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遥有此寄（2） ...
-
去往淮扬的路上似乎特别顺利。
在上京城内还是阴沉沉的，可随着马车行驶出上京，立时，万缕阳光穿过层层云霏，照在了城墙上。
在空气中水汽的折射下，阳光被分解成七色，在空中形成一个光圈，看上去亮的有些刺眼。经过城门口时，值守的士兵草草检查过车上的物品就放行了。
赶车的车夫是从别处雇来的，年纪约莫四十多些，自称定三，看上去憨厚老实，平时话少得很，几乎是只有别人问上来了才会答上那么几句。不过几句话过后，又没了动静。
杨槐开始的时候觉得无聊，就跟他交谈了几句，见他实在是不喜欢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缩在了马车的车厢里看书。
官道虽然还算平整，可路上还是不时地颠簸一下，杨槐在第三次差点被突如其来的颠簸颠下座位时，他终于忍不住朝外面的车夫商量道：“定大哥，路上可否慢些，我这书都快看不下去了。”
定三淡淡应了一声，手里拿着的马鞭却是一点也没放轻力道：“大人，这已经够慢了，再磨蹭下去，两年之后都到不了淮扬。”
杨槐：“……”
原来反讽的手法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被如此广泛且日常地使用了吗？
杨槐深呼了一口气，尽力装作没听懂他的话的样子，点点头，又想起来对方似乎是看不见自己的动作的，于是“嗯”了一声，答道：“你说的有道理。”
看似两人都达成了一致。
实际上，杨槐的脑子里各种各样，不带重复还夹杂方言的吐槽已经滚上了天。
不是啊，你收了我的钱还带这么吐槽老板的吗？这要是放在我那个时候你这妥妥的警告扣钱炒鱿鱼一条龙服务绝不拖泥带水！
杨槐客气地问：“那定大哥，多久才能到淮扬？”
定三答得很快，像是在这条路上走了很多遍：“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十天就能到。”
不出意外？
杨槐以为这份意外是指马车车轮陷在泥巴里或者是其他什么不关乎人身安全的小问题，便没有多问。手上拿着的书这时候硬看的话太过费眼，杨槐就把它往怀里一塞，闭目养神去了。
马车轮子轧在官道上的土，吱嘎吱嘎的响，杨槐听不清外头的人在做什么，外头的人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好一会儿过后，定三见里头的人久久没有吱声，便扭头拉开帘子往里面看了一眼。
呼吸匀长，看来是睡过去了。
啧啧，睡得还挺香。
定三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小沓纸，又从马车的角落里摸出来一支笔，提笔写道：“天元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日，刚出城门一百余里，杨槐车上看书，怪属下车速太快，属下未曾搭理他的请求，又不是什么身娇体贵的女娘，年纪轻轻怎么会连这点苦也吃不了？”
如此的话又写了短短数行，定三将纸好好地收进一个小匣子里，那里头已经攒了五六封类似的纸，只等到了驿站交给驿使，将这信转交给七殿。
后头隐隐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定三往后看了一眼，又扭过头来，斥道：“驾！”
马儿吃痛，蹄下的速度更快了起来，车厢摇摇晃晃，随着马儿一抛一抛的，几乎颠得人屁股发麻。
杨槐就是睡得再香，这会儿也该被抛醒了。
他被抛得七荤八素，勉强把着车窗稳住了身形，声音也被颠的断断续续：“定大哥，这后面是有什么东西在追吗，为什么要跑的这么快！”
小心翻车啊！！
“后面有个人在追你，咱们还是快些为好！”定三高高扬起马鞭，重重地落在了马的屁股上，马儿吃痛发出激烈的嘶鸣，顿时跑的更快了。
杨槐也被颠得几乎就要坐不住，屁股几乎快要颠成四瓣，每每想叫赶路的定三慢些，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脑子又默默想起了一个网络文学里面的热梗。
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想到这里，杨槐自己都把自己逗乐了，可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又太过傻逼，杨槐压抑着笑意，这样一来，这无聊又耗费精力的旅程似乎都变得轻松了些。
好在快速行驶了一会，定三的车终于是慢了下来，后面也没有了其他马蹄声，想来应该是把后面跟着的那个人甩掉了。定三长呼了一口气，拉着嗓子喊道：“照这个速度，再走五日，就是江南了。”
杨槐的一身筋骨都要被颠散，车厢狭小，手脚都活动不开，他寻思刚刚都走的那般快了，这会儿怎么着也该休息休息了，但他没提，指望着定三自己能停下车来，放马儿吃吃草，也让自己下车走走。
谁知他不开口，定三也没有休息的意思，一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路过某出荒山出还一时兴起吹了段无名小调，哨声悠扬清脆，连在一起有股说不出来的潇洒快意，杨槐好奇地问了一嘴：“定大哥，你这吹的是哪里的小调啊？”
定三晃晃脑袋，随意答道：“自个编的，图个乐呵罢了。”
杨槐所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可看那定三又闭上了嘴紧盯着前方的路，神色很是认真的样子，他便也不再说话了。
突然，定三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想当年，这条路还没被官府接管修成官道的时候，满地长草，只有中间有两尺宽的小路，我们哥儿几个时不时就纵马驰骋，马蹄掠过之时，芦苇飞扬，鸟雀惊飞，那时候又是何等的神采！”
与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定三看了一会前路，说：“马上天就要黑了，前方五十里处有个庄子，咱们今夜就在那里借宿吧。”
可杨槐却回了句：“后来呢？”
定三：“？”
好汉不提当年勇，又有谁会真正忘怀年少时的风采与神勇，接受一个逐渐沦为普通人的自己呢？
定三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事，伸了个懒腰，回道：“后来官府主张修建官道，招募壮丁，我就去了呗，还认识了个不错的姑娘，顺顺利利地牵上了姑娘的手，等攒够了钱就风风光光把她娶进门！走了！”
这一天紧赶慢赶的，终于是在天黑前赶到了一座小村落，杨槐还在奇怪为什么定三不去沿途的驿站，那样的话修养马匹什么的都会方便些。
而且他也算是公务在身的人了，身上又有皇帝给的圣旨，驿站那些人就是胆子再大也不会怠慢他。
定三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那村子是我常落脚的地方，里头有故友，这次去也是打算看看他。”
话虽然含糊，可语气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杨槐不知道是因为他本身脾气就是这样，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不会再轻易地改变，还是说他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必须要在那座村子里面完成。
反正他这一路上的态度都不像是一位雇工对雇主的态度，杨槐虽然没有真正见识过在古代雇工对老板的态度是怎么样的，又会不会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一言不合就干脆辞了这份工，从此做个孤云野鹤，混迹江湖四海为家。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小秘密，这位定三性格有些孤僻，又沉默寡言，往往这种人身上藏着的秘密才是最多的，而且最不喜欢让别人知道的。
杨槐权当自己一概不知，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应了声：“好，那就去吧。”
先前他不是说以前在这附近跑马，没准就是那座村子里的人，现在也许是回去看看好朋友呢。
想到这里，杨槐略略放下了心，白天一路上颠得厉害，他一身精力都被颠了个七七八八。进了这村子以后，定三直接驾着马车停到了一家屋舍的后面，停稳之后，拿这些什么东西，这才绕到了屋门前。
这个时候没有电，天又黑的比较早，因此外面很少有人，大都在屋子里。
三月又到了农忙季节，养蚕播种，样样不落，忙了一天的农人洗漱过后就早早歇下了，因此定三敲了半晌的门，里头才响起一些细细簌簌的声音，有个带着浓浓鼻音的人喊道：“这么晚了，谁啊？”
定三应道：“杨大哥，是我。”
杨槐：“？”
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这人原来叫的是里头的那位，只不过那人刚好也姓杨。
没准八百年前还是一家人。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盏豆大的火苗先从门后露了出来，照亮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杨大哥揉了揉眼睛，借着那一点灯光仔细辨认了一下来人，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小三？”随后他的目光越过了定三，落到了杨槐身上，肩膀微微往里面缩了一下，目光里露出一点警惕：“他是谁？”
“这趟的雇主，要送去淮扬的，今天天色晚了，就带他到这里歇歇。”定三看了杨槐一眼，又转了回来，意有所指地说，“这可是个好人。”
有些怪。
为什么要特意强调“他是个好人”？
杨槐没懂，可那位却是懂了，脸上那点警惕瞬间消散，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进来吧。吃过晚饭没，要不要我再去弄些？”
定三回道：“不必再麻烦你了，路上我俩都已经吃过了，烧些热水就好。”
“好好。”杨大哥连声应了两个好字，随手将那盏灯放在了堂屋的桌子上，转身进了厨房烧水去了。
不过他家比较简陋，要想洗澡只能用桶接了水再拿木瓢淋，而且家里似乎没有第二个桶了。
这时，定三终于懂了要让让杨槐这一点，对他说：“你先洗吧，我跟杨大哥叙叙旧。那个就是你的房间，我跟杨大哥一个屋，明日还要赶路，早点休息。”
杨槐此时也累的不行，听话的沐浴完就回了房间。
只不过另外两个人似乎又很多话要说，等他洗完了房间里的谈话声还是没有停下来。
那个时候杨槐的脑子困得跟装了浆糊一样，已经顾不得上去听听他们讲了什么东西了，再说了偷听本就不是君子所为，所以他就早早歇下了。
因此，他也就没听到里头的杨大哥疑惑地问道：“七殿为何这么在意他？难道他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遥有此寄（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