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狗血图鉴》瓜花子

4、侠女（四）

　　顾昇拿着画轴掀起画坊的门帘。

　　画坊的老板正站在柜台后面，极其仔细地观察一幅画。

　　“顾昇快来。”看到顾昇，老板连忙招呼。
　　“我前几天收了一幅黎大家的画，但我今天仔细一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你说我是不是收到假的了？”
　　“顾昇，你快来帮我看看。”

　　顾昇沉默着依言上前。
　　他凑近那画，扫了两眼，直接道：“假的。”

　　“黎大家画叶子的时候先画茎再画边，”顾昇平平道，“这画正好是反的。”

　　画坊老板闻言，连忙凑近去看，果然看到那水墨下笔正如顾昇所言。

　　“哎，”画坊老板终是放下手中的画，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就说，黎大家的画哪有这么容易得到，在那人说是机缘巧合得到的时候，我就不该信他。”
　　“也怪我，老是心存那么一丝侥幸。”

　　听着画坊老板连连悔不当初的抱怨，顾昇扯了扯嘴角。

　　无比心疼地将这假画收好，画坊老板转身看向呆站在柜台前的顾昇，反应了一下，然后才用力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顾昇，你来拿你的分账的吧？”

　　“是。”顾昇点头道。

　　“你可不知道，”画坊老板一脸喜气，“你的画近日分外受到欢迎，前那一幅画竟有好几人竞拍争取，那可真是卖了个好价钱呢！”

　　一边说着，画坊老板一边拿出一袋银子来，递给顾昇：“瞧，这就是你那份。”

　　顾昇淡淡道了声谢，接过银子，随后将手头的画轴放到柜上。

　　“你这是又送了新画来？”画坊老板见状大喜，“快快快，快打开，快让我看看你又出了什么新作！”

　　这卷轴有点长。
　　画坊老板握住画轴的一端，急不可待地让顾昇握住另一端展开画卷。

　　顾昇沉默着，缓缓向外展开，露出一幅水墨山水画。

　　“这……”画坊老板面带惊讶。

　　顾昇垂着眼，一言不发。

　　画坊老板细细看着画，摸着下巴评析起来：“你这风格与往时大不相同啊，不似往常一般鲜华明亮，却另有一番气质所在。”

　　“倒也是一幅好画，不过，你这风格变得突兀，得看你的画友们喜不喜欢这种风格了。”

　　画坊老板说着，向顾昇打量去，这才发现顾昇本人的气质，似乎也与往日不太相同，整个人略显得阴郁了一些。

　　“无妨，”顾昇平静地回画坊老板的话，淡淡道，“先在你这挂着吧，能卖出去就卖出去，卖不出去就算我送你了。”

　　说到买卖，画坊老板注意力一下转移了，他挑起眉，自信道：“放心吧，我这儿就没有卖不出去的画。”
　　“放心，我一定给你卖个好价钱！”

　　顾昇无所谓般点点头，卷起画轴，将画收好，递给画坊老板。
　　“那我先走了。”顾昇说罢，提着银子，就准备往外走去。

　　“行，你下旬再来收银子吧，记得还是要带新画来。”画坊老板一边收着画，一边嘱咐道。

　　顾昇点点头，朝外走去。

　　“对了，”画坊老板突然抬头，猛不丁地道，“你上次不是说你成亲了吗？”
　　“你那新娘子怎么也不带来给我看看？”

　　空气中静谧了一会儿。

　　“她……有点忙。”顾昇站在门帘前，头也没回答道。
　　随后掀开门帘，走出画坊。

　　此时日光正强。
　　强烈的光线照射在街道之中，使得一排街坊在地面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将一条街道划分成黑白分明的两面。

　　顾昇沿着道路，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四周热闹喧哗的买卖嬉笑声，如同蚊虫飞舞一般，萦绕在顾昇的耳边。

　　“云府丝布！云府丝布！”
　　“新进的云府丝布！”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顾昇路过了一家布店。
　　这店里有一卷上好的云锦织布，颜色鲜亮，花纹繁复。
　　——如果是茹娘穿上，一定会格外光彩夺目。

　　那时的顾昇想着，等到自己拿到画坊的分账，便买下这布，请人做成袄裙，送给茹娘。
　　茹娘一定会很喜欢。

　　转过街角，顾昇看到一家小小的饰品铺。
　　铺子前有一对年轻男女。

　　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根坠着鲜花的钗子，插进女子发中。
　　女子微微低着的，摸了摸头上的发钗，羞涩地红了脸。

　　那铺子里的卖货女，欢天喜地地恭维着般配、良人之类的话。

　　顾昇闭了闭眼，迈步走过。

　　那铺子上有一根玉钗，小巧玲珑，别有趣味。
　　玉不是很好，却恰好是顾昇付得起的价格。

　　那天顾昇拿起玉钗，欣喜地向茹娘看去，却发现茹娘并未停留，已经走远。

　　顾昇怕两人走散，只得急着把那发钗放下，快走几步追上茹娘。
　　他想着，不着急，之后再来买下这根玉钗，也是可以的。

　　“顾昇？”茹娘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出现。

　　茹娘？
　　茹娘！
　　顾昇惊喜地转身：“茹……”

　　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男子。
　　长相阴柔，一双狐眼上挑，穿着一身白衣，头束玉冠，腰间玉佩，手执一把折扇，竖在胸前缓缓摇动。

　　男子挑起眉头，言语轻佻：“你……就是顾昇？”

　　不、不是茹娘，是我听错了。
　　顾昇沉下脸，未作理会，转身，径直向前走。

　　“顾昇，你为何走得如此之快？”轻巧的脚步声响起，男子的声音紧紧跟着。

　　一只白皙的手从后面扯住顾昇的衣服一角。
　　顾昇用力一甩，将此手甩下。

　　男子没有说话了，可只见顾昇眼前一花，转眼间，那男子身影已到身前。

　　男子持着折扇，笑盈盈地看着顾昇。

　　前路被阻，被逼无奈，顾昇不得不停下脚步。

　　“顾昇，你怎么不理我呢？”男子歪着头，轻轻说道。

　　这男子顾昇并不认识，却也并未觉得惊异。

　　曾经也有买过顾昇画的人，想与顾昇交流一番。
　　心情好时，顾昇自然愿与人交流画技，可心情不好时，自然，便没有心情了。

　　或是自己态度过于强硬，可也未曾有一人，像此人一般难缠。
　　顾昇皱起眉头，心里不禁恼怒起来，语气生硬：“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男子展开折扇，在胸前轻轻扇动起来，抬起脚，悠悠闲闲地顾昇面前来回踱起步来。

　　一时，竟像是不急着开口了。

　　顾昇努力按捺住心中怒气，忍气道：“刚才是我过于着急了，顾昇在这里给公子赔不是，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说罢，顾昇双手握拳，咬着牙微鞠一躬。

　　男子在原地踱了一圈，将折扇收起，在掌上打了一下，随后才轻笑着开口：“在下姓白，叫我白公子便是。”
　　“顾昇久仰大名，你的画，我很是喜欢。”

　　顾昇强忍着怒火：“谢，白公子抬爱。”

　　“不用谢。”白公子勾起唇，一双狐狸眼闪着狡黠的光。
　　“你替我画一幅画便行。”

　　——

　　顾昇，屋中。

　　白公子用折扇轻轻击着手掌，脚下缓缓地在屋中移动，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往周遭肆意地扫视着。

　　“白公子，”顾昇耐着性子在桌上铺好纸墨，抬头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画？”
　　打断了白公子对自己屋子肆无忌惮的打量。

　　白公子收回眼神，用折扇挨着挨着嘴，歪着嘴想了一会儿：“唔……我还没想好呢。”

　　顾昇深吸一口气：“白公子莫非在逗我玩？”

　　白公子立马笑起来，连眼睛都笑成了两条弯弯的线。

　　顾昇这下却忍不住了，张开嘴正准备发火，却见白公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

　　这木盒毫无雕饰，却显得格外古朴厚重。
　　那外壳已经附上了一层厚厚的膜，在阳光下泛出深邃的光彩。

　　能看出这不是一般的材质，可这材质顾昇未曾见过。

　　还未等顾昇从木盒的光彩中回过神来，白公子开口了：“我虽还未想好要画什么，可这画画的资费我却是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白公子将这木盒递到顾昇眼前：“顾郎，你看这资费可还充足？”

　　顾昇顿了顿，伸手接过木盒。
　　这木盒果然触之柔滑，如同女子娇嫩的肌肤一般，结构却极为简单，只是分为盖和底两半简单地扣上而已。

　　顾昇抬手便想将这木盒打开。

　　白公子折扇一伸，便止住了顾昇的动作：“顾郎莫急，待你为我把那幅画作好之后，再来打开这木盒吧。”

　　顾昇轻轻皱了皱眉，却未作反对，只伸手将这木盒放在一旁。

　　“那白公子，我要何时才能为你作这幅画呢？”顾昇问道。

　　白公子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等到了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说罢，白公子转身便准备离去。

　　顾昇出言提醒道：“白公子，你的木盒。”

　　白公子背对着顾昇，竖起折扇左右摇摇：“这木盒，就先由你保存吧。”随后白公子大步向前，走出了屋子。

　　门外的阳光闪耀，一瞬刺痛了顾昇的眼睛。
　　顾昇仿佛又看到了那天茹娘离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