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生则异室，死则同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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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
他说。
他伸手捂住脸，惨白的手，衣袖松垮垮地滑落下去，露出一双纤细柔弱的手腕。这是一双几乎仿佛用力就能够折断的手腕，是深闺里的女子才有的，但是生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却有一种古怪的美感。
站在他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那男人衣着华丽，容貌英俊，还有一副高大的身材，若在京中，定能叫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贵妇们为之倾倒。但是他这时候只是呆呆地站在这里，稍显凌乱的发髻下是他失望、不忍、痛苦的表情，眼中光芒闪烁，仿佛夏日里原野上的萤火，闪烁不断，但只要用力地一个巴掌，便能够将那光芒彻底拢灭。
“阿瞿。”他发出声音，呼唤那个捂住脸的青年，并且伸手将青年的手拉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孔。青年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瞳孔乌黑仿佛最深的夜，他的眼眶湿润，两行泪痕印刻在他苍白的脸颊，蜿蜒仿佛龟裂的地面上两条缓缓蠕动的蛇。
“阿瞿。”他又用力喊了一声。
“其孟。”瞿也泪眼蒙蒙地看着他：“其孟，对不起，我做不到。”
“为什么不行？”方其孟觉得自己好像在不停下坠。因为瞿也拒绝的话语，他堕入了无底的深渊，那里没有光影、没有声音、只有熊熊的烈火在疯狂地燃烧着，他的灵魂摔进最凶猛的火焰中心，他像是下一秒就会魂飞魄散、变作灰烬。
明明已经做到了这么多。他们逃了出来了，他们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他们终于可以住在一个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地方，他们要任意地亲吻抚摸着对方、他们要纵情歌酒、他们要用最灼热的部分将对方嵌入自己的身躯——就像是从前他们一直渴望的那样。
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却说不行呢？
方其孟感觉到自己被背叛。一种深刻的、无法排解的背叛。有人在用一把世上最尖锐的锥子戳打着他的心脏，鲜血从他心脏上细密的伤口中像喷泉一样溅涌出来。
瞿也看着他：“其孟，我担心……他们会找到我们的。其孟，我们逃不过的——我们做不到的，我们这样的人，如何能够相守到老，那些都只是幻梦……”
“他们就做到了！”方其孟蓦地大吼起来，他伸出手指向墙外，墙壁上斑驳的浅黄色油迹和他的指尖遥遥相对。他觉得整个人都在裂开，并不是瞿也说他们做不到，只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瞿也仍旧不相信他。
而他是这么的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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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们是在深夜来到的村庄。
瞿也身子瘦弱，他一路疾奔，伏在马背上，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呼吸急促而慌乱，那一声声的粗重喘息敲打在方其孟的心上，方其孟终于一勒缰绳，低声道：“阿瞿，休息一下吧！到了村子了。我们已经逃出来了。”
瞿也喘息着把缰绳勒住。方其孟当先跳下马来，快步走到瞿也的马旁，抬手把瞿也抱了下来。瞿也靠在方其孟的胸膛，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方其孟的衣襟，好像那样就可以给他带来一点多余的力量。方其孟温柔地揽住青年的腰肢，他感觉到怀里的身子珍贵易碎，他不敢用力拥抱，生怕一下就碎了。
瞿也喘息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气来，抬眼看向四周：“这是哪里？”
方其孟道：“是江南山里的一个小村子，这里偏远得很，他们找不到的。”
瞿也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空气里新鲜的气味。这是他在京城里从来都嗅不到的新鲜气味，带着花香、草香、泥土的腥气、还有水流过的清淡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那种感觉简直能够让人就这么陶醉。月光照耀在他们身上，皎洁的光流水般包裹住他们，像是最上等的丝绸，触感柔顺光滑。
方其孟轻轻吻了一下瞿也的额头。瞿也微笑了一下，他重又把眼睛睁开来，忽然他脸色一变，眼神中骤然暴出一团尖锐的利光：“有人！”
“是谁？！”
方其孟原本放松的身躯陡然绷紧起来，他微微躬身，做出随时可以攻击的姿势，全身的肌肉在衣衫遮掩下能让能够看出那种流畅紧张的漂亮线条，像是草原上一只就要准备捕食的猎豹。他的眼睛穿透黑暗，直直往前看去，只见前方一条简单的墓道旁边，一株古老高大的松柏之下，并肩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另一个则是七十多岁的老人。
方其孟疑惑地皱起眉毛。
那少年模样可爱，在月光下可以看到他圆圆的水灵灵的眼睛，还有那白嫩细腻的肌肤，他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头微微靠在那老人的肩膀。那老人鸡皮鹤发，额头上的皱纹一条一条，一手拄着拐杖，拐杖一头紧紧抵着泥土，在地上拄出一个深深的洞。老人脸上也是笑，那张苍老的嘴唇上扬着，眼睛温和地看着肩头倚靠的少年。
这一幕场景实在是太诡异，方其孟紧紧拉住了瞿也的手，生怕那少年和老人会遽起发难。
但很显然是他想得太多了。那老人和少年根本是衣服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两人在月光下喃喃细语，时不时互相注视，好像世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们眼里的温柔几乎能够将对方溺毙。他们的手也交缠在一起，一双白嫩的少年的手，一双满是皱褶老人的手，十指紧扣，在月光下发出惨白的奇异的光。
他们就像是一对情深的情侣。
方其孟皱起了眉头：“这老头子也太不要脸，竟然这么老了还拖着一个少年郎。”
瞿也脸上一红，低声道：“你别这样说人家，声音也轻一点，不然人家要听到了。”
方其孟还是皱着眉毛：“听到当然是最好，这么老了，也不知羞。”
“喂！”瞿也戳了戳他：“人家互相愿意的，你管人家呢。”
方其孟转头看到瞿也脸上不好意思的红晕，他心下忍不住一荡，一手揽住瞿也的腰，就低头吻了下去。瞿也的嘴唇带着湿润的水汽，还有阳光一样温暖的温度，他留恋地不住吮吸，舌头滑进去青年的口腔，两条舌头激烈地翻搅在一起，一边啃咬着瞿也的唇瓣，把那两片红润的嘴唇啃咬到发肿，泛出淫|靡的水光。
好半晌他才将瞿也放开，青年已经瘫软在了他的臂膀里，眼里都快要泛出泪水，他满脸的晕红，不管和方其孟亲了过多少次，他依旧是一个这么容易害羞的青年。
“你怎么这么就亲起来了……”瞿也推搡着方其孟，他转头看了一眼刚才那处地方，却是悚然一惊：“那两个人不见了！”
方其孟也看过去，果然不见了，松柏下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张干干净净的石板凳。
方其孟扑哧笑了一声：“是不是他们看到我们亲热，觉得不好意思，就偷偷溜走了？”
瞿也脸上顿时红得好像要爆开血管了：“你还说！”
方其孟笑着拿额头抵住了瞿也的额头。
他们牵着马，慢慢走进了这个村庄。因为是深夜，村子里面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听到哪户人家里发出低沉的狗吠声，汪汪地叫了两声，又沉寂下去。大块大块的青石板在他们脚下，和马蹄撞出清脆的踢踏响声，石块缝隙间的青苔在黑夜中乌黑如墨，慢慢地往远方延伸。有一户人家门口挂了两个灯笼，火红色的灯笼，上头还贴了倒着的“福”字，不停燃烧的蜡烛将光芒从福字中散发出来。
方其孟上前敲了敲门，半晌有人从里面吱呀一声将门打开来，是一个老家人，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脸上神情很不好看。方其孟不等他说话，就先开口道：“我姓方。”
那老家人怔了一怔，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的身子都颤了颤：“方老板！啊，不，方老爷！您来了！可算是来了，我们整家人都等着呢。”他谄媚地笑起来，一边弯腰把门户大开，又要上前去牵过方其孟和瞿也的马。瞿也不明所以，蹙眉看向方其孟，方其孟向他笑笑：“这房子我许久以前就买好了。”
瞿也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方其孟只是笑着看他，也不解释。半晌瞿也长叹一口气，松开了握着马缰绳的手，走上前和方其孟一道并肩走进了宅邸。
这间宅邸并不算大，但也绝不小了，也有着几重深深的大门。瞿也和方其孟一路走进去，青年低声地道：“原来你早就做好了打算。”
方其孟道：“我总要为我们的以后筹谋规划。”他深情地看向瞿也：“我爱你，阿瞿。”
瞿也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生则异室，死则同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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