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荼小橘

2、2

　　旧屋远离都市喧嚣，静谧得令人心生感激。
　　仙道很久没用软笔作画了，线条虽流畅，浮躁容易出废稿，静谧正好。
　　插画师摆脱平板手绘板电容笔，仿佛走了古早画风，纸面有种不合时宜却耐看的肌理。
　　耐看却不够商业，半年来，他接到的活儿特别琐碎，如果没有老师田冈茂一的关照，或许连杂志约稿都接不到。
　　仙道有时会动摇，扪心自问，6年了，他真的适合坚持做这个吗。
　　若当初听从雅美的提议，去一家比较体面的公司，从员工擢升到主管，会不会更“成功”一点。
　　身边最好的例子，就是越野，即使他家也没有多“宽裕”，毕竟经济不景气嘛……
　　早晨起来思绪凌乱，手也不大听话，已是第三张废稿，他深深叹了口气。
　　听到流川下楼的声音，楼梯木板略微松动，仙道扭过头去看他。
　　真是帽衫专业户，这件克莱因蓝还是第一次露面，背后是个不大不小的R字母。
　　恶作剧心忽起，仙道想拿笔在R外面画个圈?，registered，具有排他性。
　　……转眼觉得自己无聊透了，插画师咬着笔头打算暂时不画稿了。
　　流川拆了一袋麦片，从冰箱拿出牛奶，倒满泡好，不紧不慢吃了几口。
　　他发现仙道走神，晃了下麦片袋，“要吗？”
　　跟我学的吗，晃袋子。
　　仙道微笑摇摇头，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就算胃总不大舒服，他可以忽视。
　　于是流川快速解决掉自己那碗，单肩背上书包，蹬着单车去学校。
　　美好的学生时代终究远去了啊，仙道透过窗，望着远去的背影心生感慨。
　　一个大胆的念头冷不丁窜上来：住了两礼拜，不知道楼上怎么样的，不如……去看看？
　　踩着松动的楼板，仙道第一次“探访”流川的私人空间。
　　楼上有床，有书桌，有飘窗，还有墙上的海报，披头士，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那张著名专辑封面放大版。
　　原来现在校园还流行披头士啊，果然复古格调卷土重来，英伦摇滚乐不衰。
　　不难看出，流川生活偏向简单，对无意义的物质丰裕毫无兴趣，却对精神丰饶追求至深。
　　这大概是外人容易评价他“孤僻”的原因，向内探求生命深度的群体，往往不善于对外社交。
　　仙道想了想，自己也不属于很爱社交的类型，有可无不可的，创作时甚至需要“孤僻”一点……
　　“参观”结束前，他留意到床头有个相框。
　　那是一张三人合照，老爷爷，两个小男孩，他们依偎在一起，关系融洽。
　　等下，哪个男孩是流川？
　　仙道陷入迷惘，照片比较模糊，男孩长相很接近，年纪也差不多的样子。
　　对比上次那张童年照，隐隐感觉是靠近老爷爷那个，疑似遭受过虐待或霸凌的。
　　另外一个男孩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笑容恬淡。
　　仙道神思发散，差点错过来电。
　　“彰，雅美到处找你，都到我家来了！”是火急火燎的越野。
　　“啊，你没跟她说我住哪里罢？”
　　仙道躲着雅美，压根不愿让她知道旧屋。
　　“……我有那么傻吗，喂，你自己搞定啦！”那边立马挂了电话。
　　这就有点为难，拼命躲开的人，又要去联系，难道告诉对方，不要再找自己吗。
　　思量再三，发了个“多此一举”短信：

　　雅美，既然分开了，请别找我了。

　　很快那边有了回复：

　　不行，有事要说清楚，明晚8点，老地方。

　　想到雅美总是拿主意的强势方，仙道受惯性支配，还是拗不过她的“不行”。
　　他回到楼下卧室，干脆在床上摊“大”字，一边思索着明天会面要避的雷，一边探究着三人合照背后故事。
　　谜一样的日子，裹胁着莫名的气息。
　　流川回来得很晚，从甩门的气势能感应出他的烦躁，经过仙道身边都没有照例打招呼。
　　“嘿，很烦吗？”明知故问总比漠不关心好。
　　“……没有。”烦躁的人矢口否认，却接上没头没脑的一句，“今天几号？”
　　“唔，貌似21号，怎么啦？”突然问这个干嘛，仙道有些不解。
　　“6月21日……哦。”流川像是自言自语，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啤酒，就上了楼。
　　心情不好要借酒浇愁？
　　既然没邀请同饮，怕是独酌两罐了。
　　仙道猜不透他心思，打开绘画簿又涂鸦了几笔，画面线条堆积，细节爆棚。
　　直到半夜正准备躺下，被啤酒罐砸到墙的声音吓到，他担忧流川发生什么事，悄悄来到楼梯口向上张望。
　　许久没有声响，仙道不好意思开口问，闯入人家隐私空间不好。
　　躺回床上，他辗转反侧，缓慢沉入梦乡。
　　一会儿梦见流川被同伴欺负，倒在地面无法还手，一会儿又梦见他被父母责罚，用藤条抽打身体。
　　噩梦惊醒，倏然睁开眼发现流川正站在他床边，人形披上暗影的轮廓。
　　这下是真的醒透了。
　　很快发现，流川并没有“看”他，也没有其他诡异举动，行动有些迟滞。
　　原来是梦游了。
　　楼梯虽说不高，也挺危险的，仙道手足无措，他没有照顾过梦游症的人。
　　幸好流川没多久默默坐在旧沙发上，不再走动，不然仙道真打算喊醒他了。
　　流川个子也高，旧沙发容不下横躺，他自觉蜷起了腿，缩成一团，像在保护自己不受侵扰。
　　蜷缩的习惯，跟自己挺像，仙道给他盖上薄被，强忍睡意守在一旁。
　　他得确认流川不会因为梦游而意外受伤，这算是房客对房东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