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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训她 ...

  •   苏吟儿早早就起了。

      寒冬腊月,天亮得晚,第一缕朝霞慵懒地洒在窗外白茫茫的屋顶上;
      檐角上挂着的冰沟子被暖阳晒过,“滴答滴答”落下水滴。

      皇城的东边燃起了炮竹,烟花似锦,映出铜镜里一张美若芙蓉的脸。

      苏吟儿端坐在红木梳妆台前,柳叶眉、点绛唇,怀里抱着一只熟睡的长耳兔。

      今日是腊八节,陆哥哥答应她,巳时带她出府,去城外的庙会转转。
      她难掩激动,睡不着,几乎睁眼瞧了一宿的夜空。

      这将是她四年来的第一次出府。

      身后的侍女洋桃拖着一盘金贵的首饰盒。

      首饰盒里躺着七彩步摇、桃花簪、祖母绿耳坠、翡翠玉钩花手镯......全是邻邦送来的稀罕物,就是各宫娘娘也不曾瞧见过的。

      洋桃等着苏吟儿挑选。

      “小姐,这还早呢,您可该多睡会儿。”

      安国君天不亮就入宫了。
      皇上不知为何大发雷霆,盛怒之下杀了好多人。这种情况,唯有安国君有法子能安抚皇上。
      公公火急火燎地赶来,愣是生生跪在雪地里,等着安国君应下了,才堪堪起身。

      苏吟儿不知这些。

      她莞尔一笑,桃腮微红,鲜白如葱的手指轻抚腿上的长耳兔,声音轻轻的,温温柔柔的,像是一阵暖洋洋的春风惊艳了结冰的江面。

      “洋桃,你说我下个月生辰,该向陆哥哥讨什么礼物好?”

      她已是富贵,吃穿不愁,唯一想要的,莫过于不被束缚的自由。
      她想赤着脚在漠北的草地上跳舞,她想清晨披着霜露看尧山的日出,她还想听听海浪的呼啸声、看贝壳钻进沙土里。

      这些......陆哥哥能答应她么?

      洋桃猜不透小姐的心思,大大咧咧道:“自然是大婚呀!”

      小姐和安国君本有婚约,两人年纪也不小,早该成婚了。

      或许是安国君顾担心小姐身子弱,又或许是安国君这几年忙着朝堂之事、无暇顾及儿女私情,总归安国君从未提及成婚之事。

      小姐也不急,淡淡然随心所欲的模样,可急坏了贴身伺候的侍女们。

      毕竟“未婚妻”和“夫人”,区别还是挺大的。

      苏吟儿没接话,笑着指了指托盘里血红色的镶金翡翠耳坠:“今日就戴它吧!”

      洋桃先是一愣,小姐偏好素雅,不喜繁重,鲜少戴耳饰,更遑论这般招摇的东西......
      洋桃似想到什么,猛地一惊,喜道:“得嘞,奴婢这就给您戴上!”

      安国君最喜红色,尤喜小姐用红色。

      *
      皇宫里,荼蘼的麝I香混着暴I力的血腥充斥着整个内殿。

      大理石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一个娇弱的美人儿瑟缩在龙床的一角,两眼空洞无神,抖成了筛子。

      穿着明黄色中衣的老皇帝踉跄着跨过地上的尸体,扔掉滴着血的宝剑,一把捉住陆满庭的肩膀。

      “爱卿,你可算来了。东西?”

      前几日是老皇帝喜迎爱妃的日子,可洞房花烛夜,他铆足了劲,偏偏无福享用美人。
      看得到,吃不到,把他气坏了。

      老皇帝有隐疾,男子本事日渐失控,近月来尤其严重,需得服药才能有一刻的雄风。
      男人的痛羞于启齿,天子的痛更是不能言说的禁忌。

      陆满庭呈上一颗黑乎乎的药丸。

      “臣日夜研此宝物,耽误了,还望陛下见谅。”

      陆满庭说着恭敬的话,脊背却挺得笔直,宛若雪地里的一棵松,孤傲且冷清。

      也不知老皇帝听没听见陆满庭的话,他迫不及待服下药丸,片刻后龙颜大展、精神百倍。

      “还是爱卿懂朕的心啊!等朕舒爽了,再来嘉奖你!”

      老皇帝搓着手奔向床榻上的小美人,由于走得急,不小心被地上的尸体拌了险些摔着,又骂骂咧咧吼了几句。

      陆满庭极慢地勾起唇角,目光清朗地看了一眼老皇帝,刀锋般锐利的眼底尽是冷意。

      他垂眸示意,候在殿外的宫人们才敢进来收拾满地的狼藉,却也是哆哆嗦嗦害怕得紧。

      陆满庭出了内殿,侍卫风离迎上来。

      “启禀安国君,沈家的案子已移交大理寺存档。”

      案件结案后通常由刑部保存相关资料,若是案件重大,会移交到大理寺。

      大理寺不理民词,只负责清承明治,但凡涉及到官员贪污受贿的案件,大理寺有权不对外提供案卷。

      若是想要继续往下查,需有皇上的手谕。

      陆满庭温和的目光微寒。
      他修长的手指扫过整洁的龙案,撩起赤金衣摆坐在龙座上,提笔写了一封手书,盖上玉玺印章,拿给侍卫。

      “挡你者,斩立决。”

      风离抱拳:“是!另外,金少已经抵达城外,说许久不见您,异常想念......”

      陆满庭冷冷一瞥,风离忙止住话头,“属下安排他改日再来。”

      威压袭来,殿内静得可怖,唯有陆满庭批阅奏章时,狼毫笔落在折子上的沙沙声。
      宫人和殿外的御林军都规规矩矩地立着,无一人敢抬头看龙座上的人,甚至连呼吸都是谨小慎微的。

      陆满庭代天子处理政事,已近两年。

      临近辰时,陆满庭放下奏折,起身离开。

      此前请他入宫的严公公碎步跟上前:“安国君,容老奴送送您吧!”

      殿外,一顶奢华的抬轿立在廊下,陆满庭只淡淡瞥了一眼,客气拒绝了严公公的好意,长腿绕过抬轿,孤身一人朝着宫门而去。

      天还没大亮。

      灰蒙蒙的日光里,陆满庭迎着寒风,慢悠悠地走在湿滑的石阶上。

      昨个夜里雪大,飘飘扬扬,洒了厚厚的一地。宫人们未来得及清扫道上的雪,陆满庭一脚一个鞋印子,一深一浅,绵延在他的身后。

      今日是腊八节,腊八节后便是除夕,皇宫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早早挂起了灯笼和红色的绸带。
      红艳艳的,甚是喜庆,唯有那抹深紫色身影暗沉沉的,渐渐隐没在日光里。

      没人知道陆满庭的身世,没人知道陆满庭来自哪里、父母是谁,只是突然某一天,漠北出了一个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在马背上闯天下。

      老百姓爱戴他,感激他为千疮百孔的国家守得片刻的安宁;
      老皇帝倚仗他,将大权悉数交给他。

      他总是很温和地笑着,细长的眼睛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可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透着远远的疏离和冷淡。
      就像是披着一层皮,无人看透他的内心。

      这么个人,怎能没有过去呢?

      *
      人声鼎沸的京城街头,穿着青衫麻衣的大妈站在小摊贩前,扯着嗓门讨价还价;
      路边的三五个稚童拿着炮竹嬉笑着你追我赶,将挑着热豆腐的小贩撞得摇摇晃晃。

      一辆朱红色马车缓缓驶向城东的庙会。

      马车里,苏吟儿端坐在雪白的狐裘塌上,纤弱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与身旁的陆满庭保持着不算疏离却并不亲近的距离。

      她一路上未曾言语,那双盈盈美目满含春水,透过半掩的帘幔,热切地追逐窗外的车水马龙,仿佛一切都是新鲜的、有趣的、生机盎然的。

      “好看?”

      陆满庭淡笑着,似揶揄,抓过她紧扣的手儿在掌中揉了揉。
      她掌心里渗满了热汗,冷风一吹,凉透了。

      她浅笑着点头,算是回应,视线却未曾移动半分,直到皓白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她才堪堪回眸,正对上陆满庭似笑非笑的丹凤眼。

      “不......不及陆哥哥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讨好着。
      恰好有什么东西在她怀里动了动,她慌忙抱出斗篷下藏着的长耳兔,微红了桃腮,声音软糯糯的,带着几分急切。

      “我寻思着它也想出来看看,所以就......陆哥哥,它很乖,不调皮。”

      苏吟儿话音刚落,长耳兔忽地竖起两耳,身子往下一沉,憋出了几颗黑色的小球球,就落在苏吟儿腿上搭着的绒毯上。

      刺激的味道熏得苏吟儿惊慌失措,不用看,她也能猜到陆哥哥的脸色有多阴沉。
      陆哥哥讲究,尤好干净,入睡前需得燃香沐浴、出门时的衣摆不能有一丁点儿的褶皱。

      果然,陆哥哥侧过头,手握成拳头放在鼻下,轻咳了一声。

      “今早你给它喂白菜了?”

      苏吟儿臊红了耳尖。
      她细细地瞧了一会儿黑色的小球球,拧眉咬着红唇,尴尬地点头。

      陆满庭轻飘飘的一瞥,修长的手指刚刚伸过来,苏吟儿忙侧身将怀里的长耳兔护得死死的。

      陆满庭手上的动作微顿,片刻的迟疑后,改为轻揉她莹润如脂的脸颊。

      “让洋桃帮你抱着?”

      苏吟儿适才放下戒备,唤了侍女将马车内收拾妥当,燃了去味的香薰,顺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陆满庭俊美的脸上一直没甚表情,只静静地瞧着她,悠闲地轻抚窗棱上的荷花图案。

      太阳出来了,刺眼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苏吟儿软糯的耳垂上。
      那耳垂上挂着的血红色镶金翡翠耳坠,随着人儿的动作,荡漾着勾人的弧度。

      陆满庭眸光微暗,垂下眼睑,掩下难辨的情愫。

      马车在庙会的正门口停下。

      人头攒动、香客不断,有僧人在庙宇的一侧派发甜糯的腊八粥,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在腊八节这日喝上一碗,能得菩萨一整年的庇佑。

      寒风将红豆和黑米的沁香送过来。

      苏吟儿深吸一口香甜,感受着久违的自由、生动的人情百态,沉闷了许久的小心脏“砰”地一声,绽放出鲜活的新芽。

      她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露出半张精致如瓷娃娃的容颜,娇滴滴地跟在陆满庭的身侧。
      有行人好奇探过来,被陆满庭寒光一瞥,皆低着头躲到一边。

      苏吟儿望着热气腾腾的大锅粥,扯了扯陆满庭滚着赤金的袖摆,殷切地唤他。

      “......陆哥哥?”

      陆满庭没有回苏吟儿的话,而是蹙眉看向苏吟儿鞋面上的泥渍。

      此处是郊外,路面有积水,坑坑洼洼的,加上昨夜下过雪,雪水混着泥渍弄脏了苏吟儿干净的鞋面。

      那泥渍像是一粒沙,刺入陆满庭明净的眸子里。

      陆满庭应下,没多久,侍女洋桃端着一碗腊八粥过来。

      “小姐,热乎的呢!”

      苏吟儿接过土褐色的瓷碗,拌匀了,舀了一勺子送到陆满庭的薄唇边。

      “陆哥哥,你也尝尝?”

      她生得娇小,比陆哥哥矮了近一个头。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她若是想要与他亲热,她得惦着脚尖仰起头。

      陆满庭冷冷地扫过瓷碗上的缺口,淡淡道:“我不吃。”

      苏吟儿讪讪地收回手。
      没关系,陆哥哥不吃,她吃。

      她张开红润的小嘴儿,听到一道暗沉的男中音砸下来。
      不疾不徐、不怒不喜,带着近乎压迫的威严。

      “当街食用,有违淑女。”

      苏吟儿稍愣,随即一勺喂进嘴巴,塞了满满一大口,胀得桃腮鼓鼓的。末了,她餍足地吞下,故作夸张地把双眼眯成一道月牙。

      “我饿了。”

      包口包嘴的,连话也说不利索。

      她又舀了一勺,一勺接一勺,吧唧吧唧小嘴,全然没什么大家闺秀的端庄,好似这寻常的腊八粥是人间难得的美味,可把她馋坏了。

      陆满庭眸光渐冷,几番阴晴变化后,压下她拿着瓷白勺的右手。

      “够了,别吃了。”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泛着淡淡荷叶香的绢子,轻拭她唇边的水渍。

      “就一定要和我作对?”

      苏吟儿不吭声,委屈地望着剩下的半碗腊八粥。
      袅袅热气从破旧的碗底升起,氤氲了她微湿的纤长眼睫毛。

      陆满庭叹一口气,轻拍她的后背,放柔了音调。

      “中午带你吃些好的。”

      苏吟儿终于破涕为笑:“嗯!”

      在僧人派发腊八粥的另一侧,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郎和身旁的小厮窃窃私语。

      少年郎:“你说安国君来庙会了,怎地我没找到人?”

      小厮:“千真万确!安国君陪着他未婚妻来的,整个京城早传遍了!假不了!”

      少年郎稍加思索,拽紧他背上的弓箭,一抬脚混进人群中......

      这边,一个小沙弥过来拜见陆满庭,陆满庭和小沙弥浅谈几句后,陪着苏吟儿逛庙会。

      苏吟儿雀跃不已。

      庙会热闹。
      有琳琅满目的花灯、有新奇的皮影戏、有猜不完的字谜......陆哥哥除了不许她乱吃东西,几乎陪着她游完了整个庙会。

      拜完菩萨,苏吟儿跟着陆满庭去到后山。

      后山静谧、人烟稀少,一座神秘且诡异的殿宇隐没在半山腰的浓雾里。

      阴森森的气氛袭来,苏吟儿远远瞧见殿宇上的几个鎏金大字:狱极殿。

      苏吟儿隐隐觉得有什么,瘆得慌,止住步伐。

      “陆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陆满庭斜勾着唇角。

      狱极殿不对外开放,他提前知会过庙宇的主持,才得以在小沙弥的领路下来到此处。

      狱极殿里描绘着十八层地狱的惨景,有下油锅、拔舌头、石磨尸身等异常恐怖的泥塑。

      据说,但凡去过狱极殿的女子,轻则被吓上好几日,重则戚戚然哭上许久;
      总归从此以后不再对“菩萨”感兴趣,更别提去什么庙会了。

      陆满庭笑地如沐春风:“进去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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