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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翻覆 ...

  •   皇城,咸安宫。

      已是初夏,从宫门口连绵了一整个院子的夏花纷纷绽放,红黄紫白,迎风摇曳,美艳得甚至有了丝妖异。

      与生机勃勃的夏花相对应的,幽禁咸安宫十多年的“主人”却苍白瘦弱,静静躺在院中的软榻之上,灰白的双手中随意地玩着一串古朴的佛珠,淡漠到有些透明,似乎随时会随风飘逝,离开这个冷漠的世界。

      弘皙安静地穿过这条美丽的鲜花之路,站到胤礽身边,拿起一边的蒲扇,轻轻帮他扇着风。

      胤礽皱了皱眉,咳了几声,才慢慢转向弘皙,昔日风华绝代的皇太子此时已是苍老瘦弱,只有那一双依旧精光骇人的眼睛,流露出他曾经的风光万丈。

      “十三十四都死了吧?”胤礽宛若漫不经心地轻问。

      弘皙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胤礽又转了一圈手上的佛珠,淡淡一笑,带着几分残忍:“十四必须死,他的命是回击老八的最好武器;而十三,他已经没有作用了,死了比活着好,支离破碎的‘四爷党’现在需要的是乖乖低头装孙子,而不是怀着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咳咳咳……”

      “阿玛!”弘皙赶紧低头帮胤礽拍背。

      “没事,这身子……反正,多过一天就是赚一天……”胤礽无所谓地摆摆手,“现在看看,最狠的还是老四啊!老八杀人,至少是从最恨的开始杀;老四杀人,是从最亲近的开始——不说是十三十四,年羹尧根本就是个必死无疑的鱼饵,老四用自己的最宠爱亲生儿子福惠钓着的鱼饵……至于弘历弘时弘昼三个,老八杀不杀他们、何时杀他们,老四根本不在意。”

      “阿玛,儿子还是有些不懂。”弘皙有些踟蹰,欲言又止。

      胤礽一挑眉,半是笑半是嘲:“不懂啊,没关系,问吧。”

      “年羹尧以福惠为旗号造反,不管福惠是生是死,他都不会再获得任何支持;如果八叔真的一狠心,杀了弘历弘昼还有弘时……”这皇位,这天下的归属,还是毫无疑义。

      “哈哈哈……”没等弘皙说完,胤礽就笑弯了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儿子啊……你四叔临终把什么都算计进去了,唯独漏了一样——就是皇位……咳咳咳……”

      弘皙赶紧继续帮胤礽顺气:“阿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江山是谁的,老四根本不在意;你想想啊,边疆最大的变数年羹尧被除了,岳钟琪——他根本没这个能力造反;十四战死,他的亲信肯定要带着那一堆饲料回来‘算账’的,朝中那堆蛀虫肯定得倒霉——但是,老八不一定倒霉。”

      “您的意思是,倒霉的是……九叔?”弘皙恍然大悟,怪不得,得知是胤禟押送军饷,阿玛笑得直拍大腿,连说了三个“妙”,赶紧让自己派人去郑家庄,滥竽充数、偷换军饷……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皇祖康熙爷临终多次去郑家庄,只是为了在那里建一座行宫,京郊荒僻处,却也不远——这是康熙二立二废的太子胤礽最后的保护。

      可惜,行宫刚刚奠基,皇祖就去世了,知道这个秘密,接受这项工程的,只有弘皙。

      胤礽优哉游哉地道破其中辛密:“这次老八若想全身而退,必须把老九推出来顶缸;他不是个笨人,趁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清算朝中的那堆蛀虫——这就是你四叔的目的,把朝廷从上到下,从文到武,彻底清洗一遍。”

      “你四叔是个认死理的人,臭脾气、狠心肠,认定了一件事,死了也得把它做成……至于最后做皇帝的是谁,老四可没那个时间再去算计喽……”

      弘皙不语,端了一杯茶,小心地吹凉,才递给胤礽。

      胤礽心满意足地品茶,眯着眼睛享受了好一会儿那清香悠长的余味,这才抬眼看弘皙:“阿玛这些年拖累你不少,这次也是……哎,老八不好惹,弘历也是个狠茬儿,你若想保得身家性命,那笔军饷,你就得闭紧嘴巴把它牢牢藏一辈子。”

      弘皙摇头,淡淡一笑:“阿玛,若这笔军饷不出现,这场朝廷的大清洗如何才能开始?再说,您也说了,最后是谁做皇帝,四叔根本不在意。”

      “哦,你也想争?”胤礽略显惊讶,笑着挑眉。

      “儿子难道没有争的资本?”弘皙回以同样狡黠高傲的挑眉。

      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儿子,胤礽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也曾是这样的自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趾高气昂……但是,他至今仍然可以自负地说,他绝不逊于任何一个“狼子野心”的兄弟。

      只是最后,他输给了他的皇父。

      “算了,你若想争,就自己去努力吧,阿玛怕是帮不了你多少了……咳咳咳……”胤礽一边咳嗽一边褪下了自己手上的那串佛珠,塞在弘皙手里,又递给他一个雪白的信封,如释重负地一笑,“帮我去看看那个冤家,把这封信交给他。”

      “您是说……大伯?”弘皙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阿玛,大伯恐怕根本不会让儿子进门!”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提起胤褆就来气,胤礽凶神恶煞地一挑眉:“这串佛珠是皇父的东西,你带着这个去,他敢不见你!”

      那串佛珠,正是康熙临终时亲手交给自己的继任者胤禛的;胤禛临终前,让人把这串珠子送到了咸安宫,交给了胤礽——上面,寄托着两代帝王最后的最重的托付。

      难怪,桀骜连胤礽,拿着它,也觉得重的喘不过气来。

      弘皙苦笑着接过了信,收在怀里;至于佛珠,拿在手上细细看,不禁感叹:“今日这个局面——皇祖若是地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哼!”胤礽的冷哼带了些傲娇的意味,“后悔也晚了,什么九龙夺嫡,一半是那老头子自己疑神疑鬼逼出来的!”

      弘皙不答,只能继续苦笑。

      “快去吧,”胤礽伸了个懒腰,躺在软榻上,伸展开身子,继续懒洋洋地晒太阳,眯着眼睛似是低吟,“再帮我带句话给他,若是有机会重来一回,他可别再‘请杀太子’了,先斩后奏不比什么都有用么……”

      “阿玛……”弘皙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见胤礽的眼睛渐渐全然闭上,呼吸均匀却愈加微弱,身子一动不动,宛若一具白色的塑像——不禁惊惶,赶紧低下身子探手想推推胤礽——胤礽忽然睁眼,满目精光,凶神恶煞:“还不快去!你阿玛还没那么容易死——爷死也得拖着那个混账!”

      “……是!”弘皙仓惶逃走,逃了老远才想起来吐槽,“圈也要拖着他,死也要拖着他,阿玛啊,您到底是有多放不下大伯啊……”

      胤褆的府邸——荒荒凉凉、门可罗雀,静默着在京城沉闷了几十年。

      弘皙来时,胤褆正躺在院子里,优哉游哉地一边晒太阳一边逗着鸟儿,胤礽是娇生惯养,他可是摸爬滚打——圈禁之后就看出来差别,他比胤礽健康多了。

      反正,京城里的风刀霜剑,跟他这个早就被圈禁的阿哥没有一点关系。

      ——从这点来看,他跟胤礽倒是颇为相似。

      听儿子弘方报是弘皙求见,胤褆一个翻身坐起来,目光炯炯、沉默良久,才轻轻吐出两个词:“关门、放狗。”

      弘方很无奈,自从阿玛被圈了,家里养了一堆动物供他消遣——但是唯独没有狗——难道自己冲出去对着弘皙扑上去吗?

      “阿玛,这是弘皙让我给您的。”弘方只能先递上珠子。

      胤褆自然是认得康熙的东西的,因此分外疑惑,眯着眼睛喃喃自语:“怎么会在他手上……啧,不对……你让那臭小子进来。”

      “是,阿玛。”弘方礼貌地退下,他是胤褆的第二子,却是在康熙四十三年才出生的,比弘皙小了整整十岁。记事之时,阿玛已经被圈禁府中——所以,当年的恨,他并不是很了解。

      弘皙进来,很有礼貌:“侄儿见过大伯。”

      胤褆仔细看他,正当年华,丰神俊朗,除却身上这抹隐忍的谦恭,其他跟当年皇太子胤礽一模一样——这样看起来倒顺眼了些。

      胤褆看着弘皙伸手递出的信封,没有接,只是疑惑:“……他让你来送信?”

      弘皙苦笑:“阿玛还让侄儿来带话——若是有机会重来一回,您可别再‘请杀太子’了还不如……先斩后奏。”

      弘皙说得冷汗涔涔;听到最后四个字,胤褆却差点儿跳起来,一把抽过弘皙手中那个颇像送白事礼的信封,打开,瞟一眼,皱眉——看了良久,看到弘皙都觉得站得腿酸。

      胤褆终于放下信封,对着弘皙笑得冷飕飕,眉毛从左边挑到右边——变了一系列脸,忽然转头看弘方:“把他扔出去。”

      弘皙弘方一起傻眼——什么叫“扔”出去?

      扔出去自然就是扔出去的意思,片刻后,弘皙坐在胤褆府外的地上,默默摇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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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青海连绵而来的悲痛蔓延至京城,千里白练迎风飘扬,棺车吱呀碾动着坑坑洼洼的地面。

      沉默之下,除了深深的悲伤,还有刻骨的带着愤怒的恨意。

      胤禩实在没想到,胤祯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回京,甚至,还连着胤祥。

      胤禟也是在昏迷中回京的,却也算是被押送回来——胤祯的部署战后打开了军饷,发现了猫腻,一个个怒不可遏。

      虽然胤祯的死并非掺假的军饷造成,但是悲痛的将士们也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尤其是,某种原本悄悄摸摸言论开始在京城盛嚣尘上:廉亲王为了防止十四贝勒跟他争位,害死了皇太后——这次,竟然用掺了假的军饷谋害了外出征战的十四贝勒!

      胤禟回来之后就进了宗人府——这是胤禩的意思,在宗人府,至少胤禟的性命无碍,还可以安心养病。

      胤俄却不理解,梗着脖子红着眼睛冲进养心殿,冲着胤禩咆哮:“八哥,那帮人纯属胡说八道!九哥为了这笔军饷差点连命都送掉,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胤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眼睛血红血红、义愤填膺的弟弟,只能叹气:“小十,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只能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胤祯的死让本已愈趋平静的京城的气氛再次变得火药味浓重,而且一触即发。

      胤禛确实戳中了胤禩最薄弱的地方:军权。

      胤禩不得不妥协,以弘历的名义下发了一道令岳钟琪继任大将军的圣旨;而后,咬着牙拖时间,京城的流言沸沸扬扬,但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这后面,必然有人在操纵。

      只有找到幕后之人,自己才能给胤祯的旧部一个交代——胤禟才能得救。

      当然,这些话,胤禩不可能告诉胤俄,他听不懂,又太冲动。

      胤禩只能自己背着,这次,是背水一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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