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盛宁

32、狐狸

　　“方才外面的是阴差，正领着从京城拘来的魂魄往阴司去。之所以察觉我们这辆马车不对，是因为最近一个月以来，这条阴路上，从来只有出，没有进。”相月道。
　　马车里寂静一片，阴路与阳间道路并无太大不同，有来便有往，不论是飘荡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还是野狐精怪，但这条连接着京城的道路，竟然一个月来都没有任何鬼狐精怪踏足，向京城而去，这的确太过不同寻常了。
　　“但是鬼差好歹去过了……”顾长生犹豫着道。
　　“鬼差有仙籍，即便再弱，动了便是与阴曹地府作对，我想在京城作乱的那东西大概暂时不会将主意动到鬼差身上。”相月从广袖中抽出他的桃木剑，如同至为珍惜之物一般轻轻擦拭抚摸。
　　“是不会，而不是不敢么？”秦折草敏感地察觉出相月的含义，“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相月瞥了他一眼，“总之先撇开这些不谈，再过不久就可以入城门了，长生你换身衣服。”
　　“什么？”顾长生怔怔的。
　　“换这身，我问小蛮要的。”相月翻了翻包袱，翻出一套唐红色的女装来。
　　长生捧着轻软的衣物，微微皱起了眉。
　　秦折草虽然想到了理由，看他为难的样子也有些不忍，“没有别的办法吗？他毕竟是男孩子。”
　　相月轻嗤一声，道：“若是不想，就别去京城了，反正左右是个死。”
　　秦折草叹了口气，看着对着衣物发呆的顾长生道：“你身上阴气深重，进京城恐怕会被守护京城的王气所伤，扮成女孩子欺瞒一下，或可减轻些影响。”
　　顾长生将手搁在衣服上，慢吞吞地抬起头，“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谁，会穿这套衣服？”他在“会”字上咬字特别重，另外两人立即明白过来。
　　相月率先将脸扭到一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秦折草呆滞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道：“应该差不多吧，我们先试试？”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秦折草满头大汗地将腰上的系带结了个歪歪扭扭的衣结，旋即向后靠在车厢壁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顾长生拘谨地端坐在那里，除了穿得有些不伦不类的衣服，那为了穿衣而披散而下的黑发，将他苍白的脸衬得愈发娇小秀美，竖起的衣领些微遮挡了本就不甚明显的喉结，整个人便如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般，还带着几分病弱感。
　　相月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今后就一直这么打扮吧，等进了城我再找人好好教一下如何穿衣。”
　　顾长生不习惯地拢了拢头发，很是在意现下披头散发的模样。
　　秦折草看了一会儿，道：“若你和小蛮一样英姿飒爽，倒可以学男子将头发束起来，不过……”他忍着笑，伸手捏了捏顾长生略尖的下巴，“你这幅模样半夜出去恐怕会吓着人呢。”
　　顾长生不满得看了他一眼，的确，即便穿了热烈的唐红色，他那苍白得仿佛能发光的肌肤和乌黑的眼瞳，让他鬼气多于人气，即便再如何清秀，晚上见着也有些吓人。
　　“若是换了那位役妖派掌门，扮起女装来恐怕白日里也能吓死人。”顾长生想了想道。
　　秦折草打了个寒颤，抱怨道：“走在阴路上呢，你不要让我想到这种人啊！”

　　说话间，隐隐有光从车帘外头渗了进来，相月用还沾着顾长生血的那只手掀了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旋即放下帘子，皱眉道：“奇怪了。”
　　“怎么了？”顾长生看向车窗，虽然看不见外头的景象，却能些微听到似乎有锣鼓声在外头。
　　相月思忖了会儿，正要说话，车猛地颠簸了一下，顾长生那侧的车窗喀拉响了一声，竟晃晃悠悠地打开了一条缝，顾长生还没反应过来，便和车窗外一双弯弯的碧绿色眼睛对了个正着。
　　眼睛的主人疑惑地“咦”了一声，正要凑近再看，相月冷着脸，甩了张朱符过去，车窗“碰”的一声关上了，将碧绿眼睛挡在外头。
　　一时车里静极了，没人言语，只听外间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道：“胡公子啊，你站在路当中发什么呆呀？”
　　另一个声音答道：“刚刚过去的那辆马车里头似乎有个美人啊。”
　　“桀桀桀，胡公子送妹妹出嫁还不忘在路上寻觅美人，若是被你家里头那位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剥你一层皮了。”尖细声音道。
　　“我统共也就这么一层皮，她爱如何如何。”那位胡公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接着外头便归于寂静，连锣鼓声也听不见了，从车帘透进来的带着血色的光也慢慢黯淡下去。
　　三人松了口气，秦折草看了看顾长生，笑道：“没想到狐妖喜欢你这个相貌的，差点被拐回去当小妾了。”
　　长生瞪了他一眼，道：“他家里可有只母老虎，怎么有人敢去。”
　　“难不成你还真想去？”秦折草抬了抬眉，微微眯起了眼。
　　顾长生想了想，慢吞吞地道：“听说狐狸精都很美貌的……”
　　“再美貌也是一只没脱毛的畜生。”秦折草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旋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听来那只狐狸也是要去京城的，说不定以后就会碰见他，过不久就入秋了，天气转凉，狐狸皮似乎很是保暖……”
　　顾长生忍不住别过脸，试着忍笑，秦折草注意到了，一把扑了过去，捏着他的下巴就要将他的脸转过来，“你方才笑我了是不是？！”
　　顾长生被他闹得没法儿，揪着眉毛转过脸来，嘴角还微微翘着。
　　“果然在笑我。”秦折草眯着眼，玩笑似的忽然在嘴角处亲了他一口，还咬了一下，疼得顾长生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嘴茫然地看着他。
　　“行了，我原谅你了。”秦折草坐回原处，一脸正经地道。
　　顾长生盯着秦折草看了一会儿，慢慢地道：“你咬我。”
　　秦折草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我生气了。”顾长生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宣布道，接着向秦折草扑过去，两个人在车厢里闹成一团。
　　相月冷着脸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抽出桃木剑，“啪啦”一声木屑四溅，剑笔直插进了车板里。
　　玩闹的两人立即分开坐正，一个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神情茫然，另一个靠在车壁上，垂着头，似睡非睡的模样。只余桃木剑杀气四溢地插在车厢正中。
　　相月冷冷道：“等到了京城，你们两个去追查刚才从我们车旁经过的那只狐妖，而顾长生的事，我会去打听的。”
　　相对无话，三人苍白的面容在车帘外白纸灯笼的黯淡烛光中一闪即过，车里寒气森森，过了半晌，里头最像鬼的顾长生幽幽开口道：“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秦折草和相月都抬头看他。
　　顾长生慢吞吞地揉了揉胸口，认真地问道：“你们说，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有没有馒头？”
　　相月沉默了一瞬，又闭上了眼，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袖手养神。只剩下脸渐渐涨红的秦折草对着一脸天真的顾长生，吭哧了半天方才道：“你不必……塞……馒头。”
　　顾长生之所以这样说，车厢里几人都很清楚，必然是小蛮那家伙惹的祸。
　　住在黎城那小院子时，小蛮的包裹里有几条雪白绫布，顾长生偶尔瞥见，曾问过那是做什么用的，小蛮不把他当男子看，笑嘻嘻地逗他，说是用来裹馒头的。顾长生自然信了，还拿去同秦折草说，秦折草都十七了，稍稍想想便知道到底是用作什么的，只得面红耳赤地纠正了顾长生从小蛮那儿得来的错误观念。
　　被顾长生这么一闹，气氛又活泛开来，这次相月没有再阻止，只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懒得理会那边凑做一堆叽叽咕咕的两个。
　　剩下的路途十分安生，长生靠在秦折草肩膀上睡了一小会儿，再醒来时外面隐隐透入明亮的日光来。
　　他撩起帘子，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因为人多，马车反而行得缓慢，不少经过马车的路人都投以好奇的眼神，毕竟挂着白纸灯笼又没人赶车的马车的确少见。
　　长生见相月并不阻止，就撩开了些，开始光明正大地偷看京城大街上的景色。
　　同样都是繁华，京城比之黎城，要多了几分开阔大气，黎城确是热闹，但不论行人还是街边货物，都是南方常见，京城则迥然不同，不但行人衣饰多有不同，就长生这会子功夫见着的货物也繁杂多样，大半都认不出来，这也有他从未出过门的缘故在里头，不过确也是京城包罗万象。
　　长生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路边熙熙攘攘的行人中，一双碧绿的眸子直直撞了上来，他怔了怔，猛地放下帘子，回身对揽着他腰的秦折草道：“我方才好像看见了阴路上那只狐狸。”
　　尽管行人中不少西域客商都是这样的绿眸，但对视时那阴冷的感觉长生绝不会错认。
　　秦折草皱起眉，“青天白日就有妖邪在街上走，京城这是……”
　　相月睁开眼，他偏淡的瞳色在昏暗的车厢里愈发透明冷淡，“出了什么事，待会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个月考研……一个月后就能慢慢恢复更新了，今天把原来写好的一点发上来吧……对不起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