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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本沒有一人能看透了祂,
      遠旅的人選擇靈的追放。
      紅塵看破並非救贖之道,
      無疆之國自然無光無亮。

      污漬的破衫以袖口掩藏,
      汝等只是被玷染的羔羊。

      無羽的雛鳥夠不著天堂,
      於是被淹沒於惡念之浪。

      於是?

      你折斷了她威嚴的王杖,
      將虛偽的寶座拋擲地上。

      -----被釹銅嚇暈的分隔線-----

      放學時,外面下雨了,而我沒有帶傘。
      在學校的窗口邊,可以看到迅速劃過的雨針。

      今日的雨,一如昨夜的雨。

      它們敲擊在石牆上,殘渣四濺。
      然後流淌、匯聚,把窗邊弄得濕漉漉。

      但願明日的雨,也如今日的雨。

      我一直都喜歡雨天。
      在這種天氣,鳥兒會貼近海面低飛。
      如果伺機一躍而出,就能咬住牠們的後臀。
      把牠們從天空拉下來,連換氣的瞬間都不給予,迅速旋進海裡。
      海鳥的血帶有一種誘人的口感,它有點黏稠,偶爾還有別於其他獵物的清爽。

      雨天的鳥離我很近,好像天空也變低了一點。
      所以,我一直喜歡雨天。

      「聽說……死刑後房產要被徵收,是真的嗎?」

      「嗯,說是……要剝奪罪犯的遺產支配權,這樣子。」

      「好可憐啊,那個魚人女生什麼時候會被遣返出境呢?」

      「噓……她來了……」

      雨,有很多種聲音。
      嘩啦、噗嚕、劈啪、噠啦……

      它們越下越響,越響越密。
      直到,連成一片混亂的鼓響為止。

      身為皇上忠貞的利牙,判讀隱匿的節拍,是基本功。

      真奇怪,怎麼還沒傳出雙髻隊長自殺的消息?
      如果他被俘虜而無法自盡,我身為夥伴,就必須負責將他殺死才可以。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有熟悉的味道,富有許多層次。
      甫出爐的麵包、昂貴的奶油,還有覆蓋在那之上的黴菌與鞣酸雜合的墨水氣味。
      在這當中,還有一絲穩定而強悍的底色。
      那是一片滿是熟成檸檬的樹林,來自某種薰香。

      「李小姐,您今天好嗎?」
      威廉背靠著牆,像是等我很久了。
      他的右手掌按在傘柄上,肩膀放鬆,前臂卻很緊繃。

      「你好,威廉。」

      「嗯……天氣很糟不是嗎?」

      「不會,我覺得很好。」

      「是嗎?對我來說,會需要用到雨傘的天氣,從來都不算好。」

      我不太明白。
      我沒看過多少撐傘的人類,他們通常只是把帽子壓低了些而已。
      如果威廉不喜歡雨傘,不帶應該也沒什麼關係。
      「那,就不要用,怎麼樣?」

      「這可不行,即使我個人不喜歡,還是得防患未然。」
      威廉伸手撥弄著遮蓋右臉的瀏海,把它們用手指梳開。
      他小幅度的晃著腦袋,確認它們垂到正確的位置。
      「我看起來怎麼樣?」

      「和平常一模一樣。」

      「有時真的分不清,究竟是不假思索,還是冷嘲熱諷。」
      威廉只是笑了笑,我分辨不出他是否滿意我的回答。
      「雨好像變小了,我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請趁著主的憐憫,離開這裡吧。」

      「嗯,再見,比利。」

      「請不要這麼叫我,那麼,再見了。」

      我看向窗外。
      雨停了,喧囂靜止了
      可惜,塵世並沒有被洗淨,汙垢只是被沖刷到更隱密的地方。

      我很快的回到我和隊長的家。
      這麼說並不準確,這只是暫時的任務使用地。
      空蕩蕩、黑漆漆、陰沉沉、灰樸樸、髒兮兮……
      ……孤零零。

      好餓,離和伊娜約好的時間還有很久,但是我已經餓了。
      最近,我的身體裡面有地方是空的,不管吃多少食物都無法緩解。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只覺得好餓,但不是肚子在咕咕叫。

      我用力把臉埋進圍巾裡,這是伊娜送我的禮物。
      它好軟,好暖和。
      棕黃相間的羊毛織物裡,有伊娜的味道……
      伊娜的味道,總是有幾絲糖的甜味,混雜著銅與銀的辛澀。

      我想起寒冬期間,妃子們吃剩的核桃酪。
      伊娜的味道,聞起來就像用鼻子吃核桃酪那樣。
      紅棗泥和糯米加熱後,細滑的觸感充斥全身。

      「伊娜……嘿嘿……」
      她好可愛,像公主一樣完美。
      她好漂亮,像瓷偶一樣脆弱。

      好像……只要我稍微用點力……她就會像春季的融冰一樣崩解……徹底的破碎……
      甜美的氣味包圍著我的脖頸,薰的我有點暈暈的。

      糟糕,不能再蹭下去了。
      不然,伊娜的味道,就會被我身上的血腥味蓋掉。

      再一下就停手……再一下就……
      只要再讓我聞一下就好……

      好了,不能再沉迷伊娜的味道了。
      身為皇上忠貞的利牙,神隱無蹤的食人鮫眾,唯有向陛下獻上此身,才能報答浩蕩皇恩。

      尤其是雙髻隊長無法行動的當下,我必須獨自進行英雄草的調查。
      擊潰邪惡的洋鬼子,守護龍宮的任務,就只能由我長尾一人承擔。

      所以,吸完這最後一口,我就得出門搜尋叛國賊們的動向。

      「伊娜……」

      再……再一下下就好……真的……
      只要順著聞到那裡,那經常貼在她後頸的部份,這樣就好。

      沒藥和松脂混合的香膏,是伊娜心情好時才會抹一點的體香劑。

      我想起故鄉,男人們會用斧頭砍鑿著木材,登時,樹脂在冬陽下噴濺。
      運送木材的牛車會沿途經過窯子,我必須將頭探出窗戶,才能捕捉到這種珍貴的氣味。

      而現在,我可以輕而易舉的聞到。

      圍巾的末端盤帶著微弱的肉桂味,肯定是她工作時不小心沾上的。
      這是第一次,我不覺得肉桂嗆鼻。

      「再一下……」

      隊長如果還在的話,肯定會失望的嘆氣吧?
      所以,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真的。

      讓我暫時忘記而已,只是暫時的。

      -----被釹銅嚇暈的分隔線-----

      那是,我待在故鄉的最後一天。
      即使盛夏的陽光很強烈,但和其他地方相比,並沒有相應的溫度。

      那天,那個人牽著我的手,一路走出了窯子。
      這是第一次,我不會因為走出這扇門,而被龜公打斷腿。

      「我們要去哪裡?」

      「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從今往後,妳不會被當成人看待。妳是死士、是工具、是食人鮫眾,妳是皇上忠貞的利牙。」

      陽光把他的臉照得煞白,我極力瞇起眼,卻依舊看不清他的樣貌。

      「雖說如此……可至少妳不會餓肚子。而且,只要妳還待在鄙人麾下,鄙人就能保障妳的安全。」

      鐵鏽息、屍腐臭、脂粉香、鴆酒氣、砒霜漬、血腥味。
      盤根錯節的記憶不斷變換,一層又一層模糊他的味道。

      我弄丟了重要的回憶。
      我忘記了他的嗓音,他的形貌,他的氣味。
      我只記得,他要我成為忠誠的食人鮫。

      這是,我能待在這棟房子的最後一天。
      我和隊長的行李並不多,只有幾件衣服、臉盆、紙筆墨、袖箭機括和兩把刀。

      差點忘記了,收繳的英雄草也要拿走。
      差點忘記了,緊急醫療藥物也要拿走。
      差點忘記了,隊長會背著我翻閱的春宮畫也要拿走。
      差點忘記了,我的書也要拿走。
      最後,行囊比我所認為的多。

      不如,把我的衣服丟掉一些好了。
      因為隊長的衣服都要留著,而伊娜的圍巾不能丟。
      真奇怪,我能拋棄的東西,應該不只這一些才對。
      我用下巴夾住隊長的大褂,想折起袖子。
      前襟裡,掉出一張折成四瓣的手紙。
      上面用密碼文寫著:如果為父不在,別輕舉妄動。

      隊長……

      順著那倉促的墨水漬,我用指尖描摹著他的筆跡。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突然間,呼吸順暢了很多。

      隊長……

      他的衣服總是用醋和洗米水薰過,即使是嗅覺最精湛的食人鮫眾,都不一定能鎖定他的行蹤。

      沒時間把字條燒掉了,我張嘴把它嚥進肚子裡。
      除了有點乾硬以外,沒什麼好抱怨的。

      「李小姐,您準備好了嗎?」

      聽到伊娜的聲音,貼在食道的紙片差點蹦出來。
      「我好……嘔……好了。我們走吧,伊娜。」

      別墅表面的石磚,凹陷與突起構起特異的瑕疵。
      亮黃色的油漆很惹人注意,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才進門。

      「噢,可憐的李小姐。妳只要安分守己,想在這裡借住多久都可以。」
      普列塔夫人是個慷慨的女人,連伊娜替我代墊的銀幣都不收。
      「當然,前提是要當個好孩子。」

      她似乎格外的高興,好像我搬進來這件事,讓她方便了許多。
      「琳達,讓李小姐嚐嚐看妳的龍宮風料理,讓她有回家的感覺。」

      我很期待。
      雖然隊長不允許我亂吃餐食,但琳達的料理應該沒有問題。

      我摸著肚子,希望紙條沒有那麼快被消化。
      只要再多一點點時間就好,讓它跟我待在一起。
      我就不會餓了。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所有放進腸胃中的,美好的事物,終將會變成殘渣排出。
      在那之前,得先找到新的東西吞掉。

      「您喜歡您的新居嗎?李小姐?」
      伊娜問我。

      「很喜歡。」
      我在回答之後,才開始觀察房間。
      三樓的房間色調很白,尤其是近奶油色的衣櫃和書桌。
      大概是最近才徹底打掃過,乾淨的很極端。
      「伊娜,謝謝妳。」

      「不用道謝,咱總有一天,會連本帶利的收回借款。那麼,祝您有個好夢。」

      「等一下……伊娜……妳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我在做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很愚笨。

      伊娜下意識的歪了歪頭,耳後沒有綁嚴實的幾綹金髮,滑垂到了肩膀上。
      「咱是否能詢問理由?」

      「陪我睡……不可以嗎?」

      「如果這就能讓您開心的話……可以。」

      -----被釹銅嚇暈的分隔線-----

      也許是因為雨雲在下午時竭盡了氣力,晚間的夜色非常晴朗。

      月光順利的照在伊娜的側臉,光與影的界線如此清晰,把她的色彩汲取殆盡。

      「伊娜,妳睡著了嗎?」

      「為了您的身體情況著想,請安靜的入眠。」

      「非常抱歉。」

      那頭閃亮的金髮,此時此刻正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
      在月光的浸泡中,它們是數萬條青苔色的溪涇,在床單上靜淌。

      我悄悄的勾起一小段,像是黃金絲織成的綢緞。

      「您睡不著嗎?」

      我趕緊放開她的頭髮。
      我別過視線,想把伊娜的樣子抹去。

      即使如此,她的氣味仍然包圍著我,像是滾燙的焦糖液與紅銅交織的蜘蛛網。
      我想,我徹底睡不著了。

      「李小姐,您可以閉上眼睛嗎?」

      「我有眼皮,雖然平時都是睜著睡的,我試試。」

      「那樣就算了,沒關係。」
      伊娜突然轉過身來,正對著我。
      她的右臉被枕頭壓得變形,看起來很好戳的樣子。
      碰到了,她小巧的手,碰到了我的掌緣。

      「伊娜?」

      「咱其實,也有點喜歡熬夜。」
      她的鼻息吹在我的面門,灼熱的讓我有些暈眩。
      「李小姐……不,水蓮……妳覺得咱是個怎麼樣的人?」

      夜幕為她的眼眸添增灰暗,靛藍色的微光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不論是她的問題,抑或是她的存在。
      對愚笨的我來說,都無法解答。

      「咱究竟應當躺在王族的骸床上,還是庶民的聖棺中呢?」

      「伊娜?」

      「唐突了,只不過,咱認為如果是妳的話,也許會給出合適的答案。」

      伊娜半垂著眼,門牙輕壓著下嘴唇。
      她好像正欲哭泣一樣,但也許這只是月色帶給我的錯覺而已。

      我牽起她的手,它比我的手掌要小上一截,我幾乎可以完全把它包進掌中。
      「伊娜是個很溫柔的人。」

      她的手很柔軟,也很溫暖,像是一球太陽口味的棉花糖。
      因為伊娜的手,我有點分心了。
      「妳一直都對我很好,我喜歡伊娜。」

      「很遺憾,實際上,咱並不是那麼高尚的人。」

      妳為什麼,看起來總是那麼寂寞呢?

      我現在才注意到,伊娜在棉被底下的睡衣。
      大概是純白色的,毛茸茸的羊毛織衣。
      我稍微貼近了一點,直到我能蹭到柔軟的羊毛。

      伊娜,這樣的話,妳還是會覺得寂寞嗎?
      如果在妳待在故鄉的最後一天,我能像那個人一樣,挽起妳不知所措的手,妳還會覺得寂寞嗎?

      「伊娜,我可以再靠近一點嗎?」

      「可以,畢竟這張床不大。」

      今晚,月牙高懸於晴空。
      缺少了雲層的遮蓋,象牙白的光,毫無憐憫的揭露出醜陋的樣子。

      所以,我並不喜歡晴朗的天氣。
      我希望,雨永遠也不要停。

      尤其是殘留一點濕氣的雨後,我身上的氣味越發的濃烈。
      辛辣而苦澀的,又有點甜的毒藥。
      腐爛瘡瘍如此難聞,四處沾染。

      伊娜,非常抱歉。
      即使要讓妳被我的氣味污染,我也不想離開有妳的被窩。

      我為這樣愚笨而自私的自己,感到萬分羞愧。

      伊娜的眼簾徹底垂下了,那雙透徹晶亮的眼,謝幕鞠躬。
      她的呼吸慢慢地緩和,心臟的博動也放慢腳步。

      我沒有放開她的手,左側身體被壓得僵硬又難受。
      我捨不得放開,那隻手是冰冷月下唯一的熱源。
      我注視著她那隨著呼吸,不斷細微開闔的嘴唇。

      我到底在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並不聰明,我並不機靈。

      我只希望,夜再稍微長那麼一點點。
      這床被窩以外的時間,請停止一刻鐘。

      伊娜,妳就像瓷器公主一樣,完美無瑕。
      高聳的城堡中,在王與惡魔的守護下,華貴的嬉笑怒罵。

      如果我會飛的話,我就能從那雲上之城的窗口中,窺見妳的容顏了嗎?
      但是妳,離泥潭中打滾著的我,如此遙遠。

      我至今仍未找到故事的下集,不過,我大概早已知道結局。
      騎士會親吻妳的雙唇,對吧?

      終於,夜與月都褪去了。

      我能看清伊娜的睡顏。
      規律緩慢的呼吸,好像在悶哼著一首朦朧的歌。
      她的嘴角垂著一絲口水,都快沾到枕頭上了。

      她的睫毛抖動了一下
      「呼嚕……」

      這是什麼感覺?心臟好像要爆炸?
      就算我現在就死掉也沒關係,我沒有任何遺憾。

      啊,不行,還是有遺憾的。
      我是皇上忠誠的食人鮫眾,我不能死在這種奇怪的時節點。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嗚……」
      伊娜睡眼惺忪的翻動著身體,像是安心露出肚皮的小貓咪。
      我盯著她來回變換的表情,她肯定在努力強迫自己起床。

      最後,她成功戰勝睡眠慾,從床鋪上坐起。
      亂糟糟的頭髮糾結成一團,她沒有急著打理,而是低垂著腦袋發獃。
      「李小姐,您醒了嗎?」

      剛起床的她,聲音軟綿綿的,像融化的奶油淋在我的耳朵。
      我忘記了怎麼說話。
      所以我沒有回答,並讓瞳孔保持不動。

      「還在睡……」

      對不起,伊娜,騙妳了。
      一直以來都在騙妳,對不起。

      她輕手輕腳的離去,害怕吵醒一個清醒的人。
      天還濛濛亮,我可以再休息一下。

      我把臉埋進她幾分鐘前窩著的地方,縈繞我整晚的氣味把我拉進深淵。
      吸食英雄草的人,也是像這樣子嗎?
      我沉浸在光怪陸離的幻想裡,無法自拔。

      -----被釹銅嚇暈的分隔線-----

      老天爺,沒有下雨。
      雲層是一大片海綿蛋糕,被鐵湯匙挖得面目全非。
      被蹂躪、被摧毀,失去原本平整的外表。
      鬱悶而絕望的懸掛於高空,上不了天庭,下不了地府。
      它們是不是像我一樣,也在渴望著一場暴雨呢?
      一場漫延著香甜血液的,美味的雨。

      但是,不論多麼渴望,雨仍未降下。
      現在,就是沒有雨,這是事實。
      不管我怎麼向老天爺祈求,沒有雨的時候,就是沒有雨。

      啊,下課了。
      午餐時間,可以去找伊娜玩了。

      伊娜睡得太少了。
      所以她在臨近中午的時候,一定會昏昏沉沉的縮在椅子上。
      就像現在,眼睛一下睜、一下閉,努力假裝自己很有精神。
      但是,連站在正前方的我,都沒有察覺到。
      她雙手環抱著手杖,發出微小的呼嚕聲。

      好一會兒後,終於,她輕按著太陽穴起身。

      「嗚……李小姐,有失禮數,向您致歉。」

      該道歉的,是我才對。
      「伊娜,妳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但說無妨,李小姐。」

      「妳可以把圍巾收回去幾天,等它上面全都是妳的味道以後,再送我嗎?」

      伊娜的眉頭皺成一團,她的手指不斷地在手杖柄來回敲打。
      「不好意思,請問咱有聽錯嗎?您方才是說……咱的味道?」

      「對,味道,因為上面的味道消散了。不行嗎?」
      這幾天,磨蹭的有點太過火了。
      可是我停不下來,我真的停不下來。

      她的眼神閃爍著各種複雜的情緒,我好緊張。
      最後,貌似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她選擇伸手接過圍巾。
      「可……可以,能讓您開心自然是好的。」

      「好耶!」

      有熟悉的味道進門。
      檸檬香,還有從斷枝處流瀉的黏稠樹脂。
      奶油和小麥的烘焙氣味很淡,取而代之領唱的,是松木薰香。

      是威廉。

      伊娜的視線飄上天花板,我覺得,她好像是翻了一個很含蓄的白眼。
      「有幾天沒見到您了吧?阿卡利斯先生。」

      「妳可以稱呼我為比利。」

      「好的,比利?阿卡利斯先生,請問您今天有何貴幹?」

      雖然她好像刻意把語氣控制的很平穩。
      但伊娜在生悶氣,一定是。

      「近來忙於準備五級咒術師考試,疏於問候,請多見諒。」

      「那麼不用問候,咱也不會怪罪的,您可以回去準備考試了。」

      其實,伊娜並不討厭威廉來找自己吧?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倆應該很親近吧?
      好奇怪……身體裡面有種空虛感。

      我餓了嗎?

      伊娜挺起肩膀,將手杖拄在面前。
      「還請不要小看國家魔術資格考試,憑藉僥倖的成功,是最大的失敗。」

      「多謝妳的規勸,不好惹小姐,不愧是三級魔法師。」
      威廉突然把眼睛瞇了起來,令人熟悉的狡詐爬回他臉上。
      「崇尚兢兢業業的不好惹小姐真了不起,完全不像因為配方改良停滯,而被迫停售透明咖啡的樣子。」

      「咱的供貨方,近期忙於其他更為重要的研究……」

      「沒有其他備選方案的話,一般學生可有點不方便哦。」

      「嗚……不可否認,這確實是咱的疏失。」
      伊娜垂下了頭,緊咬著下唇,滿臉的不甘心。
      就我所知,好像只有威廉能讓她露出這種表情。

      不好惹小姐……我一直很想問……這個諢名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在意,卻問不出口。

      威廉好像很快的瞄了我一眼,速度快到我差點沒發現。
      「話又說回來,這是一種無償的善舉嗎?」

      「並不是,咱們克雷克商行,追起債款可是如狼似虎。」

      「妳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會說俏皮話。」
      他壓低了頭頂的毛氈軟帽,放小了聲音。
      「我會祈禱的,雖然……只有我想繼續相信吧。」

      雖然沒有下雨,但是,他的前臂挽著一把傘。
      威廉背過身去,準備要離開。
      「再見,兩位小姐。」

      「再見,比利。」
      我朝他揮揮手。

      「請別那樣稱呼我,李小姐。」

      -----被釹銅嚇暈的分隔線-----

      在故鄉,我每天都像烤地瓜一樣,被掰成兩半,然後被一張張大嘴接連著咬爛。
      剩下的部分丟進水溝裡,連蒼蠅都嫌噁心。
      當我終於把自己拾掇乾淨後,很快的,我又會被弄成兩半。
      周而復始……周而復始……

      直到,他溫柔的牽起我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被摸的時候,不會感到痛苦。
      他到底是誰呢?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晨曦擊穿窗戶,照在刀尖,我直視那略微刺眼的反光。

      暫且摒棄掉所有雜念,我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刀刃上。
      我用力擦拭著短刀,回想保養需要的步驟。

      第一步是……讓刀身熱起來。
      刀身,以金為始。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案頭暖風,夜半簡奢,五行魔法?酒微溫」

      刀變得好暖和,像光滑的金屬小暖爐。
      好……再來是……先上一層油……

      接下來,從火開始轉換。

      「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榨予茶嗣,又欲飲血,五行魔法?養劍油」

      魔力灌注太多,多餘的油滴在地板上。
      手油膩膩的,有點不好拿刀。

      用袖子抹掉,應該就沒問題了。
      然後,只剩下一點點油膜的時候,轉化出可以填補刮痕的粉末。

      然後,從木繼續。

      「木生火、火生土,其生於地,而饋於刃,五行魔法?軟礦粉」

      最後,小心的消除鏽跡。
      土的話……土的話……

      想到了。

      「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剋金,恣意天匠,鏗鏘焰紋,五行魔法?鏽殺」

      成功了,亮晶晶的,刀背中段還有漂亮的青色反光。
      雖然我很愚笨,但經過雙髻隊長的教導,最粗淺的刀具護理,也還是能做到的。

      如果他看到了,會誇獎我嗎?
      雙髻隊長,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既然都留下紙條了,那肯定會回來的吧?

      我甩甩頭,把窩囊的想法扔出去。

      我是皇上忠貞的食人鮫眾,獨當一面的利牙。
      不需依賴同伴,也可以完美的達成任務。

      把短刀掛在大腿的綁帶上,然後用制服長袍蓋住,這樣就可以了。
      卯時未半,伊娜已經出門了,琳達也已經在打掃了。

      明天,我想早點起床。
      我想和伊娜一起走到學校,當她的手杖在地面敲來敲去的時候,我想走在她身後。
      這樣的話,我就能看到她總是沒盤好的頭髮,隨著腳步一跳一跳的樣子。

      我轉出房門時,正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差點撞上琳達的撣子。
      她並沒有介意,還給了我一小塊自製的麻糖。

      大家都對我太好了,好不習慣。
      不能沉浸在這種安逸的環境,要時刻鞭策自己,一刻不容懈怠。
      面前的食物乃是怠惰的根源,我必須將其斷絕。

      可是……它好香……還做成一頭圓滾滾小豬的樣子。
      那個……浪費食物畢竟不好……對吧?

      「姆姆嗚嗚……」
      嘿嘿……好好吃……

      咦?有點苦苦的……
      怎麼好像還有一點微弱的騷味?
      琳達的手藝很好,只是不小心的而已吧。

      先出門上學,比較要緊。
      今天的雲層好重,黑壓壓的,空氣也很沉悶。
      希望會下雨,越快越好。

      「蓮兒。」

      好像有人在叫我,聲音好熟悉。
      錯覺嗎?
      不管了,不能讓露絲小姐抓到我遲到。

      「蓮兒!」

      好熟悉的聲音。
      好熟悉的味道。
      那淡化到無法辨別的氣味,如果不是被呼喚,我大概不會發覺。

      是誰呢?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觸感,熟悉的呼喊。
      從後方拉出我手腕的,熟悉的人。

      「爹爹?」

      好久不見的雙髻隊長,正站在我面前。

      「雖說被一些強人所難的搜查耽擱,但為父已經回來了。」
      他微微拉動著我的手臂,把我當成珍貴的茶具一樣對待。
      「能離開這兒了。」

      「去哪裡?」

      「一會兒說,快點兒去港口。接應的船隻,並不能停泊太長時間。」

      他和我說了很多很多。
      把櫻桃與蘿蔔放在一起烘烤的派、只有精湛的工匠才會知曉的故事、一年四季飄著細雨的小鎮。

      「妳會喜歡的。」

      我並不明白雙髻隊長在說些什麼,也許那是他聽來的嶄新童話。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比安息日之羊還要喜歡。
      雖然,沒有瓷器公主那麼喜歡。
      那是不可能的,瓷器公主永遠是最棒的。

      「真神奇,雖說只是一介冒牌占卜師,鄙人居然能稍微看見未來……」

      「爹爹,如果我到了那裡,還可以和伊娜一起睡覺嗎?」

      「很遺憾,只能寫信。」

      那樣,應該也不錯。

      我的腦袋暈呼呼的,我的身體輕飄飄的。
      像是被伊娜的吐息拂過全身一樣,溫煦又耀眼的光包圍著我。
      像是連續吃下一百萬個伊娜特製炸蛋糕,肚子整個膨脹起來,變成圓滾滾的大肉球。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但我很喜歡。

      「蓮兒,妳自由了。」

      這就是自由嗎?好棒啊。

      -----被釹銅嚇暈的分隔線-----

      雙髻隊長快步的走著,避開人群的視線,在小巷中穿梭。

      我跟的有些吃力,一直到下城區近港口地帶,我才有機會發問。
      「那,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從今往後,妳再也不用說謊。」

      陽光把隊長的臉照得煞白,我極力瞇起眼,卻依舊看不清他的樣貌。
      「真的嗎?」

      「真的,千真萬確。」

      「英雄草的追查怎麼辦?」

      「妳不用管那些,快走吧。」

      要去哪裡?
      除了匍匐在陛下的影子裡,我們還能去哪裡?
      「爹爹,我們要出海嗎?我們要回龍宮嗎?」

      「不……我倆再也不能回去。」
      隊長鄭重的牽著我的手,很輕柔,像在太陽底下曝曬過的棉被。
      「不用操煩,不用再提心吊膽了。一切可以在共和國重新開始。」

      這樣啊……共和國……
      對不起,那種事情,我不明白。
      「這樣,我們要怎麼繼續為皇上效力?」

      「我倆不必再效忠於任何人,可以在共和國的庇護下,過上妳原本可以擁有的正常人生。」
      隊長捏了捏我的手背,暗示我認真聽。
      「多年以前,鄙人奉命,奪走了原本屬於妳的一切。妳的父親、妳的兄弟、妳的尊嚴。」

      我不明白。

      「以後,鄙人會盡可能補償妳。」

      我無法理解隊長的表情。
      既不是蔑視,也不是無奈,更不是厭惡。

      那是愧疚?還是同情?還是痛苦?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不再效力於皇上了。
      我只能,把另一隻手伸進長袍下擺。

      輕輕的,把刀身推出刀套。
      我拔出短刀。

      「蓮兒,怎……」

      如總教頭的教導那樣,迅速俐落。
      在目標還毫無防備之時,奪取其施展魔術的機會。

      如果是咒術師,就折斷他的手指。
      如果是魔法師,就剁掉他的舌頭。
      如果是鍊金術師,就打爛他的腦子。

      繞過下頜骨,自下而上貫穿口腔。
      手感比想像中柔軟,為了確定破壞舌頭,我往更深處攪動了一下。

      我往後一退,轉身拔出短刀。
      一條血管的殘留掛在刃緣,我稍微晃動一下,將其抖落。

      再來一擊。

      雖然我很愚笨,第二刀沒能命中大動脈。
      不過沒關係,我的力氣很大。
      多砍十幾刀,總能殺得掉的。

      捨身撲倒雙髻隊長,一刀朝琵琶骨處捅下去,減弱反抗的能力。

      「去死,叛國賊。」

      耳中僅有嗚咽哀嚎的聲音

      「去死,叛國賊。」

      鼻中僅有芬芳鮮血的氣味

      「去死,叛國賊。」

      手中僅有微涼濕潤的觸感

      「去死,叛國賊。」

      眼中僅有逐漸黯淡的色彩

      「去死,叛國賊。」

      口中僅有艷麗腥紅的香甜

      從離開故鄉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是食人鮫。
      第一次填飽肚子,第一次被牽著手……
      第一次,我不是沒人要的垃圾,我也可以被溫柔對待。

      而那個人,那個對我溫柔的人,要我成為皇上的利牙。
      我不能辜負他的盼望。

      所以,去死吧,叛國賊。

      我是食人鮫眾,皇上忠貞的利牙。
      除了忠誠以外,我一無所有,我一無是處。

      去死吧,叛國賊。

      甜美的鮮血噴濺在我臉上,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雙髻隊長,你為什麼不還手?
      你這個叛國賊,為什麼露出這樣無奈的表情?
      為什麼要用這麼溫柔的眼神看著我?為什麼?

      這是……什麼感覺?
      身體裡面有東西,徹底碎掉了。
      那是什麼器官,我不知道。
      我再也不知道了。

      我停不下來,黃白色的濃稠液體與美味的血,混雜在一起。
      我停不下來,玫瑰色的鱗片與肉屑,交織在一起。
      我停不下來,金屬的磨損與骨骼刮擦,纏繞在一起。

      我不會停下來,我不能停下來。
      不然,我只能被偉大的人們蹂躪而活,我是垃圾、廢物、酒囊飯袋、雜種。

      我必須是食人鮫,我必須是。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叛國賊,該死的叛國賊。
      雙髻隊長是叛國賊,膽敢忤逆皇上,不知感恩的叛國賊。

      可是,這個感覺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我會有停下來的想法?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剁爛了他的臉面
      刺穿了他的內臟
      削下了他的皮肉
      我浸泡在血肉狂宴的尾聲,杯盤狼藉。

      用盡了所有力量,我只能盯著那變成黃色的天空,試圖抓住紊亂的雲。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只要這樣不斷地念誦著,我就能一直被溫柔的牽著手吧?

      天空變成灰暗的藍色,既空曠又晴朗。

      今天,又沒有下雨。
      天空離我好遠、好遠……

      我發現,有沒有下雨,其實根本無所謂。
      不管其他鳥飛的多低,天空從來都不會變近。

      那已經鈍去的短刀,我沒有布料能拭去它上面的血跡。
      血的味道,還是太甜了。

      我知道,天空,從來都不會變得靠近。
      從來都不會。

      -----被釹銅嚇暈的分隔線-----

      一天一根,用鑷子夾住牠的羽毛,用力扯下。
      日復一日,直到牠奄奄一息,只能用赤裸的翅膀蠕蠕爬行。

      這樣的鳥,這樣被徹底摧殘過的鳥,即使再度擁有一身光澤亮麗的飛羽,牠仍然無法飛翔。
      牠甚至會主動用嘴喙拔去新生的絨羽,只求你不要再傷害牠。

      讓這樣的鳥墜落,易如反掌。

      英雄草,只要呼上一口。
      即使是世界上最為無用的懦夫,也能在一時的振奮與麻木中,成為無雙的英雄。

      它是以遍佈盧耶魔術學院的微型咒術紋樣,靈返人間,培育而成的菸草。
      對吸食者施展強力的精神操作術式,汲取其魔力,用以改寫生死命數的邪魔外道。

      平凡人尚且如此,對於本就傷痕累累的可悲生物而言,蔓延生長的瘋狂將會撐裂其脆弱的心智,剝奪掉所有理性。

      更別提,那功效百倍有餘的濃縮萃取物了。

      普列塔夫人懶洋洋的倚在躺椅的扶手,讓琳達替自己梳理著頭髮。

      她的兄長,薩摩托?阿卡利斯,將老花眼鏡的凝脂鼻墊稍微下拉。
      眼眸垂下,年老的紳士翻閱著報紙。

      嫌疑犯李牙雙,於聖者日當天畏罪潛逃,離奇慘死於港口。
      薩摩托無奈的,低聲向勇者祈禱,順帶感嘆世事的出乎意料。
      「娜姬,妳摻了多少?」

      「可以讓一隻獨眼巨人猝死。」

      「是嗎?那個女孩好歹是個魔術使,精神操作不至於斃命,身體也強韌的超出預期。」

      「相應的,精神很脆弱。本就離崩潰只有一線之隔,輕輕一推,就掉進深谷中了。」
      普列塔夫人的眼眶泛著淚光,真心為如此殘酷的結局感到扼腕。
      「可憐的李小姐,她這輩子恐怕再也無法正常思考了。」

      「總之,總算能專注在十一月的發佈會。最好,能爭取矮人共和國更多支持。」
      薩摩托翻過那駭人的頭條,將注意力放在名流們的醜聞糾紛。
      舊王城社交圈的風浪湧起,始於巧舌如簧的商人們。
      如此輕易的點起燎原之火,得好好感謝克雷克一族的打火石。
      「得爭取適當的餌食,是與海鷗相處的準則。像這次,連東方的小賊都要親自出手,實在有損蓮西騎士的風範。」

      隨口帶過不重要的話題,他的視線落在尋人啟事的欄位。
      如一隻衰老卻仍振翼的獵鷹,絕嶺的陣風為他咆哮。
      「唔……殿下對那個瘋女孩,未免有些太過關愛。真希望殿下把這份多餘的操心,放在自己尊貴的玉體上。」

      「不能這麼說,兄長大人。人總是有個無可替代的朋友,無關尊卑貴賤。」
      普列塔夫人調皮的撓了一下琳達的手背,兩人不由得同時咯咯笑了一下。

      「妳說的很有意思,能拓寬眼界的朋友是無價之寶。不過就現在的局勢而言,殿下最該結交的,仍然是清貧騎士之長。」

      「那個教會的小男士,根本搞不定伊耶小姐。唉……我都要為此神經衰弱了。」

      「那麼,閱覽今日連載的連環畫,放鬆一下心情吧。」

      「就像小時候那樣嗎?兄長大人?」

      「是的,就像我們小時候,那幫鼠輩還不敢進犯王威的時候。」

      兄妹兩人好好的品味了一番荒謬的連環畫,度過一段悠閒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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