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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南衙 ...

  •   每逢初七,是谢渊可以进宫看望生母贤妃的日子,自他分府别居以来每月仅有这一日可进宫向母妃问安。

      谢渊疾步走向长乐宫,步履轻快,宽袖鼓起了风。
      母妃聪慧,虽居于后宫不敢显露圭角,他却比谁都明白此事若是母妃肯为他盘算,便有八九分的转机。

      贤妃正在看书,被突然闯入的谢渊打断。

      “母亲。”

      贤妃放下手中泛黄的书卷,正了正神色,道:“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叫你父皇撞见又要训斥你。”

      谢渊规规矩矩跪了问安礼:“儿失礼,只是有要事想来询问母妃,才着急了些。”

      贤妃并不急于问他什么事,不慌不忙吩咐侍女摆上小厨房早已备好的茶水饭菜,屏退了所有内侍宫女,只余她与谢渊两人,才道:“那日朝堂上的事母妃听说了,渊儿,你先坐下。”

      谢渊坐得规矩,贤妃看出他的殷切,眼神有些闪躲,道:“那陈远清之女母亲有耳闻,是个极出色的女子。”

      谢渊刚露出笑意,想说些什么,贤妃又道:“可是渊儿,她是陈家女。若论身份,她配你也算良媒,可陈家不同,单就陈家现在掌握的兵权,他们家娶妇或嫁女,往重了说都是能引起朝堂颠覆的。”
      贤妃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谢渊心之所属,他年初从定北城回来后那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劲儿,任谁也能看出这是动了春心。她心疼地摸了摸谢渊的脸,道:“庸都好女子多的是,母亲定会为你物色一位才貌都不输于她的女子为妻。”

      谢渊笑容僵在脸上,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快要溢出眼眶的热切与期盼尽数熄灭,只剩未烧完的灰烬,“母亲,孩儿所求,并非才貌不输于她,只是她。”

      贤妃道:“陈良玉,是你父皇选定的,下一任君主的皇后!你父皇要她嫁的并非今日的东宫太子,而是来日国君!”

      谢渊的心仿佛被人捏了一把,又酸又胀。

      贤妃举筷,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送到谢渊碗里,道:“陈远清手里握着北境一线三州十六城的兵力,此次大胜还朝,多少双眼睛盯着宣平侯府的举动。眼下陈家风头正盛,都埋起头夹着尾巴做人,待平静些时日,那些人便又要打着清君侧肃朝纲的旗号诛锄异己了。若不出所料,外面应是有传言说陈远清与你父皇不合了罢?”

      谢渊惊异道:“母妃居于深宫,也知晓外面的传言?”

      贤妃略过他的疑问,道:“有此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你父皇与陈远清确有嫌隙,但绝非君臣离心,你父皇幼时艰难,陈远清于你父皇,亦兄亦师亦友。”

      谢渊食难下咽,桌上饭菜冒着的腾腾热气散了去,也迟迟未往嘴里送:“可这与东宫的婚配有什么关系?”

      “为宣平侯增添荣光这是其一。其二,他们家只有这一个女儿,陈良玉嫁与谁人,北境便是谁的佐助;其三,陈远清此次还朝十有八九是打算致仕了,他告老,北境军务也是陈麟君接了去,左手倒右手,左右都是他们陈家独揽,留陈良玉在庸都,也好牵制北境。”
      贤妃拍了拍谢渊的手,道:“渊儿,不是你的,不要去想,你自有你的好姻缘。”

      谢渊眼波流转,从木然变得坚定,他盯着贤妃一字一句地道:“母妃,你怎知一定不是我的?”

      暗流涌动,官员府邸同僚来往走动,独慎王府清冷。

      谢渊从书架最深处抽出一锦匣,里面是精心装裱好的卷轴。画轴摊开,笔墨描绘出的少女容颜展露在眼前,左上方的留白处用方正的小楷题着“质傲清霜色”几字。
      画中少女一袭江湖侠客的窄身赤衣玄带,一头乌发被风冲撞得微微凌乱,倔强地执锐利弯钩,与一编发儿郎打得不可开交。

      深藏着的心思示于人前,等待的是所有人的阻抗。

      这幅他从北疆回来后作下的画作,见证了他多少个睹画思人的夜。
      他也曾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一次次将画轴卷起藏于最深处的暗匣。

      可现在不同了,佳人有意,他断然再没有退却的道理。
      他要去争,他想争!

      ***

      班师回朝一周后,陈远清欲交还兵权请辞,皇上婉拒;辞官之心不死,一连三天送上告老折子,皇上不批;索性告了病假,每日的早朝也不去了,皇上允。
      北境军务尽数交与陈麟君,皇上特许陈麟君年后再返还北疆。于是家里便多了两个闲人,整日无所事事。

      陈麟君每日偷溜出去找严姩,行事鬼祟,像个偷鸡的。

      他与严姩成婚几载,未有子嗣,母亲贺氏同严姩去洪福寺找方丈卜了卦,卦象显 : 短一场红喜事,便缺了子嗣缘。

      大哥大嫂的喜宴简陋,那时战事胶着,只草草与将士们敬了酒,告拜了高堂天地,礼便成了,细究起来,竟连一身像样的喜服也未来得及赶制。贺氏本就为亏待了儿媳介怀,一卦卜成,便不顾严百丈与严姩父女的百般劝阻,执拗地要择吉日于上庸再补婚宴。
      纳采问吉已过了礼,便只走请期迎亲。贺氏在这件事上较了真,婚前不准两夫妻见面。

      可婚期吉日择在了年后十六,这可苦了陈麟君,大骂方丈拿人香火钱不做功德事。

      陈良玉看在眼里,嫌弃十足:“大哥,你和大嫂的再婚之期左右也就两三月,又不是要拆散你们好夫妻,何至于如此?”

      “你懂什么?”陈麟君想刀了她的心都有,皮笑肉不笑地道:“十六卫挺闲?”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衙上任第一天就不顺利。

      原来的副统领高观本来对升任统领一事势在必得,突然空降一个人来,还是个大腿没他胳膊粗的半大的黄毛丫头,心中极为不满,千方百计挑唆手下的人给陈良玉使绊子。

      陈良玉一只脚踏进卫衙的门槛,大家都在各自忙着,瞧不见她一样。
      只一人扔了扫帚向她跑来,那人穿着十六卫的衣装,个头比陈良玉高一些,晒成小麦色的脸颊略显孩子气。

      “您是新上任的统领吧?”他笑着问。
      大抵是少年的赤子之心还未被生活磨灭,连带着笑容也干净敞亮。

      得到肯定地点头后,他嘴又向后咧了咧,一边走在前面带路一边介绍着自己:“小人叫荥芮,现在卫衙扫地,刚来两天。”

      陈良玉淡淡点头:“我记下了。”

      荥芮细瞧她,个子比寻常女儿家高些,面儿上不挂笑稍显冷峻。他嘿嘿地笑:“统领,小人真看不出来您这么厉害,三千残部破十万敌军,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陈良玉心头一滞,手指猛地握紧。

      他说的是定北城破那一战。

      虽然那真的是一场称得上传奇的决战,可对于亲身经历的人来说,犹如置身地狱火窟,她是踩着万千将士的血肉爬出来的残魂,是幸存于世的人,那些永葬他乡的军士,不应该成为她值得说道的功勋。

      荥芮瞧自家统领颜色不佳,很有眼力劲儿地转移了话题:“统领,听闻您好事将近呢?请皇上赐婚皇上答应了吗?”

      八卦的传播速度还真是快!陈良玉深吸一口气,握成拳的手又紧了两分。

      荥芮眼中忽闪忽闪的,很是明亮。孩子是好孩子,就是看着不怎么灵光。
      哪壶不开提哪壶。

      荥芮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好在已经走到大堂,为了弥补过错,更加卖力地介绍:“统领,这就是平时处理十六卫大小事务的地方了,右边是厢房,您累了可以休息,左边是兵械库,后面就是兄弟们换班歇脚的地方了。十六卫事务不多,很清闲……”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身材魁岸的壮汉子大步流星跨进来,后面跟着十几个小卒,一人伴着一摞簿子,眨眼间便堆到陈良玉面前,将桌案铺了个满当。

      荥芮上前,对打头的汉子微微弯腰,喊了句:“高副统领”
      高观没理会他,他便自觉退到一旁去了。

      高观立在陈良玉身前,魁梧的身躯将身后的光挡了个严实,试图在无言中扬威。

      陈良玉负起手,稍仰首回盯他。
      高观人憨厚笨重,眼神迷惘,看样子不记得那夜见过。
      没认出来。

      有那么一瞬,高观竟无端地感受到一个小姑娘气势上的压迫。
      他眨巴眨巴小眼睛,指着一书案的本本册册,道:“十六卫十年来所有经手的事,所有的开支以及所有人员的去留都在这儿了,你好好查查,有什么纰漏和要改进的,你自管说。”

      陈良玉从桌案后面绕出来,恭敬地道:“高副统领,初来乍到,若有差池还请指教。”

      高观得了脸面,说话也敛了点锋芒:“统领哪里的话,这是卑职应尽的职责,您先看着,兄弟们就不打扰了。”

      没有告诉她从何看起,但也没什么所谓,严伯早就教过她,在北境大营时这些东西于她而言是信手拈来,想来一个不足五千人的十六卫,账目人事总不会比四十万大军更庞杂。

      陈良玉稍一欠身,高观便带着人转身走了。

      她把目光移至桌案上足一尺高的案卷账簿,又转到荥芮脸上。
      事不多?很清闲?

      荥芮涨红了脸,讪讪地挠后脑勺,龇着牙笑。

      高观走到门口止了步,回过头指着荥芮道:“那小子,你还不走干嘛呢?”

      于是荥芮跟着出去。

      没多久,外面便传来了臭骂:“小丫头片子刚来你小子就巴结上了,吃里扒外的小畜生,想攀高枝也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没二两骨头还想抡金刚锤,好好扫你的地去!”

      一上午的时间,陈良玉也只看完了一摞,所幸并没有什么错漏之处,想来高观也是尽心的。
      她揉着太阳穴,伸展了下四肢,拖着步子往外走。还不如去军营练兵呢,早知道是这种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活,打死她也不接。

      她刚想走到阳光里伸个懒腰,听到长廊那头的拐角传出人声。

      “投胎真是个技术活哟,兄弟们熬三五年也不一定能升一级,人家倒好,直接任统领。”

      “旁的不说,咱十六卫虽说风光不及从前了,可到底也还算皇城禁卫,在一个丫头子手底下当差,走路上我都嫌抬不起头,昨个儿北衙黄三儿他们喊我吃酒,我都借口推辞了,去了平白叫人取乐。”

      说公道话的也不是没有,声音细如蚊呐:“也不全是宣平侯的缘故吧,她是有军功的。”
      没人理会他,很快被更高的声音盖过去。

      荥芮恹恹地抱着竹扫把晃荡过来,陈良玉正倚在门框上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议论。

      “啊!”荥芮被大门上陡然冒出的头吓了一大跳:“吓我一跳,你都听见了?”

      陈良玉耸肩摊手,对那些人的非议置若罔闻。

      听见了又能如何?皇上问她是否敢接这差事时她便已料想到比这糟糕千百倍的局面,几句口舌,简直无关痛痒。

      荥芮没读懂她的意思,猜想她被人如此说道心里定然难过极了,自专劝慰道:“你别往心里去。说来惭愧,我刚来南衙也是配腰刀的,现在给配了把扫把。”

      “腰刀为什么会变成扫把?”

      “犯了点小错。一个不小心,一盅热汤浇高副统领脑袋上了。”

      陈良玉听出来了,这人是拿她当小女孩哄呢。但她还是哧哧笑了一声,这得是多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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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南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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