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曼陀罗》熊猫凶猛

9、大医精诚

　　瑛将劳尔资料箱里的U盘一个个插进电脑接口，寻找着标题是M的文件。一连找了好几个，都没发现这个文件。电脑屏幕的白光给他的脸镀上一层苍冷的淡蓝色，瑛皱起眉头陷入了困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劳尔是必须要杀掉的。但是文件还没找到，如果杀了劳尔，唯一的线索也就断了。
　　“没用的，不在这里。”
　　被瑛绑在床上的劳尔醒了过来，看着瑛在电脑前忙碌的身影冷冷的开口。
　　瑛停下了动作，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在哪里？”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哦？是吗。”
　　劳尔用充满傲气的眼神看着瑛，像一个视死如归的壮士。
　　“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瑛冷笑，他受的训练告诉他，任何人都有弱点。而抓住这些弱点是玉碎的必修课。这个老好人，懦弱善良，弱点身上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如果你想重要的人出什么事情的话，你可以不告诉我。”
　　瑛的话让劳尔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牢牢地抓住了他。将他脸上的骄傲和自尊砸的粉碎。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惧怕使他的脸扭曲了。
　　“你......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那份文件在哪里，你所保留的那一线希望就能够继续保留。”
　　“你......你在我家里装了窃听器？”
　　瑛站起身走到劳尔身边在床边坐下，盯着他的眼睛。
　　“你觉得现在谈论这个话题有意义吗？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告诉我文件在哪里然后你一个人死。二、不告诉我文件在哪里，你和你家人一块死。我想雇用我的人会比较希望看见第二种结果。毕竟斩草除根更放心。”
　　“不过，作为我的话，杀一个人当然比杀三个人要轻松。我的任务是杀了你，拿回文件。但是如果我拿不回文件，就必须找一个理由交差。那份文件现在在你家人那里。这个理由应该能够让我被原谅吧？”
　　劳尔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少年，听着他如此冷静熟稔的说出残酷暴虐的言语。真正的感觉到了害怕。
　　他这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专业杀手。杀一个人和杀一百个人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他相信，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原来自己对这个少年的第一印象如此准确。野兽般的存在。他根本没有人的情感。劳尔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有了这个认知，一直痛苦折磨着他的恐惧突然像退却的潮水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实上，劳尔在插手整件事情的时候就料到，死亡时时刻刻都伴随着他。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他平静的开口。
　　瑛摇摇头，竟然把脚也放到劳尔的床上，悠闲的靠在床头对他说：“我没帮任何人。谁给我钱我就帮谁做事。这不是帮，是交易。”
　　劳尔仿佛看见了一线希望，他困难的从床上抬起脖子，望着瑛问道：
　　“那如果我出更多钱呢？”
　　瑛思考了一下，很认真的回答：“这个我不知道，要去问问非羽吧。”
　　“非羽是谁？”
　　提到非羽的名字让瑛莫名的不愉快，没好气的回答：
　　“一个变态。”
　　“他们出多少钱让你来杀我？”
　　“50万美金。”
　　劳尔苦笑，讥讽的说道：“这恐怕是我这辈子最有价值的一刻吧？”
　　“能放了我吗？”
　　瑛平静的注视着劳尔，这个男人脸上没有了恐惧，变得和平时一样温和看起来还有几分软弱。瑛突然感到有些不安，他不明白这不安的来源是什么。尽管如此他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行。”
　　劳尔露出了然的微笑，“我就知道。”
　　他黯然的躺回床上，闭着眼睛说道：“文件我保存在医院病人资料的根目录里面，这些资料是不能随意带出医院的。如果你想要就必须侵入医院的电脑网络才能获取和销毁。”
　　瑛知道劳尔没说谎，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说谎一场巨大的灾难就会降临在他的妻女头上。
　　可是电脑入侵不是瑛的长项，他只好拿出一个微型通信器，接通信号。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瑛大人，什么事？”
　　“帮我一个忙。”
　　瑛知道玉碎的玉隐都是接受过无数高科技教育和训练的人才。
　　“......抱歉，玉隐只能监督不能帮忙。”
　　“嗯？是吗，那如果我完成不了任务你觉得你杀得了我？瑟斯小姐？”
　　“......”
　　通信器的那端沉默了数秒钟，最终女人妥协了。
　　“好吧，请说。”
　　瑛果然是玉碎里经常创造例外的人。
　　切断了通话，瑛看着旁边闭着眼睛等待死亡的劳尔，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到底是什么文件，让你宁愿死也不愿意交出来？”
　　劳尔睁开眼睛，“你想知道吗？”
　　“嗯。有点。”
　　“那好吧。”
　　劳尔陷入了回忆，这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想起那件事情。如果这最后一次有人分担，他的离去是否不会那么沉重？
　　“五年前，我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成为了一个志愿者。我被分配到的国家是非洲尼日利亚，那是一片极度富饶也极度贫穷的土地。哪里的平民们生活在物产丰富的土地上，却连饭也吃不饱，每年有数以万计的孩子死于贫穷、饥饿和疾病。”
　　贫穷落后加上纷乱的种族结构，让那里政局动荡。为了争夺丰富的资源和政权，战争屠杀不断发生，让原本生活困苦的百姓雪上加霜。而儿童作为最弱势的群体，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想要生存下来更是难上加难。
　　1996年，尼日利亚爆发了大面积的脑膜炎，身为无国界组织的医生他义务反顾的加入了医疗小组。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只医疗队伍从美国来到了这里，帮助身患重症的孩子们。
　　这支医疗队伍驻扎在尼日利亚的一家野战医院对孩子进行治疗，并且带来了一种名叫‘特洛凡’的药物。医疗小组给他们负责的一百多个孩子服用了这种药物。病情很快就得到了抑制。
　　可不久之后，孩子们出现了高热，浑身疼痛。接着，开始陆续死亡。
　　作为医生，他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
　　通过私人关系他联系到了那家医院的一个医生，了解到提供这个药物的是美国药业巨头辉瑞公司，并且带出了一点药物样本。
　　经过研究发现，这种药物里的成分会引起肝受损以及死亡，在美国和欧洲都是受到限制和禁用的。
　　事情变的棘手起来。能够通过重重关卡，将违禁的药品带到灾区，并且投入使用。中间要经过多少个部门？可这些药物最终却到达了尼日利亚，并且使用到了病童们身上。
　　很明显，辉瑞想用非洲儿童的健康为代价来证明，特洛凡是一种有效而无害的药物。换句话说，辉瑞公司用这些病童们秘密的进行了药物试验，目的不是救赎，而是庞大的欧美市场。
　　劳尔知道，这件事远远超出了医疗事故的范畴。已经不是他能够插手。
　　没多久他就被无国界医生组织除名。回到了美国。可那件事情让他日夜不安。医生的天职本应该是拯救生命。可以科学的名义进行的杀戮在这个世界的阴暗角落里时有发生。
　　那些无辜的孩子，从生下来便生活在战火饥荒之中，即使无病无灾也未必能平安长大。而先进国家的医疗机构医药组织，打着拯救苍生的旗号，带着过期的疫苗和未得到临床验证以及国家许可的药品，冠冕堂皇的将它们注射进非洲国家无辜的孩子们的身体里。
　　发达与不发达，文明与不文明，贫穷与富裕，法制与无法制，种族的差异这些东西奇异的扭曲在一起，造就了疯狂的新一代的法西斯式的卑劣行为。
　　而保持沉默的劳尔觉得自己就是最卑鄙的同谋。
　　回国后经过三年时间的挣扎，他最终决定把这件事情公布出去。
　　但是他并不了解全部内情，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事实写出来，发到网络上。做这些的同时劳尔知道这会给他引来巨大的麻烦。
　　果然，这篇文章一经发表便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尼政府开始正式调查这个案件，并和劳尔取得了联系。无辜死亡的11名儿童死后四年才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可那对他们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身为当年事件的见证者，他开始积极的帮助尼方收集资料，和律师们进行案情探讨，并作为医学专家进行医学分析。
　　可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做的这些得到宽恕，渐渐停止呼吸的孩子，哀嚎着抱着孩子冰冷尸体的母亲，还有几十个因服用药物终生受苦的家庭。这些让劳尔的心永远无法安宁。而同时，在他一瞬间成为英雄之后，令人不堪负荷的压力接踵而来。。
　　劳尔工作的医院受到来自外界的压力，把他从医院的内科主治降职成了一名普通医生，各个部门的同仁都不愿意和他配合工作，在医院处处受到排挤。如果不是头上顶着英雄的光环，恐怕早就丢了工作。
　　他的妻子和女儿收到了好几封恐吓信，家里被人寄来死掉动物的残肢。终于，在一个午后，在杰姬放学的路上，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将一瓶液体淋在了她身上。晚上他们收到恐吓信。
　　如果你还不罢手，下回浇在你女儿身上的不会是水。
　　杰姬和苏珊吓坏了，忍无可忍的妻子带着女儿离开了家，半年后寄来了离婚协议书。
　　就这样，劳尔的一生算是完了，家庭破裂，前途尽毁，在医学界再也抬不起头来。虽然他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却让那些同盟们感到蒙羞。
　　而制造违禁药品特洛凡的医药公司，辉瑞，是美国本土最具有实力的一家医药公司。公司高层和政府机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事件由有关部门插手调查，可是调查报告迟迟不能公布。美方政府在舆论面前保持了缄默。
　　因为那份报告上有些名字和部门是绝不能公布在大众面前的。
　　这份报告一共有三个副本，一个在尼政府的保险箱里，据说已经失窃。另一份在一个尼方官员手里，这位官员已经去世。而另一份，则在辉瑞公司手里。
　　这一切听起来就像一部悬疑小说。
　　“我手上的副本就是那名官员死前寄给我的。”
　　瑛静静的听完劳尔的讲述，面无表情歪着脑袋看着劳尔。
　　“医生和制药公司不是为了救人才存在的吗？”
　　劳尔听着瑛的话，只感觉到可悲。他从鼻子里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瑛，相比他们可能你更可爱。至少你杀人的时候不会打着什么虚伪的旗号。”
　　“我曾经不止一次想将副本交给律师。可说真的，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身边还有什么人值得相信了。而且，杰姬和苏珊......我不能让她们再受到伤害。只能一直留着。我知道这种东西留在身边早晚会等来这样一天。”
　　瑛很不解，非常不解。
　　“这不是你的错......”
　　“那这是谁的错呢？”
　　“站在我的立场，我一个人对抗如此庞大的关系网和压力，我的逃避是可以理解的；站在辉瑞的立场，为了增加市场份额创造更好的效益，而且还是打着制药救人的旗号，他们自觉也没错；站在权力机构的立场，用尽一切手段维护国家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声誉，避免国际纷争，谋求更大的国家利益，这根本是政客的本分。”
　　劳尔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气息带着颤抖。
　　“可是，那些孩子呢？他们又错在哪里？没错不代表就是对的不代表不残忍......世上的太多事情根本无法给出标准答案。所以，我只能尽我能尽的努力。”
　　瑛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即使听劳尔说完整个故事，他还是对这个人的行为无法认同。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为那些和你不相干的人做到这个地步？即使你做了这些，又能改变什么？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就比如......比如我，今天我杀了你，也许某一天我会被人杀掉。可不管谁死，杀人和被杀这种事情还会不断发生。”
　　劳尔盯着瑛，眼睛充满了绝望。
　　“......”
　　沉默了几秒，颓废的笑了两声。
　　“呵呵，你说的没错。这种事还是会不断发生......”
　　劳尔闭上了眼睛。
　　“我累了，尽力了，你杀了我吧。”
　　瑛盯着劳尔很久很久，试图从他脸上寻找些什么。但是劳尔的情感和思维他实在没办法理解。
　　最后，瑛还是掏出了手枪，对着劳尔的脑袋，真诚的说了声：“对不起。我真的理解不了。”
　　瑛走出劳尔家的房门，对着微型通讯器说了一声：“任务完成。”
　　“收到，文件副本已经拿到，瑛大人......”
　　不等玉隐说完，瑛切断了通话。
　　他只是开了一枪。却感觉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种让他陌生的不知名的疲惫渗进瑛的身体。
　　劳尔.汉斯顿，作为一名医生，竭尽全力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并为此付出了生命。这个世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什么事情是该做的，什么事情是不该做的。可当人性融合进扭曲的价值观之后，人们失去了方向。现实的导向决定了他们面前的路。除了这条路，周围荆棘遍布。有勇气和坚定信念的人却不曾迷失，他们选择脱掉伪装和防备，踏上了那条荆棘之路。
　　最终，不管能不能到达终点，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准许我进入医业时：
　　我郑重地保证自己要奉献一切为人类服务。
　　我将要凭我的良心和尊严从事医业；
　　我将要尊重所寄托给我的秘密；
　　我将要尽我的力量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
　　我将不容许有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见或地位的考虑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间；
　　我将要尽可能地维护人的生命，自从受胎时起；
　　即使在威胁之下，我将不运用我的医学知识去违反人道。
　　我郑重地，自主地并且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约定。
　　——日内瓦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