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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影子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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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邱辰星走了许久,我才敢动上一动。抹把额上的汗,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但想到我玉桁兄还在那屋顶上对付那几个青玉帮的孙子,就怂了。懊恼蹲身,掏出暗器盒在手中掂。几日练习,早掌握了门道,没几下便掂出一枚突钮。
一次一枚,不知顶个什么用。我想着大叹口气,振振精神往有人声的地方跑。
不多久便回到那主楼前,瞅见楼外平台立了许多江湖人,都梗着脖子看好戏。我心中大怒——有什么好看!跟着仰头一瞅,隔着层雾怎也看不清,怕玉桁兄在上头吃亏,随手拽住一个童子问,“上头的人怎么了??”
那童子面露惊惧,对我摇摇头便走了。
有好事者插嘴道,“有人死了。”
我,“死了??……谁死了?”
那人的下巴朝上抬了抬,“青玉帮帮主。你别过去。要出事了。小兄弟,哪个门派的?”
我,“上头的人呢?死了没??”那人以古怪的神色看我,我赶紧胡诌了个门派套近乎,问,“在在在下素来钦佩叶帮主为人,怎就说走就走了呢!谁干的好事?!”
那人一拱手,“在下姜川,江湖散人一个。”说罢袖起手,看着阁楼顶,道,“跟青玉帮打的是卢龙派子弟。”
我反应了片刻,方才放心,玉桁兄应当是没事了。那邱辰星问兰剑清会不会卢龙派的五行阴阳掌,原是要嫁祸于人,教唆他们狗咬狗。难怪要哄叶少卿服毒,如此这般,那人的身上便不会留下旁的伤。真是歹毒之至。
我,“他们杀的?怎么知道?”
姜川道,“尸首上有五行阴阳掌留下的掌印,是卢龙派的武功。”
我心道果然。
姜川冷笑数声,方又压低声音道,“还有人传闻听到了邱阁主跟叶帮主说话。”
我一怔,“怎么说?”
那姜川神秘兮兮地摆首不语。我猜那隔墙之耳定是没听到最后,也不当回事。屋外乌云蔽月,水汽混沌,俨然是个冷气蒸笼。一丈外的景物全然淹没入雾中。只听到乒乒乓乓打得热闹。我走开几步,大叫道,“小——桃——花——小——桃——哇呀!”
才叫了两声,玉桁不知从哪儿跳出来拍了我一掌,“鬼叫什么!”
我揉揉脑袋,“原来你没走……”
玉桁二话不说拖着我走,我,“小桃花,我们不是来做客?这打打杀杀的,客还做的成吗?”
玉桁面无表情道,“我看是做不成了。走这一遭,只当是给你老丈人一个交代罢。”
我,“嘿,交代交代,别把命也交代了!那咱们是溜还是逃?或者——我有一记妙招。趁那些人跟刘老头儿打,我们绕到后方,阴……”
“阴他们一招?”玉桁白了我一眼。
我笑道,“哎呀,你是我肚里的虫?”
玉桁,“你有两招最是管用,阴他一招和拔腿就跑。”
正说着,从雾里又翩翩走出个道士,青袍鹤发,喊了声,“桁儿!”
玉桁见了那人蓦地收住脚,我一看那人气度,心中赞叹——真正的高人!
玉桁,“刘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听他姓刘,又对上这道士袍,心头一震——莫非是刘渊?
那青袍鹤发的道士朝我们走过来,一双狭长凤目精光闪闪。他微微扬眉,将我上下打量,扬声道,“这不是……”
玉桁抢道,“是尹太尉的女婿,宝绪。”
玉桁那抢着说话的态度让我心中产生一股异样。他很快扫了刘老一眼,又低下眼。
刘老颔首,“尹家相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围黑灯瞎火,我们仨上了那回廊——刚才邱辰星抱住……不对,挟持我的地方。这地方还真是鲜有人烟,适于各种偷鸡摸狗“借一步”说话。
那刘老儿道,“尹相公,今日邱阁主寻你说话了,是也不是?”
我不知他为何提起,只点了头。
刘老,“那刘某就开门见山,敢问尹相公有没有在邱辰星那处见到叶帮主?”
我想起邱辰星在我耳边吹的那口“今天看到的,不准说出去。”头皮一麻,忙摇头道,“没……什么叶帮主?姓邱的那狗贼,真他娘的气死人!我同那姓邱的说不上一句话便大吵起来,然后我夺门而出,一直在宅子里乱走,没有见到旁的人了。”
那刘老默然看着我脸。我信誓旦旦点点头,用肘子戳戳玉桁。玉桁,“刘前辈,这次来莲舫阁的门派大多与卢龙派有过节,邱辰星是故意要叫前辈在这里……”
刘老点头,打断道,“老夫明白了。你们往西去,台阶边上有船,待会儿看着机会,桁儿带着尹家相公先走。”
玉桁,“你打算……?”
我心中欢呼正中下怀,口道,“我们跟刘老前辈共进退!”
老儿神色冷峻,以手一压,示意我们噤声。
“这邱辰星表面是翩翩公子,内里是个两面三刀的狠角色。这事牵扯到太多,你们管不得。”
玉桁住了口,迟疑地看着刘老儿。
刘老叹了口气,口吻柔和了些,“桁儿,前些年你跟着你师父来看过我一次。”
玉桁大约是未料到刘老突然提起这个,一怔,“……是。是素茹姐成亲的时候。”
老儿笑,“转眼你也这么大了。那时候豆大一点,还缠着我教你功夫,把个老狐狸闹得好没面子。”
玉桁赧然一笑,还未接口,刘老儿回身负手,口中喃喃,“我们也老了。老了啊。”
玉桁要跟上,老儿抬手在他肩上压了一下,便离开了。
我,“桁儿,那姓刘的绝不是什么好鸟!你看他,一句也不提‘那块玉’。”
玉桁叹了口气,背倚着柱,按按眉心。
我,“他跟邱辰星结了什么梁子?会被整死吗?桁儿?”
玉桁缓缓摇头,“刘老一世清贫,怎会参与江湖间争来抢去的勾当。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撩起手在我头上敲了个爆栗,“多大点岁数,也敢这么叫我。”
我嘿嘿笑了两声,“你信他?那赶紧听你老前辈的话。他叫咱们逃,咱们再留着,别给人老人家惹麻烦了啊。”
玉桁嘴角动动,又抿了一下。道,“多留无益。你在此处呆着,我去屋中拿个烛台。”
说罢便往阁楼里走。我心中放不下,觉得要问明白。伸手一把拽住他,“等等,那刘老儿认得我?”
玉桁蹙了蹙眉,而后平淡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去年刘老来汴京时,见过你一次,便记住了罢。”我哦了一声,松手。他留下一句,“等我一会儿。”便去了楼里。我觉得他态度并无异常,便将心中疑问打消。
独自留在回廊上,顺着栏杆往下望,水面空空如也,隔着水雾映出天上一轮圆月。石阶边停着的船早被一抢而空。看来卢龙派之事只会越闹越凶,江湖人唯恐避之不及。若说这次邱辰星想借这次赏玉大会做掉卢龙派,却不知他一张请柬为何会往太尉府上投。我老丈人甚么话也没关照,显然不管江湖事。真不知邱辰星那狐狸有甚么打算。害我平白无故被卷入这种事端,真叫倒霉。
沿着回廊走了几步,忽闻一阵乒乒乓乓响直朝我扑过来,却是几个卢龙派道士与青玉帮子弟打到这儿来了。如一大团蚂蚁搬家,刀光乱晃地缠成一团,眨眼便到我眼前。
我莫名被混入了那厮打的人里头,刀剑在身侧呼呼响。一时慌了要逃,哪知两相都当我是敌人,我左躲右闪了半日也没逃出这圈子。暗呼糟糕,扒着栏杆躲,生怕白挨一刀。探头一张,栏杆外却不直接是湖,回廊与水相接处有极窄的一条。趁着无人注意,赶紧小心翻出去,探脚踩上那窄边。刚踩上去,脚下蓦地一滑。我吓得大叫一声,忙不迭抱紧栏杆,惊出一身汗。那石边窄得只容半个脚掌,而且湿滑异常。若非用手抓着栏杆,几乎要掉入池子里。
我跟个螃蟹似的扒着栏杆横爬,企图能绕过这些人。爬出几步,一脚踩空。大叫一声,顿时魂都飞了。所幸手抓得牢,没跟饺子似的下水。低头一看,脚下石边到此处断了一截。我手快脱力,上头的人却还打个没完。心里将观音娘娘的大腿抱了千百遍,千万别叫我栽这儿了。一脚踢了踢寻落脚处,不料将一块石壁踢得凹进去。我听到极轻的石磨声,往下看去,却是那石边断档处开了个口,是个石门。门很大,下方不是地面,是水。看着是给船出入用的,但对我没帮助。我力气用完,快抓不住栏杆。正预备另寻出路,只听惨叫一声,一个人影朝我扑来,被摔在回廊栏杆上。我感到手上一股湿热,抬头一看,是个满身淌血的道士,头冠歪在一旁。月光阴惨惨照着他胸口,一道狰狞伤口正对着我,血腥气扑鼻而来。
我吓得手一软,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往下掉。未及叫出声来,背后一阵劲风,被一人接住。而后天旋地转,还没搞清怎回事,眼前一黑,直接被那人带入石门中。混沌中听到两声点水声,我屁股一凉,被放在一处湿凉的石板上。忙不迭喊,“壮士!”
周围嗡嗡都是我的回声,却无别的声音。石洞口有光,没见人出去。可见那人还在我周围。
被接住的一瞬还以为又是邱辰星,慌乱一抓,抓到一手粗麻布料才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坐在原处,试着又喊了声,“那个……破鞋兄?”
我确信有人。但那人匿在了黑暗处,好似是化成了影子,与周遭融为一体了。之前我从未察觉有人一路跟着,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一直在。在酒肆差点被人打时,还是将要被五不戒和尚剁成肉燥时,抑或是适才在莲舫阁险些遇上机关时,总能险险避过。还以为是观音娘娘保佑,如此想来,倒不是天命,是人为。
我又喊了声,“破鞋兄,莫非是你一路在救我?”
没反应。
我,“兄台是何方高人?那啥……出来见一个呗,我请你喝酒?吃腊鸭?别吃窝窝头了,能吃饱吗?”
“咳……”黑暗中某个角落传来清嗓子的声音,我心中一动——真的有人。忙喊,“我听见了,你是谁?”
那人声音从角落里传过来,低沉又有点窘迫。
曰,“我是你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