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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   十六

      回头,我发现声音的来源是在距离我相当远的地方,一个高个儿男人,手里握着个银十字架。多年行医养成的习惯,导致我看人总是先从脸开始,一眼望去,皮肤红润,气色不错。然后我注意到这可能是我印象中的标准法兰克男人长相了,脸型瘦窄,轮廓柔和,与其说是英俊,不如说是俊秀。此人的眼睛是纯净的婴儿蓝,可惜头发是红色的,放在法兰克人里面可能会有人嫌恶红发粗俗,所以我能看出这人的打扮是在尽量往精致优雅的方向去靠拢。我看他的大檐帽上装饰着夸张的羽毛,下巴处细细的胡髭修剪得十分整齐,还以为这是个吟游诗人,不过向前伸出的那只手倒是给我解了惑——纹章戒指,此人应该是贵族。

      “请问您有何指教?”我慢慢地站起来,转过身正对着他。

      这人在看清我的脸后,摘帽子的动作顿时停了,转而惊呼出声:“撒拉逊人?”

      “我是阿拉伯人。”此人的言行让我感觉轻微有点受到冒犯,但我还是低头行礼了,“这里的随军医生。”

      “哦,医生啊。”

      听我这么说,这人才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十字架。没有走近,但好歹肯将自己身份抛出来了:“我是居伊,吕西尼昂的居伊,您贵姓?”

      “达乌德。”我简单答道。接着又问:“您是把我当成野地里的鬼怪了么?”

      “我很抱歉,但这是有原因的。”居伊把银十字架揣到腰间,略显踌躇地说,“昨晚我们经过他泊山,路边有个疯疯癫癫的女巫也在摆弄各种罐子,一抬头看到我们,就突然冲过来扎了我一下,说要取什么国王的血来治病……”

      “啊?”听闻此人有如此离奇的经历,我顿时就原谅了他,“你被扎到哪儿了?要紧吗?”

      “扎了手臂。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留了个针孔,周围青了一片……”

      说着,居伊终于靠近了几步,对着火光撸起袖子,给我查看他的伤处。

      “伤口已经愈合了,没有红肿化脓,就不做处理了吧,注意这几天不要沾水。”

      确认此人没有受到实质伤害,我放心了,继而关心起话里其他的问题:“那个女巫后来被抓住了吗?她取血到底想干什么?”

      “跑了。”居伊撇了下嘴,“我弟弟追了一阵,但天太黑了,看不清路,最终没有抓到。发生这种事情后,我们的神父就给了我这个。”

      他指的是银十字架。我看了有些不以为然:“下次发生这种事,您应该第一时间把剑拔出来。”

      接着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主要还是我对“取国王的血”有些在意。明天鲍德温也会经过他泊山,需要提前做好防范措施。此外我还了解到,这个居伊根本不是国王,他的封地吕西尼昂在阿基坦地区,按法理是法王的封臣,看地界又归英王管辖,左右是跟国王不沾边的。那个女巫既是疯疯癫癫的,想来看走了眼也是有的。

      居伊一开始很警惕,熟悉之后,我发现他的性格倒是挺平易近人的。得知我的烦恼是缺少净水工具后,他立刻拿来了“我弟路上买的稀奇玩意儿”。我震惊地发现,这应该就是鲍德温所说的蒸馏瓶,西方炼金术师发明的先进装备。那些半透明的、形状圆润的玻璃器皿一时令我惊叹不已:锋利的玻璃片居然还能被吹成这种样子!原来不止有砌马赛克墙的用途啊。

      “我可以试着组装一下吗?”我已经在上手摸索了。

      “当然可以。”

      居伊并没有使用过这套瓶子,但他被我的热情感染,跟着也坐下来各种摆弄。这个平底的瓶子该往哪里放,那个细长的管子又该往哪里接,我们边试边讨论,不一会儿就成功了。再次喝到干净的水我几乎想要落泪:无色无味,这才是水该有的样子嘛!

      “这些瓶子是在哪里买的?”

      “君士坦丁堡。”

      哦,比威尼斯近一些,但依然是去不了的地方。我想了想,又问了下价钱,于是彻底死心了。既然这样,那就发挥它的最大价值吧。我征得居伊的同意,又去找事务官讨要了些好炭,打算多烧几波干净的水,把未来一个月的用药都给调出来。

      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在我翻腾行李找药时,一旁的居伊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这是什么?”居伊指着我放在一边的衣服发问。??

      那堆衣服里混着厚实的帆布斗篷,长至胸口的多层纱布面罩,还有几副羊皮手套和套鞋。虽然我见鲍德温时一般也不那么严谨地穿着,但这些东西行医时还是要带上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还没有答话,他就又问了:

      “这里有拉撒路骑士团的驻军?”

      感觉到他声音里的紧张,我就彻底闭嘴了。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俱是无话。

      僵持了一会儿,我选择谨慎地开口:“你去过主帐吗?”

      “哦,晚饭时去过,圣殿骑士团团长奥多话很少,他那个白衣副官倒是热情,饭后还邀请我们下棋,我不会,就撇下弟弟一个人出来了……哦!你是说……”

      “我们这儿没有圣拉撒路骑士团的士兵,一个也没有。”我笃定地说,“这里只有圣殿骑士团的人,他们与圣乔治同在。”

      “是吗……”他的声音明显透着怀疑,想来大体还是因为我,毕竟现在是夏天,没有医生会出于个人兴趣去穿隔离套装的,除非是工作需要。

      我看居伊似乎打算走了,急忙叫住他:“等等,你的东西……”

      “送你了。”他飞快地说,脚下不停地后退,重新与我拉开距离。

      “不行,这太贵重了,我得付你钱……”我急忙掏出全部的钱币,打算硬塞给他。

      “不用,不用……”

      看他那表情,似乎连我的钱包也一并嫌弃了,我这次真真实实地感觉受到了冒犯,虽然只不过是溅射伤害。

      我们的推让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有一个神父模样的人恰好经过,一眼看到居伊,就大叫起来:

      “居伊大人!原来你在这儿!快去管管你弟弟吧!他都把军队抵押上了!”

      闻言,居伊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连一声告别都没有,逃也似的跟着神父跑了。

      第二天一早,两支军队分道扬镳,果然有一部分深色军服的人加入了我队。鲍德温自是心情舒畅,老远看到我就招手了,应是想要分享昨晚的收割经历。病势减轻后我又换回了马,但由于昨晚没睡好,依然是蔫头蔫脑的,勉强打起精神才能跟上。

      “昨晚的棋局都赢了?”

      “哪有。输了好几局呢。”

      鲍德温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于是我注意到他脖子上的挂饰只剩了银十字架,阿格尼斯太后送的那个香精瓶子没有了。

      “懂了,你又算计人家。”

      “有来有回,游戏才能玩得长久嘛。”

      这就是鲍德温的可怕之处了。光是下棋赢了对手还不算完,连哪一局赢,哪一局输,也都在他的棋局之内。更大一点说,其实他玩的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棋局呢?不过我想如果下棋的是个高手,多数人应是不介意成为棋子。

      “你有什么收获吗?”

      “有,蒸馏瓶。”

      “喔。这个吕西尼昂倒是挺大方的……他收钱了吗?”

      “没。”我摇摇头,决定不详细说收到蒸馏瓶的事情了,转而提起先前那个扎了居伊一锥子的女巫。许是我说话的语气太过忧心忡忡,鲍德温又被逗笑了:

      “不经之谈!”

      说话间,我们已经跑到他泊山脚下了。这圣山也不过是个小山丘,连马都不用下就能翻过去。这会儿是上午,光线明亮,视野开阔,鲍德温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还是甩开近侍一路狂奔,我跟着一路留神周围的状况,很快就安全走过去了。

      加利利海就在眼前。

      加利利海是耶路撒冷王国内最大的淡水湖,与最大的咸水湖死海一北一南两相照应,中间夹着境内最长的河流约旦河。

      我们跑得很快,经过河口时后方部队还没有跟上,不过湖边倒是有从太巴列派出的船队来接应了。鲍德温并不急着上船,于是我们下马在岸边休息等待。

      湖水很清,倒映着天空的蓝色,湖边的鹅卵石也很干净,日光暴晒下呈现出浅青近白的颜色。我一会儿看水,一会儿看石,隐隐感觉加利利海很亲切,像是某人的眼瞳。

      “来都来了,要不去约旦河河口洗个澡?”

      “哈!这你也信,还是不是医生啊。”

      我些微有些发窘,便假装查看自己的鞋子。这会儿,那些落后的骑士慢慢也都到了,下了马,三三两两地在岸边行走,很多人都在掬水洗脸洗手,一些人还脱了靴子走入水中,试图复刻他们救世主的神迹,结果自然是,一个圣徒也没有。鲍德温看见了,不免又发出几声嘲笑。

      等到将近中午,人都到齐了,团长奥多清点过人数,便开始安排人马分批次上船,前往对岸的城市太巴列。

      四周一片忙乱,我识趣地骑上马走开了。虽说团长不至于轰走我吧,但我这个穆|斯|林对于和基|督徒同船共渡,心头还是有些忐忑,万一中途起了冲突,可不就要玷污这片干净的水域了。

      我放开马缰沿湖飞奔,感受着清风拂面,十分自由,十分喜悦,直到经过五六个穿白底红十字的骑士,才收起奔放的表情,勒马放慢步伐。

      怎么,这些人全都晕船吗?

      我走过时还在思忖,猛一回头,在这些人当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你怎么也在?”

      “我在视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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