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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监国 ...

  •   正月初二,恰逢立春。

      廊檐下的兽金炭烧得正旺,府上的主子抱怨屋中太闷,又嫌弃院子里的海棠还得过上几个月才开花,实在难等。益昌公主越看院子里这光秃秃的一片越觉得郁闷,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阖起眼。

      “各家夫人递来的请帖都在这儿了。”侍女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垂首道,“共有二十七封。”

      每每立春到雨水之前,京中不少高门大户里的夫人们都会办探春宴,邀贵女命妇相伴踏青,游山玩水。人不必多,六七即可,算是公认的一种消遣。

      “这么热闹?”杜温惠斜斜地歪在贵妃榻上,闭着眼任由丫鬟给自己捏肩捶腿,“长姐和堂姊要不要办?若她俩也递了请帖,先把她们的那两份儿留出空当,”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剩下的随便捡几个去。”

      女子睁开眼,伸手抚过案几上被一字排开的那些个请帖,随意地翻开又合上。有几家的式样她眼熟到几乎要生厌,正懒散扫视时,忽而轻轻地蹙起眉,信手拈起一封:“……黎蔓?”

      “她递来的?”益昌公主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这份精巧的花笺,心中涌起几分微妙——办探春宴者,邀请的多半是与自己交好的贵女命妇,自己和黎蔓的关系……杜温惠知道自己先前对那人的态度称不上友善。

      她不由得嘀咕半句:“她怎么想着给我递……”

      “公主金枝玉叶、深受天恩,若您能赴宴,乐安郡主合该喜不自胜,”侍女尽心尽力地替自家主子解决疑问,顺从地问,“公主可要赴宴?”

      “去不去都可以,”杜温惠留神细看请帖上的内容,感到反常的同时又觉得请帖本身很是平平无奇。她不喜欢旁人同自己打哑谜,“真的只是请我去探春?”

      “到时候再说吧,”她信手把请帖丢到一旁,百无聊赖地琢磨,“驸马说太子昨日未曾在宫宴上现身,也不知他的病养得怎么样了。”

      冬春交际,最是易于犯困的时节。杜温惠自觉在廊檐下透够了气,正打算回屋子里歇息时,忽听侍女来报。

      “公主,”丫鬟福了福身子行礼,迟疑地说,“陆氏书坊的人说是奉他们掌柜的命令,想来给公主送些铺子新印出来的铜版书。”

      “嗯?”杜温惠略略吃惊,心说怎么谈不成还找到自己家来了。可稍稍思忖,女子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若真要送书,怎么不随着请帖一块儿送过来,前后脚的功夫,何需让铺子里的人再跑一趟?

      贵妃榻上的人将手中请帖搁下:“让人进来吧。”

      不消多久,两个分别抱了些铜版书的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杜温惠跟前。后者定眼细看,心中疑窦丛生:走在前面的“伙计”在男子里不算高,头低得太厉害也看不清脸,可走在后头的那个生得高大又眼熟——是随侍太子的一个亲兵。

      兄长因为抱恙消失了好几日,惯常随侍在他身边的亲兵怎么会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陆氏书坊的伙计?

      而待那低着头的人行过礼仰起脸,杜温惠眼眸微眯,从对方遮掩过的面容依稀看出一点熟悉之处。

      我不会是因为刚刚看了黎蔓的请帖,所以看谁都像她吧?杜温惠难免自我怀疑起来。好端端的,对方会乔装打扮成个书坊伙计,和太子亲兵一道来送书?没有理由啊,吃饱了闲得慌?也太离奇了。

      “是乐安郡主让你们两个来送的?”杜温惠迟疑地问。

      “是,”黎蔓有点想摸粘在自己脸上的小胡子,好险忍住了,故意压着嗓子粗声粗气道,“掌柜让铺子里的伙计给京中各位贵人送书。我和我兄弟被分到给公主您送,只路上耽搁了些,现在才到,还望公主见谅。”

      本公主眼下不是见谅,倒是有些见鬼了。

      确认自己没认错高个子后,杜温惠干笑半声,“是么?我倒是觉得,你和你兄弟有些眼熟。”见两人没有反应,她犹豫片刻后道,“杨大哥,你不在兄长身边待着,怎么跑到外头来了。”

      太子身边的亲兵里,杨侍卫算是特殊的那一个——他是太子妃的堂弟,在满是文人的杨家算是“叛经离道”的那一个,加上此人也算太子的小舅子,是以杜温惠记得他。

      东宫之主抱恙,哪有手底下的人到处乱蹿的道理。

      果然,如杜允昭所说,杨侍卫会被认出来。对方径直挑明,显然是意识到了不对,黎蔓并未上前,只轻声道:“公主此处可方便说话?”

      她不再刻意压着嗓子,听上去便不再像个男子。

      这个声音……感到隐隐耳熟的杜温惠坐直了些,摆手示意侍奉的丫鬟们站远些,美目紧紧地盯住黎蔓,“你究竟是谁?”又瞥了眼杨侍卫,“还有你,兄长抱恙,杨大哥你不应该在东宫么?”

      黎蔓身着一袭干练的布衣短打,为着保暖罩了件夹棉袄子。她抿抿唇,先将怀中抱着的铜版书放到旁边,福身向对方行礼:“黎蔓见过公主,公主金安。”

      此言一出,叫杜温惠豁然一惊,彻底坐直。她的目光里满是匪夷所思,细细逡巡着眼前女扮男装的人,有些语塞,“你作甚打扮成这个样子?”她越想越觉着糊涂,将那句“疯掉了”勉强咽下,“你想做什么?”

      “妾身奉陛下和太子之命来寻公主,是有要事相求,”黎蔓不欲耽搁,语速飞快,“兹事体大,关乎国祚!还请公主原谅我这贸然到访的唐突之举。”

      见她神色凝重,杜温惠下意识地跟着提起心弦。

      约莫半晌过后。

      “我凭什么相信你?”杜温惠伸手去够案几上的杯盏,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公主顾不上嫌弃茶水的冰凉,猛地喝了半杯,只觉心脏狂跳,“父皇,端王叔……黎蔓,你可知你这般诬告,若是传到外头去该当何罪?!”

      她脸上满是惊疑不定,色厉内荏道:“若你立刻坦白,说这些都是你的失心狂悖之语……”

      “其间有些事不便全然言明,但妾身句句绝非虚言!”

      黎蔓毫不心虚地与她对视: “听闻驸马身子不适,是以并未赴宴,这几日又是沐休,百官无需早朝。昨夜情形事关天子,消息自然传得不广,但宫中确实未曾赐菜不是么?妾身自知一己之言不够,但太子亲卫没有理由跟着我胡闹。”

      “这是殿下交予我的,他说您一看便知。”黎蔓自袖中取出封薄薄的信纸,双手呈递给对方,“宫中被盯得很紧,而今陛下和太子皆不便现身,只得由妾身出面代传。”

      杜温惠半信半疑地接了那信纸,翻开一看,确为太子兄长的字迹和印信——珍宝阁的掌柜见铺子里来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经常会捎消息给自己这个追求件件巧致的妹妹。

      想到平素和蔼可亲的端王叔竟有谋反之念,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我要去问母妃,” 杜温惠攥紧了手中信纸,心说确实有理,更觉恍惚,咽了口唾沫,笃定心中念头,“你说的……待我入宫去问母妃。”

      “嗯,”黎蔓轻轻点头,顺势接话,“陛下和太子也是这个意思,”她意有所指道,“公主至纯至孝,听闻圣上有恙,心急如焚地入宫探望。”

      “公主从淑妃那儿回来,心里实在烦闷难受,忍不住找自己的堂姊华河郡主诉苦,以求宽慰;又或是华河郡主来探望公主您,闲聊时提起,”黎蔓垂下眼,轻声道,“总之公主形容憔悴,所言不似作假。”

      “公主,隔墙有耳,万事小心。”说完这句,黎蔓拱手行礼。

      杜温惠明白,若“端王叔意欲谋反”为真,那么黎蔓眼下所说的话,便是父皇和太子兄长需要自己做到的事情。

      “我知道了,”沉默片刻后杜温惠清了清嗓子,将声音拔得高些,“你们两个把书搬回去罢,本公主不喜欢这些,叫她黎蔓少动心思,她的探春宴本公主也断不会去!”说着不耐地摆了摆手,像是被惹恼的样子。

      ……

      第二日,陆氏书坊账房。

      “咦?我怎么算着这数目不对呢?”牛大一手拿着账册一手拨着算珠,他用胳膊肘杵了下王二,“你看这儿,这一笔是从哪儿花出去的?”

      “哦,这个啊,你昨儿不在所以不知道,”王二探头一瞧,随即了然,“新来的那个伙计昨儿个被打发走了,郡主给他结了正月的月例,我昨天走得急所以写得不清楚,这就补上。”

      “我记着他才到书坊一个多月吧,怎么这么快就被打发走了?” 顺手的事,牛大提起笔帮他添了几道,随口说。

      “昨天郡主让几个伙计到京中各家去送书,他被派着去益昌公主府,结果被赶出来了没送成,许是因为这个?”王二琢磨一番,“不过也说不太准,前几天石头不还说这人有点不老实,总是瞎打听来着。”

      “老实干好自己的活不就成了?怎么想着在郡主眼皮底下偷懒耍滑的,”亲身历经过陆良白倒台的牛大觉得匪夷所思,“咱们书坊开的月钱高,活儿也不算重,这是怎么想的。”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王二翻了个白眼,“我可是老老实实地做事儿的。”

      与此同时,陆府能蔽轩内。

      听完十五句吉利话和两个被对方再三强调很好笑的故事,深觉自己在三弟心中“一蹶不振急需激励”的陆闻砚哭笑不得地推开屋门,道:“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说那小子颇费心思了。”

      “三弟觉着你当初坠马的时候他年纪太小不懂事,眼下说什么也得帮帮自己‘仕途不顺’的兄长,”跟着参谋的黎军师坐在桌前,两手撑着下巴,“有个故事还是我帮着选的,听起来如何?”

      “本来是觉得中规中矩,”陆闻砚回忆了一番,老实交代,“但闻墨背到一半给忘了,确实有趣。”

      黎蔓忍俊不禁:“你别枉费人家的苦心。”

      “那我这个月不去找夫子问他的功课。”陆闻砚若有其事地回答。

      听到这话,黎蔓不由得一乐。

      “是怎么发现那伙计有问题的?”因为越千山的嘱托,陆闻砚近日坐在轮椅上的时间少了许多,基本是时走时坐,此刻落定于黎蔓身侧。

      “这个伙计是新来的,我也没注意什么底细,”黎蔓解释,“但近来不是风头正紧?加上秋月说他老是打听些有的没的,这才生了些怀疑,不曾想是真的有问题。所以是谁派来的?”

      黎蔓的两个贴身侍女中,秋月是性子活泼、不大设防的那一个。按理说找她打听消息是不错的选择,但历经齐谷县和春梅下毒后,秋月也长了不少心眼。

      “汪存,”陆闻砚神色淡淡,面上看着与骂人相去甚远,“……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老匹夫。”

      他微笑道:“不过无妨,他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永和十六年正月,帝罢朝,令右相窦让监国。

      永和十六年,经大理寺查办,吏部尚书汪存假公济私,以己身权利大行科举舞弊。时任监国者窦让奏请彻查,汪存逃跑未果,入狱。

      永和帝罢朝指派右相监国的消息一出,在多少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暂且不表;而汪存入狱的消息,也让陆府中的另一人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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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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