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死去的恋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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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飘荡在一片灵堂的上空。
灵堂？是柳儿的灵堂吗？我的心登时就绞痛起来。
我还记得柳儿终于挨不住，他看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可是就说不出话来。他眼里盈满了泪水，似有千言万语在他的眼中欲说还休。我抓住他，含泪问：“你要说什么？”
柳儿就是说不出来。他反手也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半晌身体一软，两眼圆睁，就这么和这个世界永别。直到他死去，他的手还牢牢地抓住我，我知道，他这是让我不要忘记他。
我不会忘记他。
我努力让自己让灵堂看去。但我一刹那睁大了眼睛。我看到了柳儿。
柳儿就跪在棺材前的蒲团上，他浑身着素，袖子上别着一朵淡黄色的花。人倒显得更加清雅秀丽。我看到我的母亲歪坐在一旁，哭成了个泪人一般，几个小丫头围着她尽心服侍。我的父亲和几个长者站在一处，他容颜苍老，面色疲惫，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见过他如此痛楚的神情。
难道……我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个极荒唐的念头。
难道我死了？
啊，没错。是我死了。我看到自己的灵位摆在灵堂正中央的高台上，我的名字在木牌上印刻深深。
我竟然死了？我一瞬间有些呆住，飘在半空中的身体摇摇晃晃。
那柳儿怎么办？柳儿……我慌忙重又往地上看去。却见柳儿站了起来，低声和母亲说了什么，转身走出了灵堂。我连忙跟着他出去，外头天正晚，夜色浓浓，只有街角一些大红灯笼散发出凄迷的光。柳儿一个人默默沿街走着，忽然前头有个男人横斥里走了出来，拦在柳儿的面前。
我和柳儿都吃了一惊。我细细看去，那男人我也认识，就是王知府家的小儿子，是个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他曾对柳儿表示出浓浓的兴趣，但很快便被我赶走。
“柳儿。”他脸上露出淫|荡的笑。
柳儿一皱眉：“王公子，四下无人，你却拦住我做什么？”
“我拦你做什么，你还不懂？”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就两手一伸，抱住了柳儿。柳儿挣脱不开，满面惊惶，我更是气得浑身颤抖，但我此时甚至碰不到他们两个，我捏住拳头，感觉全身无力。
那不要脸的知府小儿子诞着脸皮道：“林源生也死了，没人护着你，你以后要往哪里去？不如就跟了我。我也不比林源生差了什么，我会带你好的，柳儿，待你极好极好的……”
他手往柳儿身上胡乱摸去。我真想冲上去剁了他的手！柳儿……我可怜的柳儿！我竟不能再保护你！
然后我听见柳儿娇柔的声音低声道：“果真如此？”
……什么？
我以为我的耳朵出了问题。我不敢相信地看过去，却见柳儿一反方才奋力挣扎的模样，显得柔顺而温和，依偎在了那男人的怀里。他的手指在男人的胸膛上打着圈儿，轻声笑道：“源生死了，老太太恐要将我卖到馆里去才高兴……王公子，你能带我走么？”
那男人大笑起来，他恶心脏污的嘴不住地亲着柳儿娇嫩的肌肤，甚至一口含住了柳儿的小嘴。我听见柳儿婉转的呻吟，就好像他曾经在我怀里呻吟的那样，我看见柳儿脸上密布起的红晕，就好像他曾经因为我红了脸的那样，我看见柳儿在那男人的怀里技巧地扭动着身体，我只觉得脑袋疼得就要裂开，胸口更是仿佛被妖魔生生撕裂，一颗心被掏了出来，被人任意蹂躏践踏。
他曾经对我说的话，也要对别人说吗？他曾经亲吻我的唇，也要亲吻在别人的身上吗？他曾经为我打开的曼妙身体，也要在别人身上辗转承欢吗？
他怎能如此对我？
他怎能如此对我？
他怎能如此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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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青年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头几乎就要和和尚撞在一起，和尚连忙往后挪了挪，眼角含笑，看向青年，低声道：“源生公子……觉得如何？”
“如何？”
青年愣愣的呆坐了一会儿。
和尚道：“其实一切种种，不过是心魔，你也知道，他早死了，你何须如此在意？”
青年扭过头看着和尚。
“但是我们曾经如此相爱。”他轻蹙眉头：“我是真的爱他……他也是真的爱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看到这些……”
“痴儿。”和尚叹道：“不是我让你看到。是你自己心底在害怕这些，不是吗？”
他一指点在青年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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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我有一种很恍然的清醒。
是了，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惧怕着的。我怕柳儿死去的事实，我怕柳儿或者会慢慢老去，再也没有曾经的青春美好，我怕柳儿会背着我同别人搞在一起……
我还有好多好多怕的。说到底，只是我自己心智不坚定。
我清楚地知道，但是我改正不了。
柳儿死去以后，我总是想到他。不停地想。然后我看见了他。一开始我是梦里见到他，随后在深深的夜晚，在月光下我也能够看到他，他会踩着黑夜来到我的身边。再然后，我甚至在白天也能够见到他，他的一缕魂魄始终围绕在我的身旁，我叫他，他不理会我，我向他问话，他也不回答，我靠近他，他倏忽又往后退，消失不见。
于是心疾渐盛。
我睁开眼来。
我发现自己正坐在客厅桌边，父母坐在我的对面，柳儿坐在我的身旁。他向来不来不上桌的，他说我如此爱他已经是极好的，不能够得寸进尺。但是他此刻就坐在我的身旁，他穿着鲜美的华衣，脸上戴着骄傲的笑，指着母亲身旁服侍的大丫鬟得翠道：“你给我把燕窝端来。”
母亲脸色一变：“得翠是我的丫鬟，你使得？”
柳儿哼了一声：“怎么，丫鬟就是使唤用的，还舍不得么？”他转头看向我，发出娇腻的声音：“源生，不过是一个丫鬟，母亲也太小气了。”
“凭你也配叫我母亲！”母亲勃然大怒。
我有点尴尬，柳儿确实逾矩了，但是——但是——我叹道：“得翠，你帮一下忙吧。”
柳儿露出了胜利了似的洋洋得意的笑。
母亲瞪着我，身边的丫头也都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我心中略感不堪。随后场景一换，我站在一家布庄里头，柳儿站在我的身旁弯腰挑拣布料。老板站在一边，脸上堆满了笑，手上也是堆满了华丽的绸缎，金线银线绣作层层叠叠的花纹，我暗叫不好，把柳儿拉起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柳儿，家里还有许多布料呢，你还买这个？”
柳儿眉毛一皱：“你不让我买？”
我低声道：“家里不是还有——”
“家里还有，家里还有，谁帮我做？那帮丫头一个个看到我就像要吞了我似的，我还能差得动她们？源生，是你要把我接到你家里，如今连我做件衣服你都不许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把我当做了什么？”
柳儿指着我大骂起来。我瞠目结舌，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他的话重重敲打在我的心上，这不是我的柳儿，他的温柔去了哪里？
然后场景又是一换，我站在家中，但环顾四周，却是家徒四壁，墙上挂着的前朝名家所作山水消失不见，红木椅上贴着封条，柜台上种种珍贵碗具也是不见了踪影，角落里原本立着的那元青瓷大立瓶被两个陌生人扛着往外搬去。
我呆立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是家里败落了吗？
柳儿从房间里走出来，他脸色冷漠，看着呆呆的我，半晌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我惊醒过来，转头看向他：“柳儿，我……我们……爹娘呢？”
“你爹下狱了！你娘惊吓过度，躺着呢。你忘了？”柳儿又是哼了一声。
我连忙抓住他：“那我们怎么办——”
“别碰我！”柳儿却是尖叫一声，猛地甩开了我的手。我僵住了。
我半天道：“你……”
柳儿道：“你家道败落了，以后养不养的活自己还是个问题，还想和我好？”他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今天是来和你说再见的，源生！这么多年，也承蒙你照顾了！”
他话音落地，像是剪刀戳在我的心脏。我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却见柳儿大踏步走了出去，门口显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他伸出手去，揽住了柳儿的腰。
我眼前一黑。
最后一幕场景，却是我一身粗糙布衣，站在街头。身边人来人往，车鸣马嘶，小贩贩卖的吼声此起彼伏。我双手握拳，看着那个曾经如此熟悉的人儿向我走来。他依旧是满身的华衣，媚眼柳腰，和一个青年手牵手。
当我们擦肩而过，他甚至没有把眼睛往我身上瞄过一眼。
我的身体在他离开以后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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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了。”
青年坐起身来，他对着和尚道：“我懂了。”
和尚笑起来：“你懂了就好。”
林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她伸手指戳了戳青年的脑袋：“你这死脑筋哟……真不知道，要是没有大师，你以后要怎么办？还能一辈子想着那贱货不成？”
“母亲……”
“好好，不是贱货。但那种娈|童，要谁没有，死了一个，若是你喜欢，再去馆子里看看有没有好的雏儿，母亲帮你买一个回来。这还不成么？”
青年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暂时不要了。”
“你这孩子……”林夫人眼中几欲落泪，她上前环住自己的儿子。
和尚道：“那我就告退了。”
“啊，大师请留步，怎么也要请大师好好吃顿素宴……”林夫人连忙直起身，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哪里还有那个光头破落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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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
一片漆黑之中，亮起一盏橘红色的小灯笼。一个光头的和尚从远方不知名处缓步走来，灯笼在他的手下缓缓摇晃，照亮了周围的一点景色。却见一座桥，桥头一株柳树，柳树下一个老妪，桥边缓缓蔓延着一排人群。
一个少年伫立在桥头，他抬起眼睛，看向走来的和尚。
和尚道：“你看，我不过是开了他的心魔，他便不要你了。其实他只是无法坚持爱你。他下意识的想要放弃……这样的人，值得你为他在这里守候么？”
少年叹了口气。
“是啊。”
他伸手接过老妪手里的破碗，仰头将汤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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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小贴士：
原文：
有书生嬖一娈童，相爱如夫妇，童病将殁，凄恋万状，气已绝，犹手把书生腕，擘之乃开。后梦寐见之，灯月下见之，渐至白昼亦见之。相去恒七八尺，问之不语，呼之不前，即之则却退。缘是惘惘成心疾，符箓劾治无验。其父姑令借榻丛林，冀鬼不敢入佛地。至则见如故，一老僧曰：种种魔障，皆起于心。果此童耶？是心所招非此童耶？是心所幻，但空尔心，一切俱灭矣。又一老僧曰：师对下等人说上等法，渠无定力，心安得空？正如但说病证，不疏药物耳。因语生曰：邪念纠结，如草生根，当如物在孔中，出之以楔，楔满孔则物自出。尔当思惟此童殁后，其身渐至僵冷，渐至洪胀，渐至臭秽，渐至腐溃，渐至尸虫蠕动，渐至脏腑碎裂。血肉狼藉，作种种色，其面目渐至变貌，渐至变色，渐至变相如罗刹，则恐怖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日长一日，渐至壮伟，无复媚态，渐至癕癕有须，渐至修髯如戟，渐至面苍黧，渐至发斑白，渐至两鬓如雪，渐至头童齿豁，渐至伛偻劳嗽，涕泪涎沫，秽不可近，则厌弃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先死，故我念彼，倘我先死，彼貌姣好，定有人诱，利饵势胁，彼未必守贞如寡女，一旦引去荐彼枕席，我在生时，对我种种淫语，种种淫态，俱回向是人，恣其娱乐。从前种种昵爱，如浮云散灭，都无余滓，则愤恚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或恃宠跋扈，使我不堪，偶相触忤，反面诟谇，或我财不赡，不餍所求，顿生异心，形色索漠，或彼见富贵，弃我他往，与我相遇，如陌路人，则怨恨之念生矣。以是诸念起伏，生灭于心中，则心无余闲。心无余闲，则一切爱根欲根无处容著，一切魔障不祛自退矣。生于所教，数日或见或不见，又数日竟灭。至病起往访，则寺中无是二僧。或曰古佛现化，或曰十方常住，来往如云，萍水偶逢，已飞锡他往云。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死去的恋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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