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重逢 ...
-
清晨,崆峒山脚下。
蒸笼里飘散出暄软的热馒头香,伙计们“锵锵锵”地细细剁着肉馅,运送蔗浆的车轮骨碌碌地碾过青石板,孩童们围着一位捏糖人的手艺师傅在嬉笑。
沿路有两家食肆,一家羊肉泡馍,一家油泼辣子裤带面,但不管走进哪一家,里面坐的都是青袍麻鞋的川西青城派弟子。
丁鹏拎着一壶新打的醋,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
他很少出门,平日的时间都用来练剑,这个月中旬,他要挑战万松山庄庄主柳若松。
前些时日,恰遇川西“青城派少主”余人彦,以一招“天外流星”将其打败后,他的名望随之水涨船高,不乏豪绅巨贾重金请他做一些隐晦的事,但他都拒绝了。
从前,他没见识过超绝的剑法,说不定会答应,但今日的他,只会更加爱惜羽毛。
他是要站在武林巅峰的剑客,怎么可以有污点?
只要能达成理想,他不介意过得苦一点。
没过几日,余人彦又来拉他入伙,声称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黑木崖的大人物要夺取绿玉魔杖!
据余人彦所说,绿玉魔杖是西方魔教的信物,可以传令三山五岳七洞九幽的魔教弟子。
二十年前,西方魔教意图东扩,遭到崆峒等门派的围攻,神刀门白天羽与魔教教主浴血鏖战,成功阻止了西方魔教的进攻。此后,绿玉魔杖下落不明,一说是在神刀门白天羽的手中,一说是在崆峒派掌派的手中,一说是在谢晓峰的情人手中,众说纷纭,不足为信。
绿玉魔杖的下落不是重点,重点是猎杀黑木崖的长老。
对方至少是堂主以上的级别,如果杀了对方是什么概念?意味着名满江湖,被五岳剑派奉为座上宾!
名满江湖是丁鹏的夙愿,但面对余人彦的邀请,他下意识地拒绝了。
倒不是权衡利弊,他只是一听“黑木崖”三个字,脑海就会回想起打了个照面的神秘女子,心里就会陡然一颤。
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陌生滋味。
丁鹏喃喃道:“黑木崖的人就该死么?她本可以杀了我的,但是她没有……”
起码对他来说,她就绝对不该死!
不打算在街市上逗留,他正要拐进巷子里,一道窈窕的身影忽从他眼前掠过。
他无意中瞥了一眼,便呆呆地愣在原地,视野中就剩了她一人。
他怔怔地望着那名少女。
她穿着一件水田衫子马面裙,头发高绾成圆髻,周旁随意插几支俏皮可爱的珠花,手里捏着把纨扇,无论在街市上看到什么货品,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街市人潮簇拥,小贩们热情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卖冰糖葫芦嘞——”小贩扛着一根插满了冰糖葫芦的草耙,扯着一把沙哑的嗓子,走街串巷地嘶声叫卖。
酸甜饱满的大樱桃,裹着琥珀色的糖浆和酥香的碎芝麻,呈现着诱人的浅金色光泽,馋得她连口水都快要滴落下来。
她搜遍全身的口袋,连一枚铜板都找不到,鼓鼓囊囊的荷包里未曾揣着银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捧油纸包裹的黄皮豉。
失望地叹了口气,叶夕颜转身就要走。
“喏,给你。”一枝被糖衣稠裹的大樱桃,呈现着一种金黄的诱人色泽,颤动着枝桠凑到她的眼前。
一股奇妙的熟稔感涌上心头,叶夕颜舔了舔唇,微微睁大眼睛,犹疑地指着自己的鼻尖,“给我的?”
“嗯。”青年眸光潋滟,一双小鹿般纯良的眼睛,期盼地凝望着她。
“你是谁?”直勾勾地盯着糖球,她馋得快要滴口水了,但还是勉力维持着警惕。
“那天晚上,咱们在河边见过的。”
“河边?”她在脑海里搜罗了一会儿,就认出了眼前的美貌青年。
得亏生了一副辨识度极高的精致好皮相,否则她就将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夕颜一脸错愕:“你是……丁鹏?”
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他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抬起头凝望着她:“嗯,好巧。”
“巧?”她被逗笑了,从头到脚地端详了他一遍,“这话说得……好像遇到了我,是件多值得高兴的事……”
她说话的口吻,既似调侃又似宠溺,像一根羽毛轻飘飘地挠在了他的心坎上,挠得他心里痒痒的,像过了电似的颤栗。
“当然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只要能见到你,在哪里都是巧遇。”丁鹏情不自禁地说了心里话。
听了这番话,叶夕颜微微一愣,歪头打量着这个殷勤的青年。
他生得貌美,美得像一块晶莹剔透的花珀,最唯美的辞藻都可堪匹配。
“吃吧。”意识到说错了话,丁鹏赶紧补救,把冰糖葫芦往她眼前递了递。
“那我就不客气了。”从他手中接过这一枝冰糖葫芦,小口地啃着甜滋滋的糖壳。
冰糖葫芦快融化了。
她沿着糖球细碎的裂纹,珍惜地剥去一小片糖壳,塞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糖球在舌尖滴溜溜地滚动,咬开香脆晶莹的糖壳,醇香的芝麻和酸甜的樱桃汁,立刻就会涤荡味蕾。
青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双葡萄似的圆眼,又黑又亮。
他怎么紧盯着她不放?
冥想片刻,她恍然大悟,把吃剩的冰糖葫芦,执著地递到他嘴边。
“喏,你尝尝,超甜呢。”
青年拗不过她,凑到糖壳的缺口处,小口地啜着酸甜的樱桃,蜜色的糖渣粘在了他的嘴角。
“甜吧?”叶夕颜笑容可掬,顺手揩掉他唇边的糖渣,心满意足地丢掉空荡荡的竹签。
丁鹏脸颊绯红,璀璨的星眸凝望着她,讷讷道:“甜。”
“我请你吃一碗面吧。”他掩饰性地干咳两声,向她发出了邀请。
说完,丁鹏就有些后悔,他这话活像是在诱拐良家妇女。
果然,等丁鹏表达完他的想法,叶夕颜眼睛睁得圆圆的,滴溜溜地看着他。
她不敢置信地说:“我可是陌生人哎,你就敢胡乱邀请我,难道你不怕我是坏人么?”
啥玩意儿?
女孩子正常的反应,不该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吗?她不该先担心自身安全吗?
丁鹏不解地问:“你就不怕我骗你?万一我是拐子,你一个女孩子……”
叶夕颜灿烂一笑,轻描淡写地捅刀,“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看起来这么弱,我一只手就能干翻十个你。”
他黑着脸,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吧。”
=客栈小厨房=
叶夕颜侧坐在方桌上,她晃荡着腿,望眼欲穿地瞧着丁鹏站在灶台边煮面。
她能忍住饿,但忍不了一点馋。
丁鹏垫着湿抹布,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面来了——”
“哇,好香!”叶夕颜跳下桌子,殷勤地想接过碗来,却被碗沿烫得一激灵,只好屁颠屁颠地尾随着丁鹏,坐到了桌边。
面前是一大碗看起来很家常的清汤细面,没有额外加什么配菜,细碎的葱花粒子漂在汤水里,爽滑的面条上还放了俩溏心的水卧荷包蛋,只是闻一闻,就叫人食指大动。
“尝尝。”丁鹏舀了一小勺汤,小心翼翼地送到她的嘴边。
轻轻吹了吹,浅啜了一小口,叶夕颜就愣住了,面汤的滋味又鲜美又温暖,眼睛突然有一种酸涩感。
穿越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温暖的面。
丁鹏一脸期待:“怎么样?”
她强撑着笑了笑,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赶紧抡起筷子,大口地嗦起了面。
她从不挑食,但喜欢汤面远胜过拌面,也喜欢原汤化原食,嗦完了一碗面,她又端起碗把汤水全灌进了肚子里。
嗐,丁鹏的厨艺还真绝了!
没见他吊什么鲜嫩汤底,但是汤面的滋味特别好。
“有那么好吃么?”丁鹏坐在她对面,浅笑着轻声问了句。
叶夕颜一脸满足:“好吃,特别好吃!”
看到她吃得香,丁鹏说不出的高兴,又把自己的这一碗推到她面前。
“锅里还有呢,慢点吃。”
吃得热火朝天,倏地瞥见了一道直勾勾的目光,迟疑了片刻,她夹了一筷子面,笑眯眯地送到了他的嘴边。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逗一逗他。
叶夕颜是个俗人中的俗人,她不仅喜欢美食,她还喜欢美人,尤其喜欢人美心善的美人。
譬如说,眼前这个愣头青……
他的皮相是顶尖的,单凭他这张漂亮而没有脂粉气的美貌,和那些个声名远播的美男子放在一起,都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胜在年轻,老男人保养得再好,都没有这种由内而外的朝气和灵气。
瞧他那双年轻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像个青涩的小狗崽。
如果要她来排江湖美男榜,她就把丁鹏排在第一位。
管他什么七上八下的江湖贵公子,更不要扯乱七八糟的气韵通透。
所谓的气韵通透,在她眼里不过是老男人被油润透了。
就像一盘菠萝咕咾肉,糖醋汁是灵魂,菠萝丁是情调,如果前两者不可兼得,那么任凭炸肉码得再足,都不是她的菜。
见他傻呆呆地盯着自己瞧,她勾起嘴角,把这一筷子面又往他嘴边送了送。
弯弯的柳叶眉,弯弯的月牙眼,她真是自己见过最爱笑的女孩子,但大多数的时候,她笑得像个偷了腥的小狸猫。
“吃。”轻短的一个字,却像一句兜头砸下的魔咒。
此刻,筷子蹭到了他的嘴唇上,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慌张地后仰了身子,避过了她的投喂。
丁鹏抬起手,轻轻地触了触湿润的唇,呆愣了片刻,才如梦初醒似的,烫手似的缩了回去。
本来就是为了逗逗他,她不会勉强,更不喜欢和别人共用一双筷子。
她缩回手,在他灼灼的目光里,兀自吃了那一筷子面,没发现青年瓷白的脸,此时红得像涂了胭脂。
一碗又一碗的清汤面,她足足吃了五碗面,才摸着滚圆滚圆的肚皮,心满意足地搁下筷子。
“好撑!”她擦拭着嘴角的汤渍,“……这些天来,还要数这一顿汤面吃得最合胃口!”
丁鹏挠了挠脸颊:“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他要是个富贵显赫的世家子,或许有珍馐美馔来招待她,但他现在就是个穷小子,充其量为她做一碗清汤面。
区区一碗清汤面,也值得她大夸特夸?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想必是吃过很多苦吧?
他心生不忍,在身上摸索出一个哗啦响的钱袋子,径自放在桌上:“给。”
叶夕颜愣了一下,她指着自己的鼻尖,迟疑道:“给我的?”
“不可以吗?”丁鹏抿了抿唇,眼波流转间流露出一些倔犟,不经意地一瞥,竟觉得他颇有一种惊为天人的冷艳味道。
她嬉笑着拾起钱袋子,随手丢还到他的怀里:“自个儿留着吧,我还没沦落到当叫花子的地步。”
“谁说你是叫花子了?”重重地把钱袋子拍到桌子上,“这才不是施舍!”
她凝望着丁鹏,丁鹏凝望着她,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不知谁先咧的嘴,两个人都没憋住笑。
又幼稚又可爱。
过了半晌,叶夕颜止了笑,拉过他的胳膊,把钱袋子塞到他的手心里,又挨个把手指合拢。
“谢谢你,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
她好像有难言之隐,丁鹏识趣地没有多问,想了想,又想起了另一件牵肠挂肚的事。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上次还没来得及问名字,幸好这一次又遇见了她。
“夕颜。”
“夕颜……是花吗?”
“……姑且算是吧。”
丁鹏的瞳仁像极了黑碧玺,纯净而真挚,看起来好生动人。
她对美人没有抵抗力,他专注地看着她时,她的心就“扑通扑通”跳得好快。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心一横,她嚯地站起身来:“谢谢你的面,今日的重逢到此为止了。和我相处太久,你会走霉运的!”
“……别这么说!”丁鹏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她是日月神教的人,他的心里却充满了怜悯。
诚然,他二人仅见了两面,连熟识都谈不上,他只是凭借着一种直觉,笃定了眼前的女子不是恶人。
知晓她是风一般的女子,谁也拦不住她,刚转过身,丁鹏突然叫了她一声,“夕颜。”
她转过身,丁鹏面露一丝纠结,还是忍不住提醒:“小心青城派的余人彦!”
叶夕颜笑了笑:“谢谢你,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