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逢叶》望着月亮

26、离开

　　睡梦中的姜叶冉不知道这是陈旭霖最后一次为她讲故事，她只记得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陈旭霖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小叶子，你应该是自由的。”
　　姜叶冉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记得在梦里回了他一句：“我们都是自由的。”

　　可陈旭霖心知肚明，从程健离开这个家之后，他就不再自由。

　　那一天清晨，姜叶冉像往常一样下课回到公寓，临进门的时候，姜叶冉收到宿管阿姨递过来的一封手写信，她看着熟悉的笔体，一眼就认出了是陈旭霖写给他的。

　　只是好奇为什么不在微信上面说，她拆开信，还想着两个人不久才刚见过面，为什么突然写信，姜叶冉心生疑惑。

　　姜叶冉知道他最近在忙着打官司的事，债主三番五次找上门来，打扰了他和他妈妈的正常生活。

　　即便这样，陈旭霖还是会抽出时间陪她，总是报喜不报忧，也总是把最开心的一面展现给姜叶冉，他不想把负面情绪带给她。

　　“小叶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递交了退学申请。是我高估了我自己，我以为只要我好好学习，努力赚钱，就可以为家里减轻负担，但我错了，我爸从来没有放过我们，官司输了。”

　　“我们拿不出有效的证据，成了替我爸还债的傀儡。现在能明确的一点只是那次地震，和我爸公司有关。小叶子，我要走了，我只有不断接近我爸，找到当年的真相，找到使用劣质建筑材料的真相，才能还我们一个清白，给地震中逝世的人一个交代。”

　　“小叶子，现在的我，一定不会是你想看到的样子，我对不起你，我不恳求你原谅我，哪怕你恨我恨到永远不想见到我，也没关系，这都是我应得的。”

　　“和我在一起，大概是你这二十年来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小叶子，恨我吧，我没你想得那么好，我不再是小时候桉桉。我现在为了一个真相，不顾你的感受离开你，像我这么自私的人，和我在一起，你不会幸福的。”

　　“小叶子，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面，祝你一切安好，祝你幸福。小叶子，我不值得让你挂念，小叶子，恨我吧。”

　　姜叶冉泪如雨下，心脏阵阵作痛，一时承受不住陈旭霖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泪水打在信纸上，黑色字迹被逐渐晕开，像姜叶冉破碎的心。

　　她双手颤抖地拿出手机，拨通陈旭霖的电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冰冷的语音提示让姜叶冉觉得天都黑了。

　　此刻陈旭霖坐上飞机，双眼通红地看向窗外，他一夜没睡，这一封信撕了又写，写了又撕，他努力地说自己是个恶人，让姜叶冉恨他。

　　姜叶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天台的，泪腺像打开的闸门一样关不住眼泪，天气没有完全变暖，姜叶冉不哭也不闹。

　　此时此刻，她麻木了，好似失去了所有感知，只有眼泪在静静流淌，没有温度。

　　脑袋里都是他，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姜叶冉的脑海，从图书馆到离别信......她打了十多条电话未接通的电话，哭累了就目光呆滞得望向远方，望着望着又想落泪。

　　姜叶冉等到夜幕降临，冰冷的风刺骨，也刺心，她声音嘶哑，只能发出一点点声音：“陈旭霖，如你所愿，我恨你了。”

　　时间能抚平一切，看似毫发无损的肌肤里留下了一道只有她自己看得到的伤疤。

　　——

　　“陈旭霖，仔细一算，你已经消失这么久了，我好像做了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梦里的一切都和你有关。我用了六年的时间去告诉自己梦早就醒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某一瞬间还是会想到你，想到和你度过的那些时光，就好像你一直都没离开过。”

　　“我恨你，也偷偷骂过你，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恨你，我就越心疼，你走的那天，我站在天台上说我恨你，再也不要原谅你，最后的最后，我偷偷在心里说了一句，“可我还没对你说过“我爱你”，就要开始恨你了。”

　　相爱又怎样，相爱无法抵万难。

　　陈旭霖真的消失无影无踪，从杨俊口中也听不到一丝关于他的境况。姜叶冉恢复了简单而平凡的生活，她努力地想忘记陈旭霖，就当他从没来过，可不管怎么忘记，陈旭霖还时常会出现她的眼前，脑海。

　　认真爱过的人要怎么忘啊。

　　陈旭霖不断接近程健，赢得他的信任，同时不断继续学习他的专业知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陈旭霖如愿以偿打入陈健公司内部，不断收集线索。

　　他知道的越来越多，在工作中将自己不断打磨，离真相越来越近，离他的小叶子却越来越远。

　　这些年，猎场上的勾心斗角，让他疲惫不堪，却也不能有丝毫懈怠，毕竟有千百双眼睛盯着他。

　　每次身心俱疲的时候，都想到姜叶冉曾经在这时都会温柔地抱抱他，安慰他，笑眼柔情地望着他，又靠在他的怀里，向他许诺，“我会陪你的。”

　　陈旭霖每次想到这些都心如刀割，是他辜负了她，所以哪怕他想她想到发疯，在好多个不为人知的晚上独自酗酒，也不能再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只能等着或许有朝一日，一切真相大白，他真正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保护好自己要保护的人。

　　或许他们还能再见面，但陈旭霖不求她的原谅，默默看着她幸福就好，毕竟他说过，“他一定会找到她。”这句话，他不会食言，只是，不再奢求是双向奔赴。

　　姜叶冉逐渐习惯没有陈旭霖的生活，只是每次踏进便利店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望向收银台，新来的小时工和陈旭霖有几分相似，每次去买东西，姜叶冉总是会多看他几眼，可她深知这不是陈旭霖。

　　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可那些两人真正彼此拥有过的瞬间，又怎么会是假的。

　　直到有一天，“小吴，让我给你提前下班，这是要找女朋友去啊。”便利店老师问新来的小时工。

　　此时姜叶冉正坐在一旁吃着关东煮，又是一学期的考试周。

　　“是啊，我今天要了她的课表，知道她今晚没课。”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上一个在我这里打工的孩子，也是为了追一个女生，愣是让我把便利店晚些关门，应该是那姑娘总会在晚些时候来买东西。还说他在这儿帮我看着，不用我付他工资，也不知道把没把姑娘追到手，这孩子突然就像消失了一样，好久没看到他了。”

　　说完这些话，老板就继续忙自己的事了，在一旁的姜叶冉听了全程，那种刚和陈旭霖分手时的心痛又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隐约好像又看到了陈旭霖模糊的身影，转瞬即逝。

　　姜叶冉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却已经难以下咽。“原来，你这么用心地在制造和我的相遇。”

　　姜叶冉在心里默默回复老板和新小时工说的话：“他追到我了，我们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可是后来，他好像不信任我能一直陪他走下去，他把我弄丢了。”

　　大四那年，姜叶冉选择考研，她不是什么天之骄子或者记忆力惊人的学霸，只是出于对记者这一职业的热爱，新闻类考研分数线偏高，这一年，说痛不欲生也差不多。

　　面对枯燥乏味的专业课，即便足够热爱也抵不过这样的持久战，人都会有濒临崩溃的时候，有段时间，姜叶冉无法专心复习。

　　有时学着学着就掉下眼泪，她每次都默默把眼泪擦干，用纸巾把滴在复习资料上的泪珠抹去。
　　可泪痕终究无法抹去，它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风干，最终留下褶皱，每次再翻到这页时，都会想到那时情绪崩溃的时刻。

　　就像陈旭霖的离开，记忆会淡化没错，可它会像书上的泪痕一样，即便尽力擦干，晾晒，还是会留下痕迹。回忆不得，想念不得，她也恨不得。

　　每次学到疲惫不堪的时候，姜叶冉会站到天台上放空，学校的天台和他们去过的ktv天台很像，天台承载了她和陈旭霖太多的记忆。

　　姜叶冉记得陈旭霖因她和学弟说话而吃醋，在天台索吻，在天台约定要一起跨年，也记得她曾在天台上得知他家庭的不堪时和他拉勾......

　　“陈旭霖，如果此刻你在我身边的话，我心情会不会变好一点?你一定会哄着我让我歇一歇再学，一边喂我食物补充体力又会带我出去放风放松心情，哪怕你什么都不做，我闻得到你身上的清冽的味道，令我心安，心静。你只要安静坐在我身边就够了。”

　　可这世界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如果。

　　姜叶冉看着天台下依依惜别的情侣，含情脉脉地对视诉说着不舍，他们曾经也像这样。

　　姜叶冉最清楚他爱她时的样子了，因为最了解才最心痛。

　　一年后，姜叶冉如愿考上了新闻专业数一数二的研究生院校。

　　四年后，姜叶冉以优异的专业成绩和现场实践能力被分配到知名电视台当记者。

　　五年后，姜叶冉逐渐成为了一名被大众熟知且认可的新闻记者，每天奔波在各种现场，公司和家三点一线之间。

　　六年后，她用自己的钱买了房子，父母恋家，放不下他们的小买卖，姜叶冉几次劝两个人搬过来却无果，姜叶冉不得不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罗晴如愿成为了一名大学老师，但和罗俊始终没有修成正果，杨俊在市区当消防员，两个人都忙碌着各自的生活，偶尔三个人小聚一下。

　　姜叶冉在聊天中委婉问出到陈旭霖的状况，杨俊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还好，又扯开其他话题。姜叶冉也知趣地不再过问。杨俊掩饰性喝了口啤酒，沉默了。

　　只有杨俊知道，陈旭霖过得并不好，陈旭霖出国半年后，杨俊联系到了他。

　　“陈旭霖，你压根没把我们当朋友是吧，说出国就出国，女朋友不要了，兄弟也不要了，也要跟我们四个掰了是吧?”

　　杨俊在电话里和陈旭霖大吵一架，他承受着杨俊的愤怒，陈旭霖没想隐瞒，就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杨俊。

　　“杨俊，这些事别跟姜叶冉说，如果她问起你关于我的情况...”陈旭霖顿了顿，自嘲地说道：“她大概也不会问起我了，毕竟我把她伤得这么重。”

　　电话一边的杨俊也跟着沉默。

　　“如果有这么一天，如果她真的提到我了，你就说我挺好的。”

　　罗晴拍了拍姜叶冉的肩膀：“小叶子，六年了，我没有资格要求你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只希望你再提起他的时候，能不那么伤心。”

　　姜叶冉低头喝了一口啤酒，些许的酒沫在嘴边还没来得及消散，听到罗晴的话忍不住笑了。

　　“罗晴，你说得好像我是恋爱脑一样，说不恨是不可能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心里骂了他多少次。”

　　罗晴看着酒杯里的气泡随着她慢慢晃动的手慢慢消散，在酒精的促使下，姜叶冉语调放缓，眼神中透出几丝醉意。

　　“但现在，我应该是骂不出来了，六年，累了。”姜叶冉轻笑了一声，不知是释怀还是质疑自己说的话。

　　姜叶冉撒谎了，她不是骂不出来，她有千万句话想发泄，她想有朝一日站到他面前，劈头盖脸地全盘托出，可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天，她会这么做吗?

　　她不会，她不忍心，她舍不得对自己深爱的人破口大骂，哪怕他突然离开，哪怕他六年杳无音信，哪怕全世界都觉得是他的错，姜叶冉还是能够在自己冷静过后，理解他。

　　因为她见过他装作坚强，努力伪装下的不堪与痛苦。

　　陈旭霖活成了当初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六年前的那场因建材劣质而引起的大地震和如暴发户般建起的大公司，这都是陈旭霖要查明的真相。

　　他知道程健有多卑劣，谨慎，尽管陈旭霖成为了程健公司的一员，程健依然对他心怀戒备，搜查证据自然也不是轻而易举的。

　　陈旭霖就这样每天拖着一个只剩下躯壳的身体，不断获得程健信任的同时，又不停收集有效证据。只有的夜晚的时候，才真正找回自己，陈旭霖床头的抽屉里一直放着一张两个人的合照。

　　那是他们在一起一个月的时候拍的大头贴，照片里的姜叶冉笑得灿烂又娇羞，那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也是这六年来唯一的一张合照。

　　陈旭霖盯着照片失了神，不断冒出的烟雾让他回过神来，他掐掉烟，起身去了洗手间，试图洗净那只沾上烟味的手。

　　回到房间，陈旭霖才敢轻抚着照片中女孩的脸颊，他不想用那只沾满烟味的手去碰她的女孩儿，哪怕只是张照片。

　　有一天两个人一起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看到一个自助大头贴的小店，拍下了这张照片。

　　姜叶冉不经意地往店里望了一眼，在身旁的陈旭霖一把搂住她的肩膀，低头笑着：“进去看看吧。”

　　“我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想去?”

　　“我的眼睛当然要长在你身上，不然我女朋友这么好看，没看住走丢了怎么办?”

　　“这么大人了怎么会走丢，再说了，我要是走丢了你就再找一个比我好百倍的女孩儿当你女朋友。”姜叶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打趣说道。

　　“说什么呢”陈旭霖拍了一下姜叶冉的脑门，不舍得用力。

　　“就算你丢了我也会想尽办法把你找回来，反正不会找下一个，你和任何一个女孩儿都没法比，知道了没?”

　　还没等她说话，他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

　　陈旭霖轻抚着姜叶冉的脸颊，拨开刚刚一阵风吹来遮住她眼睛的碎发。

　　“那可说好了，牵好我的手不准放手，你要是把我弄丢了，我可不会再让你找到我。”

　　“好。”陈旭霖拉长了声音哄着她说。“牵好小叶子的手不放开。”

　　最后他还是把他的小叶子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