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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知府 ...

  •   轿子晃悠悠进了张府侧门,早早有下人在那里等着,轿子略略一晃,顾长思微微前倾了些,听着外头两人在低声交谈。

      “让青公子稍等片刻,大人今天事情谈得迟,‘那位’还没走。”

      顾长思眼睫倏然一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厮道:“明白了。”
      他回身靠近了轿帘:“青公子,大人府上贵客还在,劳您去东厢房稍等片刻,一会儿小的来请您。”

      顾长思闷出一声“嗯”,听上去不情不愿的。

      小厮在外面赔笑,转念一想人又看不见,于是那笑容便转成了干巴巴的笑音,旋即一打手势,软轿如一阵风似的进了内院,小厮望着那轿子的背影,暗地里狠狠啐了一口。

      “卖笑承恩的男.妓,跟我摆什么谱,好像说一句话就脏了他的嘴似的,相比之下我的腰杆起码还是硬的。”小厮翻了个白眼,揣着手疾步往中堂去了。

      已是半夜,但中堂灯火通明,张觉晰搓着双手,有些坐立难安,他年逾四十,短短的胡子修剪成规整的形状,看上去还有几分道貌岸然,但搓着的双手却出卖了他的慌张,间或摸了摸额头,试图拭去那一阵阵冒出来的冷汗。

      主座上坐着的另一位相比之下淡定许多,那男人不过二十几岁,有着一双不同于中原人的眼睛,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珠里含着一缕暗绿色的冷光,显得他的鼻梁格外高挺。

      他的头发也没用发冠或者发带绑起,反而编成了一股股小辫儿,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末端滴溜当啷地挂了一串用五彩石坠着的发绳,更显得他整个人野性十足。

      小厮迎面撞上他狼一样的目光,立刻垂下头去退了几步。

      哥舒骨誓,狼王三十寨新任狼王,生存环境的恶劣让他们早早露出了嗜血本性,就连王位继承人的抉择都在刀锋之上,每任狼王都是与同胞骨肉厮杀出来的,因此他们天生就是杀神,手染血腥,身上的戾气与生俱来。

      哥舒骨誓咧唇一笑:“张大人这么晚了还有要事在身啊?那本王就不奉陪了。”

      “王上!王上留步!!”哥舒骨誓停住了步伐,鹰隼一般的目光掠过他的脸庞,张觉晰一咬牙,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还请王上为小人指点迷津。”

      哥舒骨誓目光幽幽:“本王能有什么办法?你手下的人被姓顾的抓走了,难道还想让本王出面救人不成?顾淮生性狡诈,他拿你一个人必不是仅仅只为了这一个人而已。只怕本王刚伸个手指头,后续无穷无尽的祸端就开始了。”

      张觉晰深深拜下去:“顾淮在北境十二城只手遮天,连皇帝的手都伸不到这里来,若王上不垂怜,那小人只有死路一条,还请王上看在小人为狼族三十寨输送了大量火.药粮草的份儿上,帮帮小人。小人逃过此劫,必定以十倍的火.药粮草奉还,以报答王上救命之恩。”

      “十倍?”哥舒骨誓挑眉。
      张觉晰狠狠心:“不止,留着小人,狼王三十寨的粮草弹药绝不会断绝,小人年年都会为您奉上充足物资。”

      “张大人若是这么说,听上去倒还有些意思。”
      哥舒骨誓拇指划过唇畔,狼似的眸子泛着幽幽戏谑光芒,倏然,他目光一定,门口不知何时突然站了个人影,不是那慌里慌张逃走了的小厮,而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人。

      那人一身青衣,带着幂篱,跟一抹幽魂似的站在门外,悄无声息。

      哥舒骨誓浓密的长眉倏然一皱,戏谑如潮水一般褪去,他感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嗜血多年,保命的本能让他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了开来。

      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小厮拦在青衣男子面前:“青公子!哟,您怎么来这儿了,我家大人还没会完客,您……”

      张觉晰也是才发现门口的人,也顾不得哥舒骨誓忽然诡异起来的僵硬,匆匆忙忙地站起来。

      他这副狼狈的样子落在自己买来的小倌身上,让他有几分恼羞成怒,但还不敢在哥舒骨誓面前表露出来,只好狠狠瞪了一眼门口的两个人,转头赔笑:“王上……”

      “张大人的诚意本王知道了,待本王考虑考虑。”

      哥舒骨誓死死盯着那个青衣人,眼中似乎带了两把钩子要将那人钩得体无完肤,但脚步还是诚实地向后退去。张觉晰一怔,没明白明明略有起色的事情怎么忽然急转直下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拽哥舒骨誓的衣摆。

      “王上?”
      哥舒骨誓一脚踩在他慌乱的手指上,张觉晰痛呼一声,那面露凶光的狼王根本没搭理他一个眼神,闪进了隐秘的阴影中,从后门急匆匆走掉了。

      张觉晰忍着手指的钝痛,火燎燎的疼痛顺着手指爬了上来,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

      “你怎么回事儿?!”他对着小厮恶狠狠骂道,“平时给你几分脸面,真当自己是个什么正经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房间都待不明白,大晚上的跑什么跑?!”

      小厮知道他是在指桑骂槐,也不敢说话,低着头不言语。

      张觉晰剜了他一眼,提起一脚踹了桌子,上面茶杯茶壶滴零当啷一顿乱响,他在一片嘈杂中又余恨难消地拍了把桌子,坐在椅子上平复怒气。

      气氛有些凝固,青公子身形却忽然动了下,提起脚步走进了中堂。

      他一身都拢在青衣与幂篱之下,瘦瘦长长得如同一支柳条,站定在张觉晰面前时,却也敛去了大半的烛光,过于近的距离也让张觉晰顿生压迫。

      他刚刚在此人面前失了颜面,又不想闹得太僵失了今晚欢愉,本是维持着面上和气,没想到这小倌居然在他未授意的情况下擅自靠近,甚至到了有些危险的距离。

      张觉晰仰脸看他,放缓了些语气:“不是说让你等等吗?戏班子我都请来了,急于这一时半刻?是本官太宠你了,平日里你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阿青,你……”

      青公子没等他说完,直接坐在了一旁方才哥舒骨誓坐的位置上,抖了抖袖子将手伸出来,二指抵在茶杯壁上试了下温度,还是热的。

      张觉晰彻底恼火:“阿青!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躲掉的小厮不知何时又冒了个头:“大、大人……”

      张觉晰直接摔了个杯子出去,“啪”地一声四分五裂:“有屁快放!”

      “是是是……是霍尘送东西来。”小厮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急急忙忙的,我担心是大事,才不敢不报。”

      “霍尘?”张觉晰眼睛一眯,偏头想了想,“又是哪里来的臭鱼烂虾,本官怎么不记得还和这路货色有什么交情?”

      小厮哆哆嗦嗦奉上一个纸包:“这是他送来的。”
      “打开看看。”

      小厮抖着手指解开上头的绳子,看见东西的那一瞬间脸都绿了。

      张觉晰面色阴沉:“什么东西?”

      “霍尘、霍尘说……”小厮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方才遇见青公子,一时不察,带走了青公子的香囊,特差人来归还。”

      幂篱下的顾长思都是一怔,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果然系着的香囊不见了。

      张觉晰怒极反笑:“阿青,你还和霍捕快有这么一段情缘呢?”

      香囊是何等亲昵的东西,霍尘连这东西都能“一时不察,顺手带走”,两个人这是有多近的距离?

      张觉晰憋了一晚上的火彻底爆发,抬手一扬就掀了桌子,杯盏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茶水打翻还丝丝冒着热气,他卷起被沾湿衣袖,撕心裂肺地骂。

      “一个两个都这么给脸不要脸,是不是都觉得本官要被那姓顾的踩得爬不起来了,才这么上赶着一个两个作践?本官告诉你们,那姓顾的算是个什么东西,本官堂堂正五品嘉定知府,那姓顾的现在名字还不知道写在哪家族谱里,他一个叛经离道的玩意儿——”

      突然,张觉晰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丝丝的气音从他狰狞的面孔下爬出来,他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厮不明所以抬头,看见的一幕让他双膝一软跪在了细碎的瓷片上,瞬间见了血。

      “青公子”轻描淡写地解下幂篱,那双眼睛淡淡垂着,仿佛对那咒骂与惊悚毫无兴趣,他一言不发地端过茶,淡定十足的气度让张觉晰顿觉自己命在旦夕。

      顾长思把茶盏在鼻下一晃而过,露出个笑:“秋白露,这个时节正香的好茶,南边估计正快马加鞭地往京城送,张大人倒是大方,这么珍贵的茶叶也能弄得到,还愿意拿出来待客。”

      他端着茶抬眼:“刚才张大人说到哪儿了?”

      张觉晰立马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膝行着揪住了顾长思的袍角:“不知、不知定北王大驾光临,下官、下官有失远迎,今夜贪杯多喝了两盏,满嘴胡言乱语,王爷、王爷……”

      他每说一个字,顾长思眼底的寒意就重一分,到最后他再也受不住,“啪啪啪”赏了自己好几个耳刮子。

      “我满口胡言、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悖言乱辞,王爷、王爷饶命啊,王爷,你就当我放了个屁,还恬不知耻地熏着了您行吗?王爷——”

      顾长思一脚给他蹬了出去,茶盏狠狠一甩,醇香的茶水带着锋利的瓷片一起在张觉晰的额角开了花,鲜血涌动不止,哗哗哗地从他脸上流下,看上去可怖又滑稽。

      “张觉晰,本王是不是下过严令,北境十二城所有知府、知州,甚至包括北境布政三司,所有大小官员有一个算一个,谁跟狼族私下勾结做生意,先问过本王的破金刀。”

      他手腕一翻,半臂长的匕首反握在掌心,在深夜之中泛着阴冷寒光。

      比破金刀还冷冽的是顾长思的气场:“你身为嘉定府知府,北境布政司三司也坐落在嘉定府之内,更遑论本王也在,众目睽睽、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还敢知法犯法,张觉晰,你今天就是有九条命,本王也一条都不会剩给你。”

      “王爷!王爷高抬贵手!我是一时糊涂!!!”张觉晰顾不得涓涓冒血的伤口,抱住顾长思的小腿开始哭嚎,“你给下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这些年、这些年下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下官出任嘉定知府以来,嘉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您念在百姓的份儿上……”

      “百姓?”顾长思的声音带着些诡异的困惑,他慢慢俯下身子,凑近了看张觉晰,“你勾结狼族,走.私火.药、炮.弹、兵甲的时候,想过百姓吗?”

      狼族对北境十二城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张觉晰用大魏百姓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去喂关外的饿狼,等到反扑时受苦受难的还是那无辜的芸芸众生。

      百姓?这个时候提百姓真是讽刺又侮辱。

      “王爷……”他颓然地松了手,布满青筋的手忽然一抹脸,“按照王爷的意思是,您当真不给人留条活路?”

      顾长思俯视他:“给本王一个能够让你活下去的理由。”

      张觉晰沉默片刻,似乎真的搜肠刮肚了一番,却到底没从那没有良心的肮脏心肠里搜刮出什么可以辩白的东西来,讽刺凄苦地一笑:“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晃晃悠悠站起来,抬手将残存的泪滴一一擦拭干净,一改之前哭天抹泪的可怜模样,唇角挂上了一丝阴恻恻的微笑。

      “既然如此,王爷啊,你就别怪本官先礼后兵了。你今夜孤身一人入我张府,是真以为自己本事大到能够单枪匹马闯出去?我张觉晰在嘉定府这么些年,真当我什么后手都没有留下吗?”

      他响亮地击了两下掌:“来人,既然定北王今夜不打算放过本官,那么本官也不好不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招待定北王。”

      “本官倒要看看,到底是王爷的双刀快,还是我这看家护院了十数年的护卫动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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