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的黄昏》莱*亚

5、Act05 异世界的流浪者

　　奇洛维尔看着林德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变化。
　　虽然知道眼前的林德·雷克不过是一副躯壳，但他可没想到这幅躯壳还能跟自己的顶头上司扯上关系——也许用“上司与下属”来形容魔主与翼魔并不准确。魔主之于翼魔，代表着一切的来源与归处。
　　然而，相对于林德·雷克的身份，更叫他吃惊的是竟然真的存在深渊氏族。
　　要知道这与那些有迹可循的传说不同，魔主应当从来没有去过地表世界。虽然低等的魔兽和高等的翼魔都能够在地表生存，但魔主由于那过于巨大的负面能量，并不被通向地表的通道所接纳，根本就无法到达地表，更不用说留下自己的血脉了。而人类前往死炎深渊听起来更是个十足的笑话。
　　即使是魔主的造物，奇洛维尔一直以来也只将这支氏族当做一个故事。
　　结果今天有人告诉他，这个故事是真的。
　　相对于翼魔不动声色的惊讶，尼科莱的表现就明显多了。他看着林德的表情活像眼前刚刚上演了一幕□□变天鹅。
　　林德看着佣兵惊诧的目光，知道对方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于是他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
　　一簇黑色的火焰在手掌上方迸裂出来。它跳动着，不停变幻着身姿，最后在主人的意志之下变成一个骷髅的形状。
　　林德用左手从桌上的花瓶里抽了一支花出来——店家显然并不常常更换这些小装饰品，那紫色的花瓣边缘都已经干枯并打卷儿了。
　　林德将花凑近了那小小的黑色骷髅。花朵从接触到火焰的地方开始燃烧起来，没有产生任何烟或者气味。很快地，那朵花从花到茎都燃烧殆尽，连丝灰烬都没有留下。骷髅形状的火焰满意地在年轻人的指尖下晃动了两下，奇洛维尔简直有种它恨不得打个饱嗝的错觉。
　　然后那黑色的火焰慢慢扭转，拉伸，变色，最终停留在林德掌心上的变成了一朵花——紫色，略有枯萎，正是之前烧得连灰都不剩的那朵。
　　“这是死炎？”开口的是奇洛维尔，他盯着林德手里的“花”，多少有些兴致勃勃。虽然那花在林德掌中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无害模样，但与还有些茫然的尼科莱不同，他很清楚这不过是死炎的拟态。它本质上依然是吞噬一切的死亡之火，能把人烧得尸骨无存。
　　“传说它们是魔主的呼吸，能把一切焚毁的东西完全吸收，不管是外形还是能量。死炎深渊之所以有这么个名字，就是因为那地方到处都燃烧着这种火。”
　　奇洛维尔当然没亲自去过那儿，因为他还活得好好的，没必要以惨兮兮的灵魂形态去那儿报到。但就如同一个好的士兵需要了解自己的上司，作为被魔主创造出的生物，他对于魔主相关的传说们可都清清楚楚。
　　他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么他最终的归处就将会是林德手中的这种火焰。
　　——大片的，绵延的，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的冰冷火焰。
　　他的灵魂会被这些致命的呼吸吞噬，而后回到魔主的精神中。
　　林德点了点头，握紧了右手。那朵花又变回了火焰的样子，随后在空气中消失了。
　　“这样你总不会不信了吧，佣兵先生。”
　　“你的目的？”尼科莱的双手放到了后腰的短剑上，“我已经从那个任务退出，报仇的话可轮不着我。”
　　“放心，我没准备把你怎么样。”林德平静地注视着尼科莱的眼睛，“你只要告诉我那个任务的委托人是谁就行。”
　　“我不能说。你得知道，在委托人要求身份保密的情况下，不论委托完成与否，佣兵都不能对任何人透露相关事项。”
　　林德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奇洛维尔觉得那似乎应该是一个笑，但是显然这个笑容的主人并不常常做出这种表情，这使得那朵微笑看起来仅仅像是强行运动了面部肌肉，显得诡异又生硬。
　　“只要不‘主动透露’就行了，对吧？”
　　尼科莱的脑中敲响了警钟。从林德袒露身份，或者更早、从自己来到这个房间之后，尼科莱就片刻没有放松警觉。而那份可以察觉到奇洛维尔杀意的敏锐，也绝不仅仅是做做样子而已。
　　但即使这样，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本应和他有段距离的金发青年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根手指抵上了佣兵的额头，尼科莱甚至来不及感到那根手指上的凉意，意识就飞速地抽离了身体。

　　奇洛维尔抱臂靠墙站立，注视着正把尼科莱往床上丢的林德。
　　“你是怎么召唤出死炎的？”他问林德。在黑暗魔法相关的问题上，尼科莱显然很好糊弄，但他可不，“虽然书籍上有对于死炎的记载，但人类并不清楚，魔主的呼吸根本无法在非黑暗世界存在，这也就是为什么从来没人能成功召唤死炎。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咦？”林德愣了一下，“死炎不会出现在地表吗？”
　　“……你不知道吗？”
　　林德坦诚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早知道我就不用想办法做个假的出来了。”
　　这次愣住的轮到了奇洛维尔：“假的？”
　　“是啊。”林德说着转过头，坐在床边，将手搭到了尼科莱的额头上，“我其实很想搞出真的来，但毕竟我并没有亲身感受过，所以只能按照书中的记载，做出了颜色为黑色、属性为黑暗、并能够掠夺物体能量和形状的火焰而已。也不知道到底和魔主的呼吸是不是一回事儿。”
　　奇洛维尔无语地看着林德：“你到底为什么要特地做出死炎来？”
　　“别在意，除了用来唬人之外，就只是我身为学者的小小爱好而已。”
　　被青年的回答弄得哭笑不得，奇洛维尔不得不思索起这是不是真话来。
　　在他还在为了那句不知真假的回答而烦恼的时候，林德轻飘飘地丢出了更惊人的话语：“不过我迟早有一天会去一次死炎深渊，到时候就知道真的死炎是什么样的了。”
　　“……你这是在开玩笑吗……”即使是在面对神殿骑士时也没有感到挫败的翼魔扶住了额头，“那所谓的遗族‘林德·Abyss·雷克’，也是假的？”
　　“林德·雷克的中间名的确是Abyss，他在围剿中没有立即死去也是真的。至少，在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没有死。”
　　“你侵占了他的身体？”
　　“你今天的问题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多。”伪装成人类的生物看了奇洛维尔一眼，暂时将手从尼科莱的头上移开，决定等回答完了问题再继续自己的工作，“不，我只是模拟了他的气息，并且使用了他的样子而已。我并没有使用他人身体的习惯，人类的身体容纳不下我的精神。更何况，就算我想使用他的身体，林德本人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他死了？”
　　“不，他消失了。我并不是在说林迪大陆，或是地表世界，当然也不是你所知的任何一个灵魂的归处。林德·雷克已经从‘里托拉’消失了。”
　　“里托拉？”奇洛维尔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单词，这不是他知道的任何一个地名，“那是哪儿？”
　　这次林德没有回答他，他只是怔忡地注视着某个方向。
　　奇洛维尔很快就明白了对方出现异样的原因——就在他们的眼前，正有一片光屏在逐渐成形。
　　“好久不见。”
　　一把优雅的声音从那里传了出来。随后，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那层光屏上。
　　那是一张唇色极淡、完美到毫无瑕疵的雪白脸孔，正如同昨夜奇洛维尔所见到的。只不过与“林德”不同，他刚刚及肩的头发是灿烂的太阳金，眼睛则是叫人感到温暖的浅金，眼角花纹与身上服装也都是深深浅浅的金色。而且那挺拔的鼻梁上还带着一副透明的、奇洛维尔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他的唇边带着无懈可击的优雅笑容，浅金色的眼睛透过光屏注视着林德。
　　“好久不见。”林德也看向那个人，他的眼睛变成了柔和的金属银，“你怎么忽然想起来和我联系？”
　　“我亲爱的哥哥，别说得那么冷淡嘛。我可是听说了你离家出走的消息，才忍不住想来找你求证一下的。”那人笑眯眯地说道，“你都已经在那儿生活了那么久，怎么忽然就想起来出去旅行了？你不在的话，弗里卡那说不定会寂寞地哭出来哦。”
　　“弗里卡那并不具备哭的机能。”林德说道，声音柔和了几分。他们兄弟已经很久不见，就算他的感情一向平稳淡薄，也多少有些高兴。
　　“算了，我们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毕竟弗里卡那跟你一样，理性得简直缺乏趣味。”他的眼神看向了靠在墙上的奇洛维尔，“你不向我介绍一下那个漂亮的小家伙吗？”
　　“……你们真不愧是兄弟，叫人的品味都那么与众不同。”奇洛维尔的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我是奇洛维尔，目前正和你的哥哥结伴旅行。另外，我觉得你们比我更适合‘漂亮’这个词，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把形容我的词儿换成英俊吗？”
　　“好吧，英俊的奇洛维尔先生。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哥哥在你身上打了个戳？”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奇洛维尔，笑得更灿烂了，“这可是自从出生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做出这种圈地盘的行为呢。”
　　“我是不是应该说‘我很荣幸’？”奇洛维尔勾起了嘴角，毫不避让地看着那个生物，“尽管你们连个名字都没法直接告诉我。”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称呼我为‘神官’，那是我以前用过的一个假名。不得不说，你的性格可真不错，生命力看起来也很强韧……我有点儿理解为什么我哥哥肯在你身上盖戳了。即使只有一半，那多少也是个戳不是吗，好好利用一下吧，他不会介意分你一点儿力量的。”神官将视线转向林德，“对吧，亲爱的哥哥？”
　　林德不置可否。
　　“你那儿的波动有些奇怪，是准备探察那个人的记忆吗？这样吧，不如让CFF替你探察，怎么样？”神官打了个响指，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光屏中，那是个全身上下都由金属覆盖的奇妙造物，应该是眼睛的部位被一层半透明的弧面物质遮住，头顶则布满了小指粗细的金属软管，看起来就好像是金属色的发辫一样。
　　神官继续说道：“正巧我对于你所在的位面也有些好奇，而且CFF能把记忆转换成电子数据，搜索起你想要的信息来会比较方便。”
　　林德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很少拒绝来自弟弟的要求或提议。
　　在得到他的同意之后，被神官称为“CFF”的造物就一点点穿越了光屏，轻巧地降落在了林德和奇洛维尔的面前。
　　奇洛维尔仔细观察了一下CFF，起初他以为这是个套着全身甲的人、或者人型生物，但随后他发现，CFF真的几乎完全由金属构成——好吧，它的关节部分似乎有点儿别的材质，但奇洛维尔不认识。
　　翼魔现在已经懒得对面前的一切表示惊讶了。这几天他目睹的稀罕事儿太多，有些麻木，所以不太想继续追问神官所说的“位面”、“电子数据”这种听不懂的玩意。
　　“父亲。”CFF恭敬地向银瞳的“林德”鞠了一躬。
　　——虽然奇洛维尔就在片刻之前才决定不再表示惊讶，但他依然忍不住将古怪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神秘的旅伴。
　　林德对CFF点了点头，伸手抚摸了一下它的头顶，然后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告诉了它。
　　CFF来到了躺在床上的尼科莱身边。它两鬓的几根金属发辫浮了起来，末端搭在了尼科莱的太阳穴和头顶上，奇洛维尔看到点点绿色的光芒顺着那些金属软管流向了CFF的头部。
　　光屏上的神官看着CFF的举动，笑着进行了说明：“CFF是哥哥送给我的，算是特地为我而做，我鼻子上的这副眼镜也出自他的手笔。要是没有它们，我可不知道要怎么生活下去才好。只要一看到它们，我就几乎能感受到兄长对我汹涌澎湃的爱……你难道不想赞美下我们美好的兄弟情谊吗？”
　　“哦，我真感动，你们的兄弟之情简直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奇洛维尔用毫无诚意的语气说，“但如果真的是兄弟‘之间’的情谊而不是你哥哥在‘单恋’你的话，你就不能回送几样东西给你哥哥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神官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看向林德，“对了，前阵子——唔，大概不能算是前阵子，不过那些细节什么的别太在意——我去了一个有趣的地方，你感兴趣吗？”
　　林德看着在兄弟每次恶作剧之前都会出现的笑容，微微皱起了眉头：“我记得你似乎不太适合四处旅行。”
　　“给你个提示吧，在你最后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你在我这里制造了一个东西。当时我们都以为你的实验失败了，所以你就离开了……但你走之后，我发现其实你的那件作品是成功的。”
　　不出神官所料，林德在思索片刻之后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让金发美人的心情又好了几分：“与完全理性的弗里卡那不同，大概是因为缺少了你的引导，这件作品可是向着十分奇妙的方向发展了。你有兴趣看看吗？”
　　“等我完成手头的事情吧。”林德平静地说道。
　　又过了一小会儿，CFF的声音响了起来：“父亲，已经查到了你想要的记忆。”
　　它的手中发出了蓝绿色的光芒，然后逐渐凝成了一个鸽卵大小的光球。它将光球交给了林德，后者对它点点头，而后将一枚形状类似、体积却大得多的银色光球交给了它。
　　CFF又对他行了一个礼，转头走进了那片光屏之中。
　　神官让CFF站到了他的身后，他抬起手支住下巴，笑着对林德说：“跨位面的联系可不怎么容易，不如我们今天就说到这儿吧。你让CFF带回来的数据大概能让我打发上一些日子了，多谢了，兄弟。”
　　“不必客气。”
　　神官挥了挥手：“那么下次再见……哦，最后一个问题，我亲爱的流浪者。你现在呆着的世界叫什么？”
　　“里托拉。”林德回答，“这个世界的名字是里托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