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而复生的美人仙尊》雾夜行舟

4、不知楼

　　不知楼，名为不知，实为全知。

　　自从人间动荡，上下仙界被枉世之渊从中分隔，不知楼就成了这天地之间唯独可以沟通两端的存在。不知楼卖消息，卖东西，卖生计……卖世人所能想到的一切。
　　只要出得起对等的价格，不知楼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不知楼后头的归属是谁。
　　只知无论是贵若凡尘里的皇家贵胄，或高若仙门中的半步谪仙，在不知楼里也得守不知楼的规矩。

　　虽说这是桑风北第一次来粼照城，但刚一进城，就看到了不知楼的所在——
　　南堰州粼照城的不知楼，恢宏古朴，层叠广覆，就这么高高地矗立在城中心，仰面看去几乎入云。来粼照城的人，可能不知道此处州府所在，但一定不会不知道这庞然大物在哪儿。

　　站在不知楼门前，桑风北确定凤晏回已经消停之后，这才解了法器的禁制。凤晏回感知到自己重新与桑风北建立起了联系，双眸幽幽睁开。
　　“小仙君，你可真是翻脸无情。”语气中挂着三分幽怨。

　　桑风北选择性听不见，自顾自说道：“这不知楼可真是气派，果然如师父所说。”

　　凤晏回倒也不意外，顺着他的话头问：“顾寻常以前爱来不知楼？”

　　桑风北“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顾寻常是不知楼的常客，隔三差五都要来一趟。多数情况下他自己来，少半时候会带着大徒弟一道。但每次桑风北都被留在家里，看着彼时尚未复醒的某人，无缘得见。

　　“他来不知楼做什么？”凤晏回有些疑惑，按理来说不应该。
　　桑风北仰头，看着不知楼向上绵延的楼梯，言简意赅地回道：“养你。”

　　每每师父从不知楼回来，必定不会空手。要么是灵药仙草，要么是玉石法器。但不管带回来什么东西，最后都进贡给了这玉盒子里的祖宗。
　　可这祖宗，既像是饕餮，又像是貔貅。不可估量的天材地宝灌进去，结果还是八风不动，丁点反应也没有。玉雕的芙蓉面上挂着一丝浅笑，多年来都让桑风北觉得那是嘲讽。

　　“能从不知楼换东西养我，顾寻常也是下了血本了。”凤晏回先是一愣，而后又啧啧一声，岔开话头，转言对桑风北说，“倒是你，小仙君。自打我复生之后，你整日除了粗茶就是淡饭，是不是太敷衍了一些？”

　　桑风北听出了凤晏回话音里头的揶揄，不咸不淡地回：“我师父把家败完了，到了我无家可败。您忍着吧。”
　　“……”凤晏回额角轻跳，被小仙君这直愣愣的话噎了一口，“那我还不如去找秋什么派的那个仙君。”

　　桑风北收回仰望楼顶的视线：“你怎么去？凭念想吗？”
　　完全动弹不得的凤晏回：“……”

　　桑风北听着法器里的祖宗不做声了，心知自己八成是把他怼生气了，但心中却有了几分怪异的畅快。
　　他强行压下莫名有些上抬的嘴角，抬脚上了楼梯。一身染着旧色的粗麻布衣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入了金银窝的木头。

　　拾级而上，桑风北心中感慨。这不知楼不愧是天下第一名楼，虽说越往上去才是越是金贵，但防不住这台阶两侧的富贵景就已经不是他所能想象。
　　桑风北眼界受限，不清楚这雕梁画栋立柱垂花都是什么做的。但身为入门的修仙之人，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气息自打上了楼就开始变得平和，连经久未愈的伤势也好了一丝，想来是有什么温养之效。
　　越是上行，两侧越是琳琅满目，珠光宝气。如今的动荡世间，鲜少有地方能如不知楼一般，富贵得如此不加掩饰。

　　桑风北紧抿着唇，表情看上去高深莫测。他虽然故作老成，可归根结底没来过这种地方，心头还是禁不住虚了三分。

　　他想了想，忍不住与凤晏回传音：“你以前来过不知楼吗？”
　　凤晏回原本在想事，听闻桑风北的动静，旋即断了些经年久远的念想，回神应道：“小仙君，我年纪虽然大了些，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水灵，但也没大成一只老王八。不知楼存在多少年了？怎么说也得有个三四千年吧，你看我有三千岁？”

　　桑风北：“……”
　　他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过了半晌，凤晏回才听桑风北的声音再度传入。
　　“我只是因为初次来，有些好奇。不晓得这不知楼经过这千年来的浩劫动荡，是否还与昔年一样。本想着问问你是不是来过，听你讲两句闲话。”
　　……没觉得你年纪大。

　　凤晏回低低地笑了，透过眸中灰雾也能看到几分眼波流转。
　　真不怪他爱逗弄桑风北，实在是这小仙君像是个宝藏，随便戳一戳就能有些新鲜反应，比如让人开怀的耿直和可爱。

　　桑风北服了软，凤晏回也不再闹腾。
　　“我以前去过，但是不常去。”凤晏回说，“满打满算，应当是三回。如今跟你一道，算是……三次半吧。”

　　桑风北有些好奇：“你去做什么？”
　　凤晏回反问：“你想知道？”

　　桑风北虽品出了凤晏回话里话外的恶趣味，但还是难耐心中难得的那思探究，含糊又不失傲娇地回他：“想知道，但你不想说就算了。”

　　凤晏回又被可爱到了一回。

　　“倒也不是不想说，是怕把你吓着。”凤晏回失笑，“我记得最后一回，大概是去买凶杀人？”

　　“你？买凶杀人？谁？”三个短句，三个问题。
　　“那杀的可就多了。好像是屠了别人满门。”

　　凤晏回脑海中掠过一些已经蒙尘的旧日场面，就是不知道最终成没成，留没留下什么活口。

　　“……那还挺厉害。”
　　桑风北确实没有被吓着，有种介乎于信和不信之间的敷衍。

　　毕竟自打这祖宗醒了，嘴里面就没一句能落地的实话。头一天说自己是仙门冉冉升起的紫微星，打遍上仙界三州六脉海外七十二仙山无敌手。后一天说自己是魔界最负盛名的大魔头，灭了七杀八苦四十九方罗刹不在话下。前脚说自己当年力拔山兮，后脚就娇弱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听听算了，给他捧个人场。

　　至于凤晏回到底叫不叫凤晏回，是神仙还是罗刹……
　　桑风北咬了咬口壁内侧的软肉，强行驱散了那些不该有的拉扯，重定心神。
　　然后告诉自己，他不应该在意。
　　·
　　不知楼下方悬空，须臾座若隐若现，不知本身就是仙法所化，还是用符文隐了去。桑风北循着台阶上行百尺，方才来到第一层。
　　此处朱门高筑，飞檐穹顶之上皆是化作装饰的符文。空气之中有淡淡的香气幽然弥散，桑风北不觉难闻，深深嗅了几口。

　　“枉世之渊里有一妖，名为醉与。传闻此妖三足单目背生四翅，行动如风，体有醇香。啖其肉修为精进，炼其骨可成惊世名器，剜其目使人经脉重塑，得其心则能让修仙者直入半步谪仙之境。可谓通体皆是世间宝，听说连根毛发都能止小儿夜啼。”
　　凤晏回正经说话的时候，声调的韵律如说书一般好听。

　　桑风北问：“所以，不知楼的这香气，就是醉与的香气？”

　　“答对。”凤晏回仰面浮在法器里，语气里的高低起伏半点没显在脸上，“枉世之渊五百年一开，它除去可以联通上下仙界迁徙之外，还是两界诸多仙门的证道围猎之处。纵然每次仙门都死伤惨重，可终归还是有些运气好的，能从枉世之渊里头带点东西出来。醉与一族怀璧其罪，每次都是围猎的重点。哪怕整族于枉世之渊世代不出，但也已经被仙门灭完了。”

　　“居然绝了？”桑风北惊。
　　“没错。”凤晏回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冷冽，“仙门在上，世间万物皆如刍狗。不过枉世之渊的一妖族罢了，哪有世间的纸醉金迷和仙门的修行登仙来得重要。你看，这不知楼的醉与香罕世，如今是比金子还贵。可人家就在楼里点长明灯一样地点着，你说是不是财大气粗？”

　　桑风北：“……”

　　不知楼的一层与其说是大厅，不如说是大殿。往上极高极深，往前极宽极远。
　　在高高低低的乌木书台错落在虚空里，半虚半实的小径从地面往上延伸，一直连接到书台之前。书台后是一道屏障，看不真切所坐之人，只能看到绰绰的影。

　　桑风北行至近前，仰头粗粗扫过一圈，暂无空闲可用。
　　下头与他一样等着的人不少，看模样装扮，大抵三教九流都有。

　　“此处人多也是正常的。毕竟不知楼不只为修仙者，寻常凡人若是想寻些什么东西，或者卖些什么东西，也都可以来。”凤晏回似乎是窥破了桑风北的疑惑，主动解释，“也正是因为如此，它才能遍地开花，一直延续到现在。”

　　桑风北明了。
　　此时，他见有人从半空的书台前起身，直接朝着那处迎了上去。

　　凤晏回仍旧在法器当中喋喋不休：“我想，不知楼十有八九会有三危昭夜檀的消息，但就不知道价格如何。如果这价格是我们如今无法承受的话，我还有一个……”

　　桑风北正听着凤晏回的话，可待得他与离开之人错身而过的瞬间，这声音却戛然而止。

　　桑风北并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瞧着已经快到书台前，他传音追问：“还有一个什么？”
　　片刻后，凤晏回才应道：“没什么，你先问了再说。”

　　法器当中，凤晏回轻阖的双眸倏然张开，古井无波的脸上神情瞬变——
　　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如此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