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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时画 ...


  •   正值月末,听雪苑里又不需宁妤伺候。她得了闲,便去齐管事那里领这个月的月钱。

      宁妤出身贱籍,来府中尚且不足一月,能领到的不过几串铜钱。

      她攥着手里的银钱,计划着等哪日找着机会,便托人替她在街上铺子里买些新鲜玩意回来。

      这般想着,她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当日时画对她所说的那些话。

      七两白银就足够普通百姓过好几年温饱的生活,她这些银钱还不知能用到何日呢。

      自她来到国公府,旁人总是对她避之不及,唯有时画待她从没有任何偏见,更在她落难时施以援手。

      她如今去了听雪苑,倒是有几日都没有听到时画的消息了。

      若是她也领到了这样多的月钱,只怕要开心坏了吧。

      宁妤念着时画当日在花园救她的好,回听雪苑的小厨房里拿了些新奇样式的糕点,就往下人房的方向赶去。

      隔着老远的距离,长廊下站着几个婢女偷偷用帕子擦着眼泪。

      “她们这是在做什么?”宁妤看着在下人房里进进出出的一行人,忍不住好奇地走上前问起。

      捏着绣帕的丫鬟愣了愣神,见着眼前是个陌生却貌美的女婢,心中无端升起两分好感,停下哭声向她解释道:“她们要将时画的衣物用具拿去烧了。”

      “烧了?这是为何?”宁妤心头的困惑更深,继续问着。

      “昨日三公子房里犯了错的丫鬟被抓到了……”

      “怎么会?”宁妤亲眼看着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逃出府去,难道陆景在府外将她抓了回来?

      宁妤心中疑惑,那丫鬟说着说着,又哭出声来,“是时画。她昨日不小心打碎了公子寝屋里的花瓶,三公子说那花瓶是他的宝贝,昨日半夜里他就命人将时画乱棍打死了……”

      时画……死了?

      宁妤手里的糕点“吧嗒”一声砸在地上,白玉的瓷盘顿时被摔得四分五裂。

      前些时候时画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和她一起用着膳,这才几日的功夫,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宁妤的脑袋一片空白,说话的丫鬟看她面色似有不对,赶紧小声安慰:“好在夫人心善,拨了一百两白银就要送给时画的家人,又让她家人将她的尸骨带回去安葬。只是可怜了时画,她还这么小……”

      丫鬟的声音渐渐淡去,后面的话宁妤都听不真切了。

      往年她在教坊司中虽从教习嬷嬷口中听说过许多腌臜事,也见过许多姐妹被送往世家名门的宅院里终身不得出。但直到自己入了这国公府,亲眼得见红瓦朱墙下的真面目,才顿觉心惊胆战。

      仅仅一百两,对这些高门显贵而言不过是区区牛毛,根本不值一提,却能轻易买下一个奴婢的性命。

      昨日陆景派人在澄园里四处搜查,后又来听雪苑前闹事,若非她遇上了那个蒙面女子,她恐怕也会以为时画就是昨夜陆景所找的人。

      只怕陆景早就因时画将陆淮找来替她解困而记恨于她,昨夜随便找了个由头就要了她的性命。

      国公府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夏日的风倏然冷得刺骨,宁妤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贝齿几乎将下唇咬破。

      “哎,都让让!”

      两个小厮一前一后抱着麻木袋,走在前头的齐管事将长廊上站满的下人扒拉开,不满地敲了敲身旁人的脑袋。

      “你们还在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干活!若是还有人敢伺候主子不当,或者摔了主子的宝贝东西,你们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聚在一起的下人们对时画的遭遇或叹息,或怜悯,最后都在齐管事的一声声催促中如鸟兽般散开,唯余宁妤怔怔地驻足原地。

      齐管事一早就忙着分发月钱,后又领了安抚时画家人这样的苦差事。他忙活了半天,额头冒着细汗。余光瞧着角落里还不肯走的人影,正要发作,就被身后的小厮拦了下来。

      “齐管事,那丫鬟好像是听雪苑里的阿妤。”

      得了小厮的提醒,齐管事这才记起此人。

      他心知宁妤在陆淮身前得宠,又忆起当初时画和宁妤似是交好,立即一改方才的不耐烦,微微弯腰凑上前谄媚道:“阿妤姑娘怎么还没走呢,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给我去办的事?”

      宁妤目光落在他身后那被鲜血浸湿的麻木袋上。虽然没有亲眼目睹时画的惨状,但滴落在青石板的血迹已然证明,时画死前遭受了怎样的酷刑。

      宁妤浑身发冷,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回指尖的实感。她从怀里拿出今晨刚得到了几贯铜钱塞进齐管事手中,“可以把这些钱也一起送到时画家人的手里吗?”

      齐管事掂量了两下手里的重量,唇角微微扯了扯,内心不屑,面上却不显,“夫人早就赏了她家百两,足够她们一家几口人生活了。不过这既然是阿妤姑娘的心意,那我就代为转交给她的家人吧。”

      齐管事将铜钱塞进袖口里,心想这贯银钱连同夫人的赏赐,足够他再去赌坊逍遥一阵子了。

      在主子的赏赐中私吞一些油水的事,齐管家做起来已是得心应手。苏氏本赏赐了时画家人两百两的银票,齐管事便从中抽去了一半。剩下一半送去给她一家享乐,他也还算有几分良心。

      齐管事一边暗自称赞自己的品行,一边将裹着尸首的麻布袋草草扔到府外。

      隔着一堵高高的朱墙,宁妤默默瞧着那扇巍峨高大的府门外,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抱着怀里瘦弱的孩子,跪倒在白玉石阶上泣不成声。

      齐管事甩开妇人攀上他衣袖的手,不耐烦地将碎银丢在地上。

      “快拿上银子走人!若是惊撞了府里的贵人,你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关门!”

      不知从何时起,万里晴空已然满是密布的乌云。

      夏风飒飒地卷起地上的残叶,麻布袋被风吹开一角,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来。

      老妇人和孩童的哭声在灰蒙蒙的夏日里更让人心颤,宁妤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嘎吱——”的沉木声响将宁妤的视线阻隔开来,齐管事瞧她半晌都不肯离开,皱着眉头走到她面前劝着:“阿妤姑娘快回院里去吧。人死不能复生,时画姑娘自己犯了大错,这也怪不了旁人呀。”

      若非看在世子爷的面子上,他是断然懒得再和这个小丫头片子再多说一两句的。

      眼瞧着宁妤对他的劝慰不为所动,齐管事气得甩了甩衣袖离开。

      不知驻足了多久,宁妤沉默着将指甲抠出血来,双目怔怔地望着大门出神。

      谁说这怪不得旁人?

      明明是陆景他草菅人命,府里个个却都说是时画咎由自取,难道这京城就没了王法不成?难道像她们这样卑贱的身份,生死就不能再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吗?

      从前教坊司的嬷嬷让她认命,她即便知道这国公府是座牢笼,也只能任由陆景将她带回。

      而今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女子惨遭这个衣冠禽兽的毒害,难道她就当真不能为她们,更为自己去反抗了吗?

      她不信。

      也不想认命。

      她要让陆景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

      宁妤陪侍陆淮左右也近有一月的光景。

      起先众人以为世子爷是被她的美色所迷,不消半月就会腻了这样无趣的美人。孰料这一天天过去,宁妤在听雪苑里的地位似要比秋言还要高上两分,府内众人渐渐对宁妤更加和善恭敬,只盼着等宁妤得了个妾室的地位,也还能念着自己的好。

      国公爷从杭州回京不过两日,这样的消息便长了脚似地传到了他的耳里。

      陆淮静静站在正厅里,国公爷坐在书案前,抬眸瞧了陆淮一眼。

      “听说你前些日子讨了个丫鬟去你房中?”

      他好不容易将远在落霞谷的长子接回府里,为了弥补这些年的愧疚,他将世子之位交到陆淮手中,本不愿过多干涉自己孩儿的房中事。

      只是打从他回府那日起,苏氏和沈芜便换着法子地在他面前说起陆淮如何宠信一个女婢,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只能将陆淮叫到书房问上一问。

      陆淮正欲开口,喉间却不自觉溢出急促的咳嗽声。

      国公爷疾步走上前,将茶水端到陆淮身前让他喝下,拧着眉道:“罢了罢了。你若是喜欢哪个丫鬟,只管宠着便是了。只是你如今还未娶妻,暂时还不适合纳妾。改日我让人替你张罗张罗婚事,等你成了家,旁人也管不得你的这些私事了。”

      陆淮早先在国公爷面前称病,就是想推了世子的重担。此时听他提起自己的婚事,更是被他这番言论给噎住了。

      国公府里的规矩太多,澄园那几个也分明不想让他安生过日子,若是他再继续留在国公府,只怕少不了要面对诸多麻烦。

      陆景好色成性,目无法纪,断断不能将国公府托付到他手里。而姜昭前些时日好不容易进了二弟的朝晖阁,却没能得见二弟真容。看来他得找时间亲自去陆厌的朝晖阁打探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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