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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佳期如梦(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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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近来平安无事,连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也不知怎的安分了许多,平常早朝个个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的不可开交,今天个个噤若寒蝉,闷不做声。
罢了罢了。
李睿想,你们不吵朕还乐的清净,正好晴雪那丫头病好了,干脆摆驾轻垚宫,去她那里用个午膳再回自个的养心殿。
这天是越来越热了,等再过几天就去别庄玩几天再回来好了,正好那里的早荷开了,现在去看也有几分意思。
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在脑子里匆匆过了一遍,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了。尚是三皇子时他便熟于此道,不过那时他还忌惮着先帝,不敢玩的太过,等到当上了皇帝,就再也没有人能管的住他了。
听说瑶台的群玉姑娘姿色冠绝上京,无数世家子弟竞为她折腰,若不是美人有自己的规矩,他真想把人召进宫里来好好看看。
这孤芳一枝,还是独赏为佳。
正想着美人呢,此时有位朝臣站了出来,跪在大殿上,满面笑意地向座上意味阑珊的李睿提议:“启禀陛下,过几日就是女儿节了,正好这几天天公作美,陛下何不趁此机会举办个百花宴,到时候各家女娘结伴同行,踏青赏花,岂不是一大乐事?再说宫中还有好几位皇子尚未娶正妃,也好借此机会挑选一番。”
他话音刚落,一声略带嘲讽的笑声随之响起,众人又顺着那声笑的来源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一直没怎么做声的三皇子李渺。
见众人目光尽数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又恢复成从前那般无神颓废的模样,略带歉意朝上方稽首:“方才儿臣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这才殿前失仪,请父皇责罚!”
哪有因为笑了一声臣子就挨罚的皇子?除非是这位皇子混的极差,连他名义上的父亲都有意处置他。
李睿虽然不喜李渺,自那件事之后,他有意疏远李渺,但在这皇宫之中,一个皇子既没有母家撑腰,又无皇帝半分爱护,想必是活的不太容易。
这么想着,李睿难得生了半分愧疚之心,摆摆手示意那位朝臣继续说。
那朝臣得了首肯,又直起腰来侃侃而谈道:“况且陛下既然准许杨槐杨大人开办女学,那必然是对我朝女娘们也充满怜爱之心的,不如就趁此时节,让女娘们大胆地向自己心爱之人表达心意……”
前任太子居心不净,逼宫不成之后其势力一溃而散,最后自刎与东宫,自那以后,各个皇子都对那空出来的储君之位虎视眈眈,最后还是李睿坐观虎斗,收了个渔翁之利。
他吸取了经验,自己当上皇帝之后,无论膝下皇子是否及冠,一律养在宫中,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仔细监察着。说的好听是觉得他们的母妃一个人呆在宫中觉得寂寞,想让他们多尽孝道,其实就是怕他们背后搞小动作。
所以各个皇子接触女眷的机会并不多,皇子妃要么是由自家母妃相看的,要么就是由皇帝或者太后指婚的。
虽然那位朝臣的提议是让皇子们相看,可……到底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就不知道了。毕竟严玉葭刚刚倒下,这个位置空出来之后,有的是愿意为那一份虚无缥缈的帝王宠爱趋之若鹜的人。
阶下那人的话倒是勾起了李睿的心思,这赏花最讲究一个时节,各个季节有各个季节的鲜妍。这美人也是一样,大家闺秀有大家闺秀的温婉,小家碧玉有小家碧玉的灵秀,千人千面,就跟花儿一样,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
“准了,礼部着手去办吧,务必将这百花宴办好,办的漂亮。”
“臣领旨!”
李睿漫不经心地看了旁边的太监一眼,抬起这几年愈加圆润的下巴点了点眼前的朝臣,意思是快点宣布下朝。
太监会意,身体微微往前倾,深吸了一口气,吊着嗓子高声唱道:“退……”
“陛下,臣有事请奏!”
阶下一个正气凛然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冒了出来,把那太监剩下的一个字生生卡在喉咙里,太监心里不快,却不敢在面上显露出来。
原因无他,这人是江靖。
这太监名叫福临,也算是李睿眼前的红人,平日里惯会给李睿出些鬼点子说些好听的话讨他欢心,在宫中过得如鱼得水,没少干狐假虎威的事来。
那些下层官员非但不敢招惹他,有事见了他少不得要讨好一番。
但他是江靖,是自寒门里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直言不讳,素有“寒柏先生”之称的江靖。
是连当今圣上都不得不给几分薄面的江靖。
在他出声之后,在场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只见他双手紧紧攥着玉笏,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赣南、江州百姓正于水患中苦苦等待朝廷的救助,而你们这些人,现在竟然只想着几天之后的女儿节吗?”
此言一出,立马如巨石投入湖水一般,激起了千层浪,在场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将矛头重新对准了江靖:“江大人此言差矣,赣南、江州分明安然无恙,要不然这两州太守为何不上报?”
“是啊,若是真的有事,怎么就你一个人收到了消息?难道你在这两处安排了探子不成?好啊好啊,难不成你不止在这两处安排了探子,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那你为何迟迟不报,非要拖到现在?”
周围的人表情愤愤,语气苛责,这些话也如洪水一般,朝他汹涌而来,那些人的表情太过大义凛然,就好像他们才是正义的一方,站在至高处指责眼前的这个人为何空口无凭地捏造两州水患。
“前夜戌时二刻,一封密信突然出现在了臣的书房内,上面详细记载了此次水灾的受害范围以及百姓伤亡情况,臣心下大骇,但也知道此时非同小可,怕有人凭空捏造,于是臣便连夜派人前往赣南、江州两地查看情况是否属实。”江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声音比方才更加坚定,他从袖中拿出了那封明显有蹊跷的信,但神色却满怀痛心悲悯,“昨天那些人回来的时候告诉臣——那封信上说的内容,一切属实!所以臣恳请陛下下旨,筹集米粮布衣,发放钱财于百姓,助他们渡此难关!此次水患过后,百姓一定会记得陛下恩德,日夜感念陛下的仁慈,陛下亦可借此收拢民心,打造太平盛世啊!”
江靖端的是一派正气,他心中放的是朝堂,是社稷,是百姓,是君王,这样一个忠肝义胆,心系天下的人越发衬的方才那位发言的朝臣以及坐在龙椅上的李睿荒唐了起来。
李睿刚刚露出的笑意退的干干净净,他俯下身来,下巴放在支起的手上,不悦地盯着江靖:“照爱卿来看,赣南江州危乱,你为何不递奏折?”
没有人愿意在玩乐的时候被人提起公事,这就像他在青楼花天酒地的时候,突然他的老师派人找到了他并且告诉他:“我给你布下的课业还没写完,你快回去补上。”
即使这人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李睿也觉得,这人实在是不会审时度势。
即便如此,李睿也不会傻到因为他说的话不好听而随便处置他。江靖是朝中寒门子弟的领头人物,若真处置了他,其他人保不准要闹成什么样子,况且治理朝政讲究一个平衡之道,现在寒门与世家好不容易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舍弃了江靖,就代表要打乱这个平衡。
“陛下明鉴,昨晚臣连夜递上了奏折,原以为陛下会在今晨早朝与诸位大臣商议此事,结果直到散朝……臣迫不得已,才会提及!”江靖跪了下去,声音悲切,头重重磕在前方交叠的手上,“请陛下早日下旨,派人前往赣南、江州!”
李睿看向阶下众臣,明明他们人数众多,此时却只有江靖一人站了出来,而其他人大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脸麻木地看着跪在朝堂中间的江靖。天底下庸着不知凡几,而真正敢为人先者不过尔尔。
天子威严像座山,压垮了无数人的脊梁。
半晌,他似乎是终于被底下的形式取悦了,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依爱卿之见,谁可堪担大任,奉旨赈灾呢?”又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水患终究是爱卿的一面之词,朕需得知道这件事是否属实,才好放心地处理这件事,诸位说呢?”
诸臣这才有了些反应,纷纷应和。
脑子里却已经在想如何从这件事上为自己的家族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按照李睿的说法,朝廷若是要确认情况是否属实,定要派人亲自查看情况,可朝廷的特使不像一般的斥候那样日夜兼程……总之一来一回,定要耗费不少时间。
等特使回来,又要商议赈灾大臣的名单,又要筹备粮草布衣,物资的运输也要花费大量时间,杂七杂八地弄下来,等到真正到达受灾地区时,至少得二十天之后了。
可是,在这之前,那些被苍天害得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些被逼到绝路的百姓,那些只想为自己博一条活路的百姓,又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说不准。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而庶民之怒不过是以头抢地,呜呼哀哉,那千千万万的庶民的怒气呢?
江靖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哀道:“大朝危矣。”
“退朝——”
“陛下玉福金安,万岁万万岁!”
临走之前,李逢舒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宝座,那双微微上挑的眼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