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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猫(一) ...

  •   ……这里是,夜晚?

      无尽黑暗,全然墨色,泼洒着,交融着,无比沉静却又张牙舞爪地,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明玥抬起眼皮,偏过头去,只见到风不吹草不动的一片,了无生机,叫她阖上双眼,心底是茫然。

      繁乱的大脑整理出了根本问题,也就是说,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种可能——梦,或是死亡。

      是的,死亡。

      在明玥残存而不算清晰的记忆当中,今天是她二十一岁的生日,一整天都很快乐,直到一辆卡车开了过来。

      她从空中划过又倒下,剧痛之后就来到这一片浑然黑暗当中。

      等一下,痛?

      明玥在黑暗中暂停了思绪,先接受自己因为一场无妄之灾死去的事实。

      生前的走马灯正在走过,眼前场景就猛然开始变换,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阵风,撕碎眼前的一片纯色。紧接着,赤红,水蓝,夹杂一部分被裹挟起来的黑,向着天空而去。

      刹那间天旋地转,明玥眼前的所有变得无比刺眼而缤纷,悲欢喜怒,春夏秋冬似乎都在其中被抓住,发出哀嚎。

      世界崩塌又重构,风暴乍起,海水纷飞,流云扰扰。

      待到一切平息,空中传来不算慈悲的声音。

      “张三,男,28岁,行善积德,转魏征手下,入人道——”

      “李四,男,32岁,欺男霸女,作恶多端,进畜道——”

      李四刚被审判完,明玥的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判官允许她在生理上睁开眼,展出一个长桌,两盏鬼火,两个小鬼,一个人。

      她再想抬头往上看时,那个小鬼似乎瞪了她一眼,叫她停住,默不作声,重新低下头,等待自己的判词。

      判官身着紫衣,面色不算慈悲,一字一句念道:“明岳,男,21……咦?”

      他抬起头来,看着明玥,又低头看看判词,难得怔愣住。

      “……明岳?”

      “是。”

      “21?”

      “是。”

      “……你变性了?”

      ——

      审判突然被暂停,人间的阳寿被有意识地延长,为一场谈话让出时间。

      明玥坐在被判官恩赐的凳子上,与钟馗大眼瞪小眼。等钟馗左看右看,确认了明玥的身份,又确认过人间的状况,默默举起了判词,遮盖在一人一鬼之间,才开始无声哀嚎:“他奶奶家的狗东西啊……”

      “这谁招来的!招错魂了!”

      明玥端坐着,歪过脑袋,问钟馗:“请问,怎么了吗?”

      看了眼好像还被蒙在鼓里的明玥,钟馗眨眨眼,道:“明玥姑娘,是这样的。我们的工作出了点差错,您现在可以重返人间了。”

      明玥抬眼,重复道:“重返人间?”

      “对。”

      这样诱人的条件反而让明玥望而却步。她放下茶杯,问:“没有任何条件,也没有任何改变,直接重返人间?”

      “我还是回去过我的生日吗?”

      钟馗握着毛笔的手突然颤动两下,他偏过脸去轻咳一声,回道:“肯定会有一些小改变,但是不大,我们也会派一个资深鬼来跟着你。为了表示歉意,我们还会送给你一个大功德。”

      面前的人似乎还在考虑,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害怕她继续问下去,钟馗在桌子底下两手一动,翻出一道花印,招来秦广王的幽魂气息,在看不见的地方飘飘转转,落入轮回眼,带小鬼和明玥一起轮回去。

      “那……”

      明玥还没来得及开口,妖风又起,将她卷了进去。

      “祝你们一切顺利。”

      留下的一个小鬼看着阵法消失的痕迹,问他:“大人,您不是掌管畜生道吗?这女孩还能转生成人?”说完甚至还搓搓凝出的魂,颇有些跃跃欲试。

      钟馗收回目光,甩甩袖子:“去去去别管了,赶紧招魂去!”

      小鬼脸上的五官歪了歪,应他:“哦哦。”

      钟馗在原地等了会儿,整理好心虚,才往方桌去。

      明玥在黑暗中又颠倒一回,朦朦然之间进了一个温暖而滑腻的匝道,一股力量推着她向前,四周是压力和肌肉张弛般规律性频率。

      等她重见光明,就听见耳边有人欢呼:“出来了出来了!一次五只!”

      “咪咪之前不是检查只有四只吗?”

      “谁知道呢……”

      她眼皮太沉重,睁不开来眼,但却可以感觉到一个温柔的力量沉默着抱起她,干燥的毛巾擦过她黏腻的毛皮,舒适感蔓延了全身。

      ……等一下。

      毛皮?

      为什么是毛皮?

      “因为你现在是只猫。”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不知道从哪里来,似乎是她耳边,又像是她脑子里。

      明玥在心里皱眉,很讨厌这样的意外,回问他。

      “那你是谁?”

      “我?”回答她的声音听起来不算沧桑,甚至有些年轻人的玩世不恭,音调拐了个弯,才回答,“我是随着你来的鬼。”

      “你现在重返人间了,但是因为钟馗掌管畜生道,猫已经是其中最可爱的东西了。”

      呵。明玥的魂魄仍是人形,只是闭了闭眼,吐出口浊气,说不出话来。

      小鬼似乎绕到她身边,程序化一般地自我介绍起来:“听好了,我是随在你身边的长生鬼,从今日开始跟在你身边。此时你有两种选择,一是达成功德,积累善行,得到……”

      “我选第二种。”

      这回应掷地有声,斩钉截铁。小鬼的脸看不清,声音却戛然而止,透露出一种破碎。它飘在明玥身边,沉默一瞬,改口道:“现在你有唯一的选择。”

      明玥知道自己躲不过,可她确实不打算要这个功德。明码标价的东西往往最安全,而这样盛大的馈赠指不定在暗中需要什么来换。

      判官哄骗她轮回的代价是放弃做人的身份,那获得功德呢?

      她一生平凡养出的谨慎求稳,不是为了让她在礼物面前得意忘形的。

      小鬼啧了一声,没见过如此油盐不进的人——或者说现在的猫。他漂浮在半空中,跟明玥介绍现在眼前的状况。

      “你今生是一只猫,降生于一只纯种……呃白猫的肚子里,但是放心,你们只有血缘上的联系。”

      甚至这联系还是十分钟前才产生的。

      小鬼没功夫解释这些旁枝末节,他用自己的方式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一一为她介绍:“这猫是功德主舅舅家的,你会被功德主收养。他有一个美丽的母亲,长发飘飘,模样很温柔,你一定会喜欢……”

      “好的。”

      明玥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打断了他。

      小鬼思绪卡住,咳了一声,重新寻找重点:“虽然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是个人,但你仍然要接受一点作为猫的生活和反应。等你的功德主把你带回去后,大概七天,你就能见到他的样子了。”

      七天?

      明玥忍住内心的不耐烦,问他:“也就是说,这七天里,我要作为一只瞎猫,去了解我的任务对象?”

      功德主这三个字听起来实在太有分量,明玥不愿意这样去称呼,只能尽力公事公办。

      既来之则安之。

      小鬼嘿嘿一笑,对她说出最后一句:“要挣功德的时间还挺长,我可以给你一点力所能及的服务。”

      “什么……”

      不等明玥说完,小鬼施法,一刹那,明玥就又陷入了昏迷。

      昏迷以前,她狠狠在心底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咒骂。

      还有完没完了!

      他收起法力,沉默地注视着奶猫。奶猫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意识,看起来除了模样可爱,没有任何属于人的特征。

      顺着抱紧奶猫的一双手,往上看去,是一个小男孩。男孩面容精致,可整个人靠在车窗上,有一种了无生趣的无波无澜。

      明明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面色却平静无波,不像是一个经历了世事沧桑的老人,看开世界的豁达,而是一种……失去。

      单纯失去情感,所以平静无波。

      小鬼看向前座,他的母亲正在开车,时不时尝试与他搭话,尽管连单字的回应都得不到,也锲而不舍。

      鬼魂带着明玥沉睡的魂魄,随车一直到家。

      ——

      时间在沉睡中流逝,等明玥再醒来,她已经能睁开眼看看自己的生活环境。

      一个单独的房间,带有落地窗,身下是软乎乎的垫子,躺在其中骨头都会酥掉,融在里面爬不出来。

      她抬起双手,注视着两只幼嫩爪子,一时间失去言语。

      “你醒了?”

      小鬼的声音一如既往。这回她能看见周围,可仍然捕捉不到声音的来处。

      “别找了,我在你脑子里。”

      明玥沉默。

      “就算你在脑子里想去除我也没用。”

      幼稚的做法被发现,她重新躺回软垫中,与小鬼对话。

      “你让我昏睡了多久?”

      “没多久,”小鬼回她,“正好七天。”

      明玥已经在这种非科学现象中麻木,顺着小鬼的使命去问:“我的任务是要获取功德,对吧?”

      “对。”

      “用什么方法呢?”

      小鬼卡住,也可能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可能就是……陪伴,跟随,偶尔开导一下?”

      这三个词透露出一种没有经验的气息。明玥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我只是一只猫。”

      “我该怎么去开导?”

      陪伴和跟随她都勉强接受,可是作为一只猫,去开导一个人,怎么听怎么荒谬。

      心虚的情绪在她脑子里波动,久久都还没散去。在等待听说很资深的长生鬼思考的这段时间中,明玥听见“咔”的一声。

      门被打开了。

      她抬眼去看,一个男孩推开了木门,垂着眼睛走进来,身量在一只猫眼中十分高大,穿着乖巧的背带裤和浅色衬衫。

      这是明玥第一次见到她的功德主。

      男孩抬起眼,明玥与一双坠满了璀璨光辉的眼睛对视,一瞬间为这光景怔愣。可等他走近,折射的光芒消失以后,那双眼睛就沉静无波,嵌在精致的面容上,有种洋娃娃的僵硬。

      阳光没有让他有脚踏实地的存在感,反而让他看着无比脆弱,透露出琉璃的易碎。

      白色,黑色,衣物上清澈晴朗的蓝和绿没有让男孩本身的色彩有任何污损,反而更加纯粹地透露出一种难言的破碎感。

      而那个琉璃般的男孩走到她身前,歪着脑袋:“你睁眼了。”

      三个字毫无波澜,叫她不寒而栗。

      明玥不敢对上这双眼,只能故作镇定去求救:“……鬼先生。”

      “啊,忘了给你介绍一下。”

      从男孩进门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鬼突然兴奋起来,对明玥介绍道:“这就是你亲爱的功德主了。”

      “你的任务很简单,帮助你的功德主——那个男孩,找回他失去的魂魄。”

      “……?”

      失去的……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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