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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这书生便是刚刚出门游历的陈锡。

      陈锡因着六岁时鉴出的“神赐”踏上习武的道路。
      这具身体柔韧性确实强,旁人需要长年累月练习才能学会的招式,陈锡三两天就上手了。遗憾T天生体格孱弱,后天补足也就堪堪到常人水准。气力不足,纵使T把招式学得再精细,动作再标准,也没什么杀伤力。时人尚武,连文人墨客都会个一招半式,T这点本事自保都难。
      不过这个世界还没有形成系统的门派,独行游侠盛行。当T提出出门闯荡的意愿时,陈县长就让T去投靠石海先生——也就是陈县长已逝妻子的儿子,那早早另立门户的大哥陈月恒。
      说起来T大哥也是个稀奇人物。好好的武官说辞就辞了,跨行一大圈去做郎中。跟有“神赐”的、天生适合这行的不同,陈月恒是踏踏实实地学了将近二十年,武功也不曾落下。名声一点点地累积下来,也成了江湖上“武医双全”的高人。

      话说那些汉子马不停蹄地往前追去。竹竿受了内伤,受不起颠簸。初时还能强撑一二,可紧接着T喉头一甜,又呕出了口血。
      劫持了陈锡的二哥忙勒停马,道:“老三!”
      竹竿抹去鲜血:“你们先行,我随后跟上。”
      小七道:“要不我留下来和三哥慢慢走,二哥带着十四先去追四哥T们!”
      二哥点头:“好,就这样!到时我叫十四在城门接应。”
      商量完毕,二哥又欲扬鞭起马。陈锡被颠得七荤八素,气血上涌,好容易得个喘息,见又要急行忙道:“师傅慢点!T们驮着个伤患走不远。”
      二哥道:“自然是越快和T们汇合越好。”
      陈锡道:“可是我要被颠吐了!”
      十四嘲笑:“真垃圾。”
      陈锡只能继续劝道:“麻烦了。我真被颠得吐出来不是要耗费更多时间吗?”
      二哥没有应是或不是,再上路时确实慢了一些。这使陈锡生起些感激之情。

      果真应了陈锡所说,不到一刻钟,便见前面几匹马缓缓而行。二哥叫道:“老五老八!”
      两人惊奇回头,老五道:“二哥?已经把苗大梁解决了?其T人呢?”
      二哥回道:“说来话长。石先生已经不在锦山上了,这个书生说T知道石先生的所在。我们赶忙过来,幸好追上了你们。别的后面再说,先进城找先生去。”
      几人抓紧赶路。

      到了关厢,陈锡却见一片荒败之象。田地废置多年,已渐渐同山林融为一体;房屋群深陷于一丛茂盛生长的悬铃木、泡桐之间,残椽断梁被枯萎的藤蔓植物缠绕。四下阒无声息。
      陈锡不禁问道:“欸?这里没有人吗?”
      二哥报以嗤笑:“早八百年就废了!关厢嘛,也要城里住不下了才往外扩建。如今这世道,上头天天征兵,年年打仗,城里都人丁稀凋,更别说这儿了。”
      陈锡奇怪:“那……你们呢?我一路走来,见走南闯北的武士也不少,上头不征?”
      十四闻言哈哈大笑,道:“T敢!也就逮着上有老下有小或者手无缚鸡之力的欺负了!这年头谁去当兵啊!就是皇帝也当不得!”
      “就说你小子,”十四指陈锡,“北边口音奇国人吧?你们那儿的皇帝就是那什么……提了线的木娃娃!想要治国?想要权利?欸!轻而易举就给你废咯!小命保不保得住还要看运气,呵!皇帝!”
      陈锡着实惊讶了,T连忙问道:“那谁才是掌权的?”
      十四蔑笑:“掌权的性命一样堪忧!就说二十年前那个……也是你们奇国的,官拜相国,独掌大权好不风光!叫什么来着……?”
      老五接道:“于凤!”
      “对,就T!”十四道,“风光是十足的风光,死时也是真的惨!被一刀刀剃骨而死!听说那时奇国百姓在T行刑后啖其肉、挫其骨,人人都传,啊,‘奸相伏诛’‘奸相伏诛’‘好日子要来了’!你看现在,奇国百姓不一样水深火热的!”
      陈锡懵了:“可是……我完全没感觉到……”
      “没感觉到?还要怎么过分你才感觉得到?”老五道,“我就是奇国人,虽然已经离家数十年了。我家本来有些薄田,那时的税目就很繁多了。但我们一家子人勤勤恳恳,虽然没有盈余,但好歹过得下去。”
      “哈!直到老天不仁,连着三年暴旱!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把田卖给了地主。我爹带着我和我哥,又成了这些地主的佣农。吃不饱穿不暖,被看得猪狗不如随便责打谩骂。我妹子独自在家里做零活,没有半月就受人欺辱自戕死了。我爹坚持了不到半年就病死了;我哥一年之后也死了,T死的时候像干尸一样,没有一点肉。”
      “我呢,在我哥死后终于忍不住逃了。不怕你笑话,我可是当了好几年的叫花子。那时我觉得自己也离死不远了。”老五把食指和拇指圈起,“我现在倒是壮实嘛,那个时候手臂就差不多这么粗点。”

      陈锡蒙在陈府安逸富足的鼓里,原著的“连年征战”“饿殍遍野”终是纸上得来,现在才有了点概念。老五T们大概把自己当做个投奔亲友的穷书生了,陈锡不由的心虚:“我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什么乞儿。”
      老四道:“人早就死得差不多了!喏,锦城,也算是一个大城吧——”说时,T们已看见雉堞垛墙,但T们并没有走正门,而是绕远一些,从城墙坍破处钻入。
      “为什么不从正门进去?”
      二哥说:“我们这些人手上不大干净,经不起盘查。”
      “那你们还光明正大地往城里跑?”
      十四道:“哈,我们是镖局!请我们的是富商地主青天大老爷们!只要不猖狂到往T们眼睛底下,还用得着咱们呢!”
      “喔。”

      锦城虽是老四口中的“大城”,但坊市闲置,一半以上的没有住人。街道静悄悄的。行人里看不到平民男丁,妇人也难得一见。衣衫褴褛的小孩儿们似老鼠般钻进钻出。老乞丐缩在路边,含胸驼背巾巾吊吊像一株垂丝松。
      三五个兵士列队走过,配剑撞得铁甲“吭吭”作响。镖局一众稍稍闪避。陈锡问:
      “你们被通缉了吗?这些都认得出你们?”
      老四道:“这倒没有。”
      “那躲什么?”
      “嘿嘿,”这笑令陈锡有些反感,“T们被征去,累死累活性命天天危在旦夕,看了我们这些人心中会不会不平?诶,可不可能向T的长官报告,‘这里还有几个壮丁!’”
      陈锡道:“这么缺人?!我看街上都没有男人,田不种了吗?”
      “荒着呗。上头哪管这些喔。”
      陈锡走过一条巷子,忽地瞥见一座大宅,红漆金狮,壁影彩雕,浮纹流光熠熠。不仅是穿戴整齐神气的家仆走进走出,不少瘦削的平民也蚊蝇样的在周围盘旋。
      T们和大宅里的贵人仿佛不是同一个物种,贵人们肥涨到无限大,T们就缩小得无限小;就像牛和牛虻,狮子和跳蚤,T们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陈锡问了一句:“这哪个官员的宅子么?”
      几人应声看去。二哥道:“或许是地主的,谁知道呢!”
      陈宅虽然没这么夸张,但也颇为宏伟,陈锡不由得想到,平常县里百姓都不出来走动,我看T们几乎长在地里;T们的地又是给谁种的呢?不过庞县绝对没有什么“饿殍遍野”的事,陈县长应该没有鱼肉百姓吧?
      陈锡从现代社会而来,三观还是以前的那个标准。一想到自己的衣食无忧可能建立在无数人的生死上,道德的警钟无声敲响。
      T按下心中的酸涩,加快脚步:“大哥说——就是石海先生,T说T在‘小二馄饨铺’,我们问问在哪儿吧。”
      “不用问了,我知道怎么走。”
      二哥领头深入城中,拐进巷子里,穿过杂乱的小道,走近一处人群聚集的地方。
      “小二馄饨铺”其实就是个小摊子,几枝竹竿就架成了个四四方方遮风避雨的地儿。四五张条凳已全部围满了人。这些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席地而坐,吃馄饨的声响很轻。
      陈锡感到奇怪,以T一路所见,这里的平民百姓应该维持温饱都难,在外面吃饭这种“奢靡”的事,理应不会有这么多人吧?
      老板没有雇工,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土灶旁坐了个人,盯着锅子一动也不动。

      陈锡犯了难。T从没见过T这位大哥,难不成要一个个地问去吗?
      但不等T发问,二哥几人大步走进棚里,径直朝那灶边人抱拳下拜:
      “石海先生,求您搭救!”
      那灶边人转过身。T面皮白净,气质出挑,作文人打扮:头戴纶巾,梅青色圆袍,腰间一个硕大的褡裢鼓鼓囊囊;T道:“你认得我?”
      “先生六年前在青城,救鄙人于重伤之中。先生容貌鄙人永不敢忘!”二哥道。
      陈月恒点头:“不过你们要等等。家弟今日到达锦城,我要在这儿等T。”
      十四道:“是那个书生?”
      此时陈锡也走近T们,闻言迟疑道:“大哥,是你吗?”
      陈月恒上下打量T一番,道:“我的信你带了么?”
      陈锡从行囊中翻找出信件递给T。
      陈月恒快速扫视一下,起身道:“走吧。”

      陈月恒带T们去了自己落脚的地方。那是一排破旧的棚屋。
      老妇人带着小孩子聚拢在门口,看见T们纷纷住口打量;T们灰头土脸,补丁已经无法拯救千疮百孔的衣裳裤子,破洞耷拉着。又畏惧又兴致高昂地注视着陈锡几人,像看着什么新奇东西般,也含着疏离的恶意。
      毛猴似的一个孩子嘴里忽然打破了寂静,发出“安安啊啊”的声音,别扭地举着手往大人脸上凑。用手箍着T的妇人双目一瞪,反手一巴掌下去,又在孩子张大了嘴、就要哭出声时,迅猛地掐住T的上下嘴唇。
      做出这些动作时,T还在用余光打量这边。

      陈锡转了个谨慎的弯远远地避开T们,小心翼翼怕被察觉心中的恐惧。T们的目光犹如实质,粘腻地包裹住陈锡,令T喘不上气来。
      这是很奇怪的事,明明这些人没有危险。陈锡看到T们的脸,就想起恐怖片里的鬼;陈锡看T们像非人之物,T们看陈锡像可食的异类。
      屋子里没什么东西,也不怕被偷,门板坏了就坏了。陈锡从一个空洞洞的框里看进去:床褥脏得简直不能睡人,黑黢黢的,其上点缀着霉斑;屋里没有家具,两只碗就放在地上。除此之外,墙壁之上架了个简陋的木台,其上摆放着瓜果供品,香烛不熄。微弱的火光照亮不了周围。
      陈锡有些纳闷:生活质量已经怎么差了,还点香拜佛,那些供品……T的目光聚焦在蔫不拉几的苹果上面,大大小小的黑点围满,明显是放了很久很久,T们不吃吗?
      陈月恒驻足在一扇门前,微微蹙眉。T蹲身扶起倒地的一块木板——这应是T用来堵门之物,道:“进来吧。”
      可以发现房子被T稍微打扫了一下,卫生条件还过得去。房间中央打了个地铺,床单被子是陈月恒自己带的,干净但不齐整——枕头斜斜掉在地上一半,被褥翻开呈卷曲状,床单皱皱巴巴。

      陈月恒把枕头重新摆好,推开被褥道:“把人放上去……T手臂断了多久了?”T伸手探探老四鼻息,然后迅速封住几处要穴,搭指切脉。
      “昨晚上。”
      陈月恒从褡裢中取出一个盒子,拿出刀片点火消毒:“你们去寻些烧开过的凉水来。”
      十四和那个木讷寡言的老八出去了。
      老五帮着T把缠在断臂周围的布段解开,道:“先生,四哥没事吧?”
      陈月恒看过伤口道:“没有化脓,七成救得回来。”T又从褡裢里取出一个装药的布包,兀自捯饬。
      陈锡乍一看那伤口血肉外翻、深可见骨,柠檬黄的脂肪组织依稀可见,吓得连忙背过身去。

      十四两人很快就回来了,将满满当当三大袋凉白开交给陈月恒。陈月恒起身净手时见陈锡背着T们一动不动,道:“你晕血?”
      “也没有到那个程度……”陈锡解释,“就是普通人的那种怕。”
      镖局一众皆回头看T,二哥道:“你莫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只读圣贤书吧?”
      其实我习武来着……
      “差不多……”
      “那就是了。闹市砍头行刑的可比这血腥多了。”
      陈月恒道:“你还是尽早适应的好。跟着我走南闯北,还是要帮忙干些伙计。”
      陈锡闻言,逼迫自己转过身去。
      陈月恒用水冲洗掉血污,割开一层薄痂。眼见着森森白骨、根根筋膜彻底显现出来,陈锡终于是没忍住,落荒而逃。

      镖局几人按着陈月恒给的方子去买药了。陈月恒踢踢斜靠门框坐着、惊魂未定的陈锡,道:“起来,我墙要被你压塌了。”
      陈锡扶着墙慢腾腾地起身。
      陈月恒见T这样,疑惑道:“有那么可怕吗?”
      陈锡在内心疯狂点头,作为一个胆子不那么大的现代人,听听恐怖小说就已经是T的上限了,可从不敢搜什么“可能会令您不适”的图片,今天是T第一次见着人的骨头、脂肪长啥样啊!
      但陈锡不敢如实回答,还不能说“没有”,毕竟T吓成了这副鬼样子。于是T便沉默了。
      陈月恒微微笑了——T算不上严肃,但因为身上有种时时刻刻神游天外的气质,面部显得呆滞;于私,T是陈锡半个长辈,于公,T又是行走江湖的前辈高人。陈锡有点怕T并不欢迎自己,而T之前的言行也看不出来喜欢自己的样子——直到现在T笑了,才让陈锡觉得没有那么疏离。
      ——“唉,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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