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曼陀罗》熊猫凶猛

29、残破的人鱼

　　有些病毒，即使你摆脱了，也不代表痊愈；有一种黑暗，即使你逃离了，也不代表走向的是光明。

　　“瑛，你活下来了。我也活下来了。”

　　瑛看着简，她的金发和瞳孔依旧灿烂如昔，像不曾经历过任何背叛和伤害般干净的颜色。

　　可总有些不同了，即使她穿着白裙子，缀着天真的蕾丝边；即使她有着少女纤细的脚踝，和可爱的微笑。可瑛知道，不同了。

　　对于这种不同，瑛有种隐约的预感。

　　那是他熟悉的，浓稠粘腻，是血肉做成的恐惧和疯狂。可也有他陌生的，她瞳孔深处隐藏的浓烈的情感。

　　爱？恨？

　　这两个字，对瑛来说只是笔画构成只存在书面上的文字。不具备任何意义。也许……即使有，他也不明白。

　　简被身后的黑衣女人推到了餐桌前，瑛看见她抬起手，拿起了刀叉。

　　那双手，带着黑蕾丝手套，镂空的花纹里能看见她苍白的皮肤，失真而冰冷的感觉。

　　简用细长的指尖捏着刀叉，微笑的看着他：“一起吃点吗？”

　　瑛摇了摇头，并没作答。，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今天的牛小排很新鲜。”

　　简用刀切开了餐盘里的牛肉，鲜红的血丝从那道被她割裂的口子里溢了出来。

　　“你手上拿着的，是我要的东西么？”

　　简把带血的牛肉送进嘴里，终于说出了瑛期盼已久的一句话。

　　瑛一惊，这种突然被他感知到的期盼之情使他意外。他为何期盼？

　　他意识到，他希望尽快的离开这里。

　　如果在简出现以前，他的戒备是因为对未知情况产生的条件反射。那么，现在在知道了幕后的人是对他来说毫无攻击力的简之后，他并不应该产生这样的心情。

　　当然，在旁人看来，瑛依然平静，冷静，毫无破绽的漠然着。

　　但这并不包括简。现在的简能看穿瑛，因为某些同样的恐惧。

　　瑛拿着纸袋迈开步子，沿着长长的餐桌慢慢接近简。

　　简嚼着牛肉，唇上还沾着一点猩红的血丝。她微低着头，眼睛盯着一步步朝她靠拢的瑛。

　　简发觉瑛还是那样。他的脸英挺带着点青涩，却充满掩藏不住的狂野。浑身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强烈的原始的吸引力，时至今日还是让她难以抗拒。

　　是啊，她曾经是那么那么的爱着他，短暂却足以铭记一生的爱。毁灭了一切的爱，她的家人，她自己。

　　她用力的咬着嘴里的牛肉，刀子不停的在盘子里面切割切割，肉被刀子划开一道道口子，血渗出来，流到盘子里和酱汁混合成一片，肮脏浑浊。

　　瑛听见空荡的大厅里回响着一声声刺耳的摩擦声，那是简的刀子和盘子切割发出来的声音。憎恨、不甘、无能为力的声音。

　　“啪”一声，瑛把手里的纸袋丢到了简的餐桌上。开口说了从两人见面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我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

　　说话竟然就准备这么离去。

　　嗙啷——砰——

　　一阵瓷器被打碎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在瑛转身的同时响起。瑛听得出来，那是简打翻了器皿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但他并不打算回头。

　　“瑛——”

　　撕心裂肺的吼声，浓烈的爱和恨，撕裂了简的腔子，无形喷薄着。这陌生的情感，让瑛困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这个人？”

　　简趴在地上手里拿着装着那一叠可怕照片的纸袋，用尖利的声音问他。

　　瑛停住了步伐，却没转过身，只冷淡的回了一句：“那些事情和我无关。”

　　撕拉——

　　布帛破裂的声音。

　　“瑛！你转过来。”

　　简的声音森冷颤抖，像吐着信子的毒蛇。

　　瑛没转身，但也没动。

　　杀手，不应该有好奇心。

　　瑛知道，非羽一直是这样教导他的。

　　他不该感到好奇，不应该。

　　举步，离开吧。离开这里，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应该离开了。

　　“瑛……”

　　简的声音开始哽咽。

　　哭泣？眼泪？

　　那是弱者的行为，非羽说过的。

　　他不应该对这样的行为产生任何动摇，更不能让自己产生这样的情绪。

　　“瑛……求你，转过来。我……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

　　爱？那是什么？

　　瑛想到了非羽，他告诉他：“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绝对，绝对，不能碰触。”

　　为什么？胸口涨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非羽，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简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模糊地视线里，那个少年笔挺的身姿立在漆黑的大门口，像孤傲的笙旗，难以接近。但他并没有离去，她知道他在挣扎在犹豫。

　　终于，她看见了他的身体微微侧了侧。

　　简笑了。

　　瑛问自己看见了什么？

　　赤裸着身体的简。

　　残破的身体。

　　少女的胸口一片平坦，只有两个碗口大的疤。下身和双腿布满了伤痕，正在愈合的深深浅浅的伤痕。简还在褪下她的蕾丝手套，拿掉了指套，一个缺少了一根小拇指的左手暴露出来。

　　“瑛，这些，都是你给我的。我的身体，我的人生，我的家人，我的家，都被你毁了。”

　　什么？他给的？

　　不，他只是把简交给了他的雇主而已。他是杀手，执行组织的任务是份内的事情。

　　“我父亲不同意奥尼的要求，他便和非羽联手，打算暗杀我父亲。只是他没想到，非羽和本唐古拉才是真正的阴谋家。唐古拉派人绑架了你，开枪打伤了非羽，外界却都以为是我父亲派人做的。于是，在外界看来一直中立的玉碎，终于有了最好的借口。奥尼这个傻瓜，帮着非羽杀了我父亲，却没想到最后关头死在了本唐古拉手里。哈哈哈，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噢，对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哈哈哈，都死了，什么也没得到。”

　　瑛听着简失控的对她宣泄这些，觉得难以理解。但他还是静静的听着。

　　简按住自己的小腹：“知道吗？这里，永远不可能孕育任何东西了。奥尼决定暗杀我父亲之后，便把我随随便便的交给了那个香港男人。”

　　“那个香港男人，用各种东西折磨我。用刀子切割我的身体，我想死，却死不了。瑛，其实你和我一样，都不过是别人的工具罢了。”

　　简的话，瑛其实很明白，玉碎里任何一个人都是非羽的棋子，不是么？

　　所以，简说的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瑛自问。

　　“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简听见瑛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

　　她愣住了，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两人静静的沉默了几秒。
　　“哈哈哈哈~”
　　简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瑛看着她赤身裸、体的趴在地上，低着头肩膀不停耸动。笑声终于渐渐弱了下去，可简的肩膀依然抖动着。

　　久久她终于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抽泣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二胡凄厉的弹奏。不知道她哭了多久，终于，那丛金发下传出恶毒的声音：

　　“瑛……其实，你在害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