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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今已亭亭如盖 ...

  •   女孩踮着脚尖,在潮湿的青石路上跳跃。

      蓄满一个个豆大的小水坑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刷得光滑,泛着油油的青苔。

      女孩今天的打扮不复往日的美艳。

      只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色圆领T恤,和一条黑色的短裙。

      她两条如蝴蝶触须一般纤细的胳膊背在身后,手指相扣,悠闲地抬头望向树林上部。

      斑驳的圆形光点落在她脸上。

      她眼上黑紫色的眼影好似也闪烁了一下。

      “白梨,该回去了。”鹤丸国永跟随着漫步的季白梨。

      “我才被山姥切老师赶出来呢。”季白梨委屈巴巴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干扰他给孩子们上课……你还好意思跟我诉苦。我被你连带着一起挨骂,”鹤丸国永无语道,“你该回季家了。你与佟大公子有约,还记得吗?”

      季白梨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角,歪头想了一下:“哦——好像是有。”

      “我可不是你的秘书——你什么时候把你自己的事情记清楚?”

      “我记得一直很清楚啊。”

      季白梨笑着,脑后马尾左右晃了晃。

      “没关系,放他鸽子。”

      “……这是你的第几次了?”

      “嗯……对他好像是第一次吧。上次放鸽子的对象好像是乐家的小老三?还是杨家的那个混蛋?”

      “……”

      “哎呀,人嘛,总要学会什么叫‘知难而退’,什么叫‘迎难而上’。再说了,甜头和苦头都给一点才有竞争压力。”

      季白梨满不在乎地用手指卷卷垂在脸颊边的一缕发。

      突然,她张开手臂,以舞者灵敏的身姿漂亮地转了一圈:

      “你看这里——我之前说想带你来看的地方就是这里!”

      想带我来的地方……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

      鹤丸国永环顾四周。

      “这里不就是福利院的后山吗。”

      就像面前的这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这片林子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树木品种很杂很乱,不均匀地挤挤挨挨。树冠上爬着许多乱七八糟的藤萝之类的寄生类小植物,缠绕着成一张大网树冠们连在一起。

      脚下的青石路碎了不少,露出内部滥竽充数的鹅卵石。它的尽头是一条被杂草匍匐掩盖的土路。

      远一点的地方似乎还有一组被丛林吞没的石桌石凳。

      没什么特别的。

      就连杂乱得也很正常。

      “不觉得熟悉吗?”

      季白梨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于是他又认真看了一会。

      “有什么特别的吗?”他还是没忍住问。

      他考虑过要不要随便说点什么敷衍一下,但是这片树林普通得让他词汇匮乏。

      “行吧。”

      季白梨背过他,向树林深处走去。

      鹤丸国永眼尖地看见她抿了一下唇,背在身后的双手,右手大拇指掐着左手的腕骨。

      她生气了。

      这是她生气的习惯动作……生气也是她的习惯。

      怎么又生气了……

      回想起来,鹤丸国永奉家主之令来到她面前,见到她第一次时,她就是这样抿了抿唇,继续笑着。

      当然,她面对刀剑世家的那些人更是这样。

      不过她会从他们身上找乐子,把受的气讨回来。

      至于她生气后怎么从鹤丸国永身上讨回来……

      鹤丸国永只能承认他确实搞不太懂人类,尤其是人类中的异类季白梨。

      她会莫名其妙地跟他说些什么或者做什么事,然后莫名其妙地高兴了。

      包括但不限于拿千纸鹤砸他脑袋。

      鹤丸国永曾私下拿这些事情问山姥切国广。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认为唯一能帮助他的、最了解人类的山姥切国广根本不给他建设性意见。

      “她高兴就好。”山姥切国广梳理着他的教案,对鹤丸国永的“悲惨遭遇”毫不关心也毫无同情。

      鹤丸国永觉得山姥切国广总是间歇性犯病:有时说话特别通透,有时又懒得搭理人。

      “你就这么惯着她?”鹤丸国永拿笔敲了敲山姥切国广的桌子,“她这不符合人类基本的社交规矩。你该教教她。”

      山姥切国广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鹤丸国永,把笔从他手中抽回来。

      “又不是我惯的,谁惯的谁负责。”

      山姥切国广就这么落下一句话,把鹤丸国永赶出他的“办公室”。

      “想什么呢,鹤丸!”

      鹤丸国永回过神,发现季白梨已走出去好远了。快步跟上。

      “在想什么呢,鹤丸?”

      季白梨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我在想……”鹤丸国永的目光躲了一下,“你的马尾有点歪……”

      “嗯?”季白梨晃了下肩膀,像是在撒娇,“那你给我重新扎一下?”

      这都什么毛病,这么大个人了还需要别人伺候?

      鹤丸国永下意识想拒绝,但是季白梨直接把他拽到了石桌石凳旁。

      她坐在石凳上,翻出小梳子塞到鹤丸国永手里:

      “你还没给我扎过头发呢。”

      ……给小孩梳头的事情还是让山姥切国广来做比较贴切,鹤丸国永想。

      他认命地给季白梨梳头。

      女孩精心护养的黑发穿过指缝,滑亮如水,微翘的发丝挠得手心有些发痒,似乎让心也有些痒……

      “哎!疼疼疼,轻一点!”

      “不对,你看我这边的头发鼓起来了。”

      “这里这里,还有一缕你没有扎上。”

      “……我感觉你扎得也有点歪。”

      鹤丸国永稍一用力拽了一下季白梨的头发:“少废话。”

      季白梨闭嘴了。

      多次“打回重做”后,季白梨摸了摸马尾,貌似满意了。

      她掏出一面少女味十足的粉色方形小镜子,展开,检查鹤丸国永的“劳动成果”。

      “呀!”她突然惊呼,拉了拉鹤丸国永的衣袖,“你快过来看!”

      又怎么了,总不能再让扎一遍吧,放过他吧……鹤丸国永恹恹地想。

      “哎呀你靠近一点,看镜子!”

      季白梨也不客气,直接一伸手把鹤丸国永的衣领扯住,拽下来。

      于是鹤丸国永看到了——

      镜中花。

      树枝交错分割着镜面。无数细碎的花朵,白的、紫的、红的点缀在其中。它们随着风晃动着,生意盎然。仗着背后的阳光,透亮的花瓣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一朵白色的花瓣落在镜面上。

      鹤丸国永抬起头。

      头顶是一片鲜花编织的穹顶。

      以花为顶,树为柱,中间摆放着一组做工不甚精细的石质桌椅。

      这里就像是一座自然的花亭。

      鹤丸国永被花迷了眼,眨了眨。

      季白梨很是得意地笑了起来:

      “怎么样,生活中是不是总得有点惊喜呀?”

      她将镜子扣上,捧起鹤丸国永的一只手,将镜子塞进他的掌心:

      “来,我把鲜花放进镜子里送你~”

      鹤丸国永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要在季白梨身边,他总会这样。

      他觉得他应该生气,季白梨总是逗他,戏弄他,拿他取乐。

      但他自己又很清楚,虽然很难以置信——

      他确实也感到了快乐。

      女孩就像是一阵细风,暖暖地吹进了他封闭的世界。

      宛如春回大地般不容回绝,她强势地在他充斥着家族、本丸、责任、命令的世界里,费力地塞入了鲜花、艺术、惊喜与美丽……

      季白梨施施然站起来,站在了桌子的另一侧。她圆润的指尖沿着桌沿滑了半圈,涂有桃色指甲油珍珠装饰的指甲在石面上浅浅地划了一道白痕。

      “告诉你个小秘密吧。哎呀,我感觉我告诉你的秘密会不会太多了呀?罢了,反正都这样了,你多知道点少知道点好像也什么区别。”

      “我曾经在这里得到过一个‘宝物’。它非常漂亮。它是我无足轻重的生命里,最漂亮的东西。但有一天,它不见了。”

      “你想要拿回去?”鹤丸国永问。

      “不,”季白梨摇摇头,“它太漂亮了,我没有资格独占。宝物之所以是宝物,是因为它有益于所有人——它不见了,然后,它不再漂亮了。”

      鹤丸国永微微蹙起眉。

      “如果它只是沾染了一点灰尘,没关系,我可以帮它洗干净,”季白梨的声音有些冷,“但它被毁了。”

      鹤丸国永也不自觉地严肃起来:“所以你想要跟所有刀剑世家作对吗?”

      “它被毁了,所以……”季白梨好似稚子般无邪,又如顽童般蛮不讲理,“别担心,我只是想让他们付出点代价。谁叫他们不把别人的宝物当回事呢?”

      “听着,”鹤丸国永说,“你现在是家主的热门人选。虽然家主目前对你并不满意,但是你可以通过拉拢其他家族的支持……”

      季白梨压根不搭理他说了什么,自顾自道:

      “然后我又回到了这里。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有人发现了我,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全部告诉了他。他跟我说,既然我的宝物承载了我人生的全部意义和价值,那我应该勇敢地去讨回代价。”

      季白梨展开双臂,高声宣布道:

      “鹤丸!季家不允许我成为审神者,不准我拥有本丸。但,我还有一把刀!”

      一个背着巨大斗笠帽子的、矮矮的“孩童”从树林中走出来。他的发是蓝色的,发质有些硬,因此他用红绳扎起来的头发看起来有些扎手。

      “这是……”鹤丸国永自己都未察觉到他语气中的颤抖,“小夜左文字……”

      季白梨后退半步,向鹤丸国永行了一个郑重的礼。

      “在你面前的,是白岭福利院的‘女士’。”

      “作为被家主专门驯养出来的刀,鹤丸,你应该很清楚我说的是什么吧?别装傻哦。”

      白岭福利院的……“女士”……

      她就这样穿着白T黑裙,扎着最普通的马尾,站在少许落英间,向他微笑。

      她站在桌子的另一侧,说:

      “鹤丸,选边站的时候到了。”

      ……

      ……

      “嗒。”

      鹤丸国永坐在一个小土包旁,扣上手中掉漆的粉色方镜,放在身边的三柱香旁。

      侧脸看到山姥切国广从树林中现身。

      “前几年你都没来,今年怎么又想着来了?”山姥切国广问道。

      鹤丸国永指了指头顶烂漫的梨花:

      “她想我了。”

      山姥切国广迎着光,半眯着眼看过去:

      这棵梨树是鹤丸国永当年亲手种下的,在这荒山野岭长得并不好,瘦弱、矮小。刚开始的几年,它就好像只要有一口气没上来就会死透了。

      每一次的狂风暴雨,他们都没有安心过。风雨刚起,便顶着雨衣给这棵薄命的小树搭棚挡雨。山姥切国广甚至还盘算过怎么瞒过鹤丸国永,把死去的梨树偷偷换成另一棵。

      所幸,这棵梨树虽然气息奄奄,但是只要还剩一口气,便狠狠地活着。

      如今,它还能时不时开点薄薄的、颤颤的花朵,惹人怜爱。

      “听说季白梨有一件‘宝物’。”鹤丸国永随口道。

      “她的宝藏。现在刀剑世界都要翻天了。”山姥切国广平静地说。

      “白梨的‘宝物’,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鹤丸国永问。

      “至于季家告诉的‘宝藏’的地点,太好猜了,”山姥切国广答非所问,“看世家们一副想动又不敢动,都等着别人先出头的样子,就知道地点应该是‘白岭福利院’。‘白岭福利院’,在当年这可据说是季白梨的据点。确实不能轻举妄动。”

      两人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鹤丸国永最烦山姥切国广这一点,拿着跟人类勾心斗角的语言艺术对刀剑男士们用:“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说去给你的主人。”

      “我只是来向出题人提交我的答案。”

      “找错人了。”

      “我若是把出题人都找出来了,可就没你们什么事了,”山姥切国广摊开两手,“看来连你也不知道你们‘先生’具体的计划。”

      鹤丸国永:“……”

      合着这家伙不仅知道了福利院这一届的是“先生”,刚刚还试探他。

      “关于白梨的‘宝物’啊……我确实知道一点。”山姥切国广突然转移话题。

      “呵,‘一点’?”鹤丸国永不信。

      “我可以透露一点,毕竟就算全告诉你也于事无补,”山姥切国广拉了下帽檐,“跟我来吧。”

      山姥切国广领着他,来到一棵巨大的红豆树下。

      “就是这里。”

      “这里?”

      山姥切国广没回应。他上前一步,微侧过身,仿佛在穿过什么无形的缝隙似的,从树中消失了。

      “?”

      鹤丸国永伸手摸了一下,确实在树上触摸到了一个“裂口”,大致容许一个成年男子侧身挤过。

      他也钻了过去。

      再一睁眼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片广阔的平原,回过头,一座白墙黑瓦的圆形土楼出现在他身后。

      “这里是……”

      “这里是慕容水柳的本丸。哦,现在是孟笙的。”山姥切国广说道。

      他补充了一些:“以前这里是季家的聚落。慕容水柳作为被季家提携的审神者,也住在这片区域。你还有印象吧?”

      鹤丸国永虽是季家的刀,但谁又会注意到家族边区的一棵红豆树呢?

      “我只提示到这里。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他们又回到了洛山白岭的那片丛林。

      暗示……山姥切国广给他暗示了什么……

      白梨的“宝物”……是有人穿过那条连通人类世界和刀剑世界的缝隙,来到白梨身边吗?

      是谁?是人,还是刀剑男士?

      鹤丸国永这么想着,回到季白梨的坟头前——

      他放在这里的,季白梨送给他的镜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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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今已亭亭如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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