险、期待和新鲜。他至今与战争绝缘,军人就更少见,平素招呼的戏台子多是些平头百姓,好一些是附庸风雅的富商,偶有一二坐在贵宾席上笑得暧昧的军服男子大多也在听到“李黎峥”三个字时自动远离。城里隔一段时间便会进来一些年轻士兵,路上无意一瞥,也无甚特别,全是模糊肤浅的概念。
      唯有季江临,让他一眼钟情。
      想到再过不久还能同季江临共进午餐,柳念又是一阵欢喜。他从案上的一摞书本里随手抽了一本,那摞书是柳亭誊抄给幼时的他教学用的话本,一折一折的戏文。看了看是《楚汉争》,暗忖寓意不大好呀……默默地塞回书堆里,这回仔细地挑了挑,选了《狮吼记》,兴致勃勃地抱着来到窗边,猛吸一口雪后清凉的空气,顿觉通体舒畅,然后例行公事吊嗓子,稍事休息,用熟稔的唱腔阅读书中陈造惧内的故事,一纸清隽的文字经由他口,只听那抑扬顿挫的语调便如同亲眼所见池边鸡飞狗跳的热闹。
      季江临正与李黎峥书房中周旋,说不上剑拔弩张,但也是暗流涌动。气氛尴尬时,楼上忽然飘下京腔的起伏调式,季江临不懂戏,自然不知这唱的是哪出,但少年清澈的嗓音听在耳里,轻快许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跪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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