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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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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是伴着晨光的。
熹微软云，柳絮纷飞。明玥从茫茫的一片中苏醒过来，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那预感叫结局。
“……夏明遥？”
“程千鸣？”
没有应答的场面告诉她，她真正在现实生活中独立出来，成为一个个体了。可是周围仍然是陌生景象，明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好像是一处公园或是郊游用的草地，附近有一片游乐设施和废弃的工业产品，从年龄来看至少能叫一声姨，但是很可惜，明玥只能定义这里，却不知道方位。
两只手好像能遮挡住阳光，这个发现让她试探性站起来，没想到一下子飘起来，到了半空中俯视。
“……我成鬼了？”
不是说轮回吗？这又不是传送门，何必叫她恢复出厂设置？明玥摇摇头，在没弄清楚状况的时候先找了个干净的湖泊，想要去照个镜子。
“不用了，这里是程常安那个城市的郊区。”
“谁！”
明玥飞快向后发出一道法令，那法令快又急，直直逼到来者面前才被拦下。
魏征露出脸来，啧了一声:“怎么这施法的习惯跟千鸣似的，都这么居安思危？”
他可不在乎谁高不高兴，只是负责当NPC告诉剧情罢了:“你现在可以去找千鸣，他已经是第四次轮回，找他之后将程常安的灵魂恢复，你们就可以有一个……唔互补的过程了。”
明玥听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面无表情说:“不。”
？
“那你想干嘛？”
魏征眯眯眼，摆出战斗时候的姿势:“我虽说只是个地府管理员，却也大小算个有名有姓的神，法无禁止皆可为，但地府明确规定业障寻头尾，功德两相全，哪怕你是……也不能违反。”
明玥没心思去跟他较真，她只是有自己的计划，恰巧这计划并不需要被地府的鬼知道。
可是这人实在碍事，明玥右手成令，挥出天笼。
魏征还在严阵以待时，一个牢笼突然由天而降，死死困在他头顶:“你做什么！”
明玥抬眼看了看，自己开通道离去。临行前，她算是善心一闪而过:“莫要着急，这道分身对你的本体应当没什么大影响，日后再会便是。”
“可你要做什么！”
半只脚踏进通道的明玥顿住，没转过去，只回过头:“这很重要吗，判官大人？”
困在牢笼里的判官分身少了君子气概，两手不断攻击这个陌生的陷阱，喘着粗气，神色着急，脸已经红到跟身上的绿袍形成对比色，可手上功夫始终没结束。
“你不能再生旁枝末节，我希望百因有果，害怕你报仇。”
为什么要害怕我报仇呢？
明玥仔细想了想，无论从开始到现在，她似乎一直都是很温和的态度吧？没想过害人，也没想过保护谁，任务驱动着她完成所有，可到头来，她唯一想要的只有自己的小小心愿罢了。
神魂的睫毛微微颤抖，又抬起，亮出一双沉静无波的眼，对着魏征。
“你放心吧，我只要回家。等我能回家了，一定会先来看看你的。”
无论别人怎么说，她只是个想要回家的孩子而已。
“这人虽说万条情丝都断了，无求无欲，活得还不如普通小鬼，可我知道他生了千年，掌管着一方指令，恰好就是这里。”
阎王毕竟不是万能的，生死轮回之间每日都有上万人来到地府一趟，有功之人寥寥，无过之人如过江之鲫，有罪之人亦是。千鸣早早就在地府掌管了一方轮回，他有空间穿梭的能力，这能力可以在各个世界中来往，不然也不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抓了她来，又给她回家的希望。
“我只要他告诉我怎么回家。”
说完这话，她坚定踏入了通道，旋转一阵后，通道从草坪中消失。
“你回来！”
魏征没能劝下她，攻击也变得没有意义，徒劳半天后瘫在地上，额角一点点跳动:“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穿过城市，飘窗外，一个通道开启，明玥从其中走了出来，正好遇见还在昏迷的千鸣。
鬼魂体质并不比她弱，但千鸣已经许久没有用过法力，不免生疏，魂魄都没她凝聚，此时在原本属于月牙的房间里飘动着，像心跳在海里一样，在空气中浮沉。
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可单方面的相见却只会让人愈发冷静，愈冷静却又想到愈多，循环往复。
“嘶……”
千鸣难得又苏醒，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记忆在轮回的途中丢失了一小部分，这次如何会轮回又是怎么被魏征逼迫来的，他已经全然不记得。
可他算了算次数，苦笑了一声。
“这回可就命该绝了。”
“那当然。”
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举头望去，见到明玥踏着虚空降临，好像神明现世一般光彩照人。
可是那段记忆被他捡回来，对待朋友，即使他此刻心虚，也笑笑:“诶，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如常的神色让千鸣一下子放了心，可是下一秒，一阵剧痛就从身体里传来。
“唔！”
那是烧着灵魂的感觉，一片片用内焰折磨，一丝丝炙烤，一寸寸毁灭，千鸣此生只用过一次秘法，不知道等他灵验的时候居然是这样难熬的痛楚。
“啊——啊——”
痛！痛！痛！
他刚刚轮回的身体跪倒在地，视线变得模糊，连明玥走进来都没有感知。
太痛了，太痛了！
他滚倒在地，感受自己正在灰飞烟灭，恍然间看见了明玥，连往常的笑都撑不出来，一只手正要伸过去告别，胸口却又被法令刺穿。
“噗呲——”
眼前的明玥好像无比冷漠，刚试过法，右手还未放下，甚至选择的是最简单直接的一道穿心咒。
千鸣瞪大了双眼，在死亡关头有些无措。
“你——我——”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朋友在看似要原谅他之后消失，好久不见以后又给了他致命一击，那一下击碎鬼神的层层铠甲直抵胸膛，穿心而过。
明玥无从解释，她只是完成自己最后的任务。
她缓缓走近两步，见他还瞪着眼睛垂死，蹲下来与他对视，嘴里的语调平淡，与她的心一般。
“程常安最后的灵魂在你身上，那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以你得死。”
“轮回的秘诀在你身上，因你而起，所以你得死。”
千鸣已经一点点消逝，从下半身开始，整个身体都回归到最原始的光粒状态，随风飘起。
“还有就是……”
明玥抿了下嘴，告诉他:“我要回家，所以你得死。”
一切缘由都归根到这里，夏明遥和魏征告诉她只要因果都抵消，她就能回到家里去，所以她照做了。
“……现在，我要回家了。”
千鸣的膝盖也已经离开，可他仍然看着明玥，冷汗铺了一地，嘴角却撑着勾起来:“……别做梦了。”
明玥眼睫颤了颤，眼皮子抬起，看向他。
可是千鸣什么也不说，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友情记忆存在裂痕，像是被人夺走又刻意修补过那样。
明明他还可以活很久，不用轮回这一场的。可他偏偏在这一次触动了秘法，那么是谁作祟，一目了然了。
可是这个人确实带给他许许多多的新奇感受，从开始到现在，哪怕基于一场欺骗，他也觉得不亏。
就好比现在，他还能给这个人留下些东西。
腰部失去的时候千鸣感受到了更剧烈翻涌的一阵苦痛，从丹田处升起来的痛楚更叫人难忍。可他抬起手来，做出了更大的举动。
“魂……兮云载……忆！”
回忆碎片猛然绷出，动用法力加速了死亡，千鸣几乎都没来得及留下最后一句话，强大的天命就将他吞噬。
他总算是灰飞烟灭。
明玥在回忆的层层包围中，听见了飘在风里的低喃:“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什么回不去了。
那几个碎片被他用最后的力气保护住，像稚嫩羞涩的幼童，围住她又不敢上前。明玥随便点了一下，刹那间，被千鸣抹杀丢失的所有记忆都回到脑中，一张脸上突然血色尽褪，苍白得像一张破碎白纸。
不会……不会这样的。
不可能的。
那个草坪，那个草坪是什么？那座桥又是什么？
她支撑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随主人一起跌落在地，苍白的面颊，血红的双眼，还有凌乱不能整理的思绪，都因一个魂飞魄散的鬼而起。
“我……这就是我……家？”
她欣喜若狂，又着急忙慌去找自己的家人，但是一个神明的力量都不足以得到一点线索，明玥一双手翻来覆去结印，却还是没能感受到家里人的气息。
在同一个世界里找不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连想都来不及想，哭着造出一条通道，两手交错旋转间跌落进去，随标记找到夏明遥。
天还不算完全亮起来，灰蒙蒙的一层，夏明遥就坐在工作台前，抬眼望着空中，盯着没有鸟飞过的无瑕结界。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下一个人会是自己，连迎接的寒暄都没有，他刚转过身，就被明玥扯住领子拎起来:“你不是说我能回家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没告诉我这里就是我家！啊！”
寻找了那么久的事情原来就在身边，明玥的双眼都要被泪水洗过一遍，可她仍然固执地想要来寻求一个答案:“你不是说你只是我的守护者吗，我现在完成了，我杀了他，我消除了因果，现在呢，现在我怎么办！我的家呢！”
连一只鬼都可以有家，为什么她都成了神，却还是回不到家？
夏明遥比明玥高了一个头，此刻却被拎得双脚离地，不得不伸着脖子维持呼吸，又从上方狼狈回答:“我本就……只用负责让你完成任务。”
“我完成了，那我的心愿呢？”
他笑笑:“谁说任务完成……就一定有奖励？”
明玥力气有点大，他喘不过气来，换了个方向接着说:“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些奖励，都是为了完成任务，给你画的饼罢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这两个半神的家伙，每一句话都在叩明玥的心，狠狠撕烂表面上的痂，露出血淋淋的伤疤来。
夏明遥看明玥两眼通红的样子，只抬了下眉头，用最事不关己的样子说着:“其实我本就只是个守护者，天道让我来所以我来了，而现在，你该回到天上去了。”
“我不要回天上！”
她哭喊着:“我知道我是神，我杀了他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但我不要回到天上！我家人……我家人还在等我……”
她哭得没了章法，过往那么久的委屈一下子绷不住，排洪般汹涌:“我明明……我明明完成了任务，你们都答应我让我见家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家里的蛋糕坏了。
你们一群骗子。
“我只是想回去……”
她手上的动作已经松了，可夏明遥仍然在半空中不下来，明玥走远了两步低下头，才发现他也从脚上开始，一点点被吸进一个未知的世界去了。
夏明遥对自己的身体好像丝毫不关心，他看着明玥，歪歪头，问:“回去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是的。”明玥带着满脸泪仍然笃定。
好像是终于得到一个期待已久的答案，夏明遥在明知故问后笑得无比满足，他明明也在死亡，看起来却比谁都舒服和坦荡。
“我出生以来就是为了守护你，让你渡劫，让你成功回到所有你该去的地方，现在看来我是做到了。”
“我渡了什么……劫？”
“死劫。”
神明不需要情感，他们降下雷霆雨露都是馈赠，也必须要保证所谓公平，夏明遥要让明玥在每一次死亡之后都能得到自己需要的和想得到的，那首先就得叫她轮回。
她做猫的时候叫体内那个恶毒的孩子去加害，做狗的时候让她心甘情愿去轮回，总之无论如何，他都有叫明玥成功的方法。
现在这最后一步，无非就是叫她绝望，代价叫牺牲。
他从头开始，一字一句告诉明玥:“你是神明，你的任务是渡劫飞升回到你本来的地方，而我的任务只是帮助你渡劫。”
“我只是你背后的守护者，夏明遥。”
“骗子！”
明玥下意识反驳，她不肯去相信，面对这一切保持着茫然的态度，又深呼吸，抬眼问:“那我……找不到我父母的魂灵？”
夏明遥点点头，尽管他已经快要消失，却还是镇定自若:“他们已经去世了，在魏征手下，也算是个好去处。”
夏明遥逐渐消散着，明玥周围却突然产生了光，那道光如同一轮明月柔和，又像是玉石温润。
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眼前突然万事皆无，紧接着的是那年江边，她见到了月亮升起，柔光照过万川，最后落到一个赏月的女孩身上。
“明玥。”
“你是神明。”
“你是天道精养的一道魂魄，是上天安排的缺口，是月圆之夜空中映的光华，是流落人间的神明。”
“你是功德之主，上天安排的一道功德。”
声音逐渐衰微，而明亮的光照过四方。
神明失去了一切，向着空中信步而去。
此刻高悬万丈晴空上，她俯视着人间，在遥远偏僻的角落里找到自己曾经的家，那里有了新的住户，装上了新纱窗与防盗网，不会再在夏天被蚊虫追着赶着跑，又一口一个妈妈了。
在繁华的市中心，她见到程常安，他好像衣衫不整地出来，忙活着什么，可能是在找人吧。
从她刚才得知的事情来看，智者对生灵有无限的感应，是否也能超越生死的边界，通过爱意与亲情，见到脱离载体的父亲呢？
她知道，也不知道。
她只觉得自己从这地方走过一遭，在那个房间中生了又死，哭了又笑，明明只是一个城市，四四方方一片天，却叫那些因果蔓延到天边，随她一起永生。
没了活着的理由，也没有死去的能力。神明与天道永生，这在她很小的时候，神话故事里就会说。
【已检测到智者，灵魂完好】
【已检测到功德主，请问您是否归位】
明玥望向天空，被太阳晃了眼睛，好像有泪水要流出来。
那就最后一眼了，再不看了。
【已检测到功德主选择】
【恭喜您归位，神明在上，功德无量】
因果轮回生死，莽莽爱恨情仇，七情六欲支配了他们的几生几世，最后尘埃落定，各归其位。
错道轮回一场，以为是因，却是祸果。
在最后，我们都回家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