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柏》韫冬

3、chapter03

　　卢贞第一次见骆嘉豪，是在六月初。
　　初夏，烈日当头，炙烤着小镇。暑气正盛，缠着枝叶里的夏蝉不停嘶鸣。
　　走两步就能大汗淋漓的天气里，她在一家有空调的饭馆，见到了她的“新家人们”。

　　卢贞想，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何明珍推着她，暗暗掐了掐她后腰，让她叫骆志忠“爸”，叫骆嘉豪“哥”。
　　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假笑的男人，她迟缓地叫了声“爸”，骆志忠听入耳，高兴地应“哎！”。
　　视线一挪，停在骆嘉豪身上时，她迟迟没有开口。
　　餐馆里的空调冷气降下了燥热，空气凝结。

　　“阿贞，这是阿豪，阿忠的儿子，以后就是你哥哥了。”女人笑得眼角皱纹尽显。
　　腰上传来痛感，卢贞双指局促地攥动着衣角，不敢叫出声。

　　差不多的年纪，骆嘉豪比她高出一个肩。
　　他白得过分的肤色颇有冷感，生了副乍一看清秀得毫无攻击力的俊脸，可眼角隐藏着的那股阴狠劲儿让人不容忽视。

　　对上骆嘉豪眼神的那一秒，卢贞心颤得慌，好像听见了自己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的声音。
　　“叫哥哥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和哥哥好好相处。”
　　腰间的刺痛迫使她垂下头，极为艰缓吐一个字，“哥……”

　　他们都听到了，或许只有骆嘉豪没有听见。
　　因为何明珍和她提过，骆志忠儿子的听力不太好，平时要靠戴助听器才能听清人说话。
　　而那天，他没有戴助听器。

　　何明珍喜欢两种男人，一种是长得好看的，家世学历都能造假，长得好看却是真真切切，一辈子都改不了的事实。第二种是舍得给她钱用的，有钱的不一定愿意给她花钱，穷的也没钱给她花，可舍得给她花钱的意义就不一样了，那是得对她掏心窝子的人，才愿意给她花。
　　骆志忠算是两样都占齐全了，天生长得一副好皮囊，好身形，哪怕人到中年也算得上是风流倜傥，更别提遥想当年。

　　何明珍和骆志忠两人最开始是在牌桌上认识的。一群杂七杂八的人里，男人中就骆志忠最帅，女人中也就属何明珍最靓，一来二去两人就看对眼了。
　　何明珍找人打听过骆志忠，他丧妻有一个儿子，近一年才来的泽港镇，自然不太清楚自己的破事儿。打听消息的人说，他以前是住在城里面的，见过世面，不像她们，一辈子都待在这旮旯远的小破镇子上。
　　骆志忠现在是在镇上的工厂里上班，经济状况虽然不太好，但何明珍觉得他对自己好，也算得上是愿意给自己花钱的那种人，不是拮据的抠搜派。

　　交往没多久，两人就决定一起生活了。
　　两人都各有孩子，就找了个日子让两个孩子一起吃顿饭见个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何明珍是这样通知卢贞的。

　　卢贞早就知道骆志忠的存在，可她只是当他和以前那些经常出入何明珍发廊的男人们一样，没想有一天他会搬进家里和她们一起生活。

　　在骆嘉豪出现在她生活里之前，卢贞也曾对“哥哥”这个人物产生过幻想和憧憬。
　　如果她有一个哥哥，能帮她分担来自母亲的刻薄苛责，能去参加她所有被缺席的家长会，能挡住街坊邻居恶毒的流言蜚语，能教训那些看不起她、恨不得欺负死她的人……她这灰暗该死的人生会不会好些，至少，有人和她一起。

　　不过现实存在的意义，好像为了就是一次次与她的幻想背道而驰。
　　饭馆只有一间卫生间，不分男女厕。
　　卢贞洗完手刚转身，就碰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骆嘉豪。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平和。
　　两人对峙，不可能装作没有看见地擦肩而过。卢贞正想主动开口打招呼，就听见他冷声：“你要是再敢叫我哥，信不信我整死你。”
　　他语气听起来没有参杂丝毫怒气的情绪，可每一个字都透着让人不敢不信的威胁力。

　　第一次见面，卢贞就怕了他。
　　后来哪怕当着何明珍和骆志忠的面，她也再也没有叫过骆嘉豪“哥”。

　　她可能就是注定了招人嫌，招人厌。小时候还会为自己的无辜去伤心去改变，渐渐地发现没必要，讨厌一个人可能不需要理由，也可能有万千个理由，她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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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课间，走廊上嘈杂鼎沸。
　　三五成群的学生们聚集在走廊的上，有得勾肩搭背，有的追逐打闹，有的吞云吐雾。

　　啁哳的喧嚷让洗手间里女孩本就不明显的闷哼，完全被掩盖住了。
　　“原来你跟你妈不一样，长两条腿不是用来挂男人身上，而是用来跑的啊！”赵艳玲一把拽过卢贞松垮的马尾，往后不断拉扯。
　　卢贞跪在地上，整个人向后仰去，胸怀处袭来的疼痛感让她眼眶红得发烫，她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憋着泪水打转。

　　女孩额上布满了细汗，痛感令她本能地想要蜷缩在地，却又因为被人扯着头发，被迫仰跪在地上，被自己咬伤的唇口渗出血丝，不断轻颤。
　　她咬唇，就是不想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可越这样，赵艳玲就越找不到满足感，更加看她不顺眼。
　　“你叫啊！你为什么不叫？像你妈一样，叫得那叫一个浪！全世界男的都去找她！”

　　“玲子，别弄坏了，以后人家还要回去继承发廊的！”韩文怡半捂着脸，灵动的五官笑得花枝招展。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还不忘看着卢贞讥讽道：“她性格这么孤僻，怕是没她妈会揽人，靠什么挣钱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男的就喜欢这一款，表面清高，内里风骚，反差得很！”

　　赵艳玲在高三年级是出了名的女混子，带着一帮小姐妹，隔三差五就闹出些事儿来，和她玩得最好的韩文怡，还认识学校里的领导，他们那群人欺负两三个人，只要有分寸不弄大了，没人敢说什么。
　　站在洗手间门外望风的是张瑜玥，她能清晰地听见门内每一声讥讽嘲笑。

　　“对了，肥婆呢？”
　　“外面望风呢。”有人回。
　　门外的张瑜玥条件反射地应声答道，被人叫进去时，她胆战心惊地瞥了眼靠在角落里的卢贞。
　　卢贞闭着眼急喘着气，除了头发凌乱以外，其余看起来都还正常的样子。可是张瑜玥比谁都知道，伤处都是在能被遮住的地方，这些手段赵艳玲她们最有办法了。

　　“交给你了。”赵艳玲将手里那根拖把棍子递给了张瑜玥，交手前贴心嘱咐道：“要是她还叫不出声来，我就让你叫出声。”
　　张瑜玥身子猛地一颤。

　　盛夏的蝉鸣声，穿透了泥墙，在耳边打了个旋儿，久久不绝。
　　聒噪，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