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侠女穿越现代以后》落叶迟

39、程小久

　　陆鸣并非自小就显示出他的绘画天赋，他最开始画画，是在陆家老宅二楼的阴暗房间里。
　　这个属于他的小房间密不透风，窗户紧紧关闭，平日里厚重窗帘遮住所有的阳光。

　　那时，还在读小学的陆鸣就是在这种环境下画着一张张色彩绚丽的画。

　　他自幼住在陆家老宅，父母离婚无人照看他，哥哥在外地读书，一年也见不着几回，陆家安排的保姆照顾陆鸣，闲时的陆老夫人和陆老爷子会偶尔和他说说话。

　　偶尔陆老夫人来看陆鸣时，总会劝他不要总是出门，要多穿一些，免得感冒。

　　陆鸣出生没多久就被母亲送到这里，陆老夫人总觉得他身体太过虚弱，风一吹就会生病，不能磕碰，不能受凉，不能频繁外出。

　　四五岁时的陆鸣很听奶奶的话。

　　陆鸣就像《秘密花园》中的柯林一样，生活在长辈为他打造的笼子中，笼子里面是安全的，他像精美瓷器一样被妥帖照顾，从不需要在物质上为难。

　　但这一切只是从表面看来。

　　作为陆家的后辈，陆鸣在物质上受到了陆家给的保障。
　　因为若是家大业大的陆家有流浪在外的子孙，这种事实在对陆家形象不利。

　　可作为一个孩子，他并未受到长辈用心的关照，更别提独特用心的恩宠，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他吃喝不愁，但也仅此而已，陆家长辈从未关注过陆鸣内心的需要。

　　唯一发觉陆鸣状态不对劲的是陆老夫人，也就是陆鸣的奶奶。她发现陆鸣不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大笑，也从不提出任何要求，对待任何事情，他都表现出一种麻木漠然的态度。
　　像是被掏空情绪一样。

　　因此，她会多抽出时间陪一陪陆鸣，在房间中陪他看电视，偶尔给他讲一讲睡前故事。

　　可她没办法花太多精力照顾陆鸣，那时陆老夫人还算有精力，她忙于和陆老爷子的私生子们斗智斗勇，常常崩溃，只能让保姆照顾陆鸣。

　　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孩子早就学会察言观色，陆鸣绝不会多说什么话麻烦奶奶。

　　四五岁的陆鸣模模糊糊有了对人生的概念，他发觉周围人对他的期望是成为一个能吃能喝的废物而已。
　　陆家对陆鸣的期望确实如此，希望这孩子长大后不要有太大野心，以免影响陆家的家产，也不要太过聪明，做一个像陆二叔那样只知道吃喝玩乐又不会造成太大负面影响的人就行。

　　小陆鸣无法理解家里的奇特氛围。
　　他想要妈妈，可是妈妈不想要他。他想见见爸爸，可是爸爸不接他打的电话。他想或许能把心中的困惑告诉哥哥，可是陆望正在忙于追求自己的梦想，忙于脱离陆家。

　　四五岁的陆鸣有时会在夜里惊醒，他的小手摸了摸身旁冰冷的床单，觉得自己的心或许也这么凉。

　　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让他出生呢？

　　每当这个疑问出现在陆鸣心中时，他总忍不住拉开房间的窗帘，看外面清冷的月光。
　　那月光虽没有照在他身上，却映在了他心中。
　　在陆鸣的心里模糊形成了对另一个世界的怅惘。

　　这个困境的打破是在一个夏日，陆家老宅附近那户人家的小女儿来找陆鸣玩。

　　她是早产儿，刚出生时身体状况很差，甚至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好在经过医院和家长的细心照顾度过危险期。
　　如今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养好，这两年她的脸颊上呈现着健康的红润，看起来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那么灵动活泼。
　　健康的小女孩得到父母允许能够在家附近玩耍，她就是这样见到了坐在窗边一脸不开心的陆鸣。

　　当天她就去了陆家找陆鸣玩。

　　陆鸣被保姆叫下楼时还很奇怪，怎么会有人来找他呢？难道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他雀跃地走下楼。

　　然后他就看到楼下沙发上坐着一个笑得很活泼的小女孩。

　　他不认识她。

　　“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陆鸣很有礼貌地问。
　　小女孩笑得很可爱：“你好呀，我叫程久。”

　　程久。

　　小久。

　　她开始带着陆鸣四处玩。

　　小久用她小小的手牵着陆鸣，两人一起去花园里玩。

　　小久认识许多花，还看过许多书，给陆鸣讲了许多故事。

　　小久还会画画……

　　陆鸣终于走出那个阴暗但安全的房间，他常常去花园中玩，若是下了雨，他会拉开窗帘看外面多彩的世界。

　　后来，他还去了小久家做客，小久的爸爸妈妈多么温柔啊，小久还有一个特别活泼的姐姐，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陆鸣发现她其实很关心妹妹。

　　离开小久家时，陆鸣几乎挪不动自己的步子。

　　从那时，他开始和小久一起画画，小久教他用缤纷的色彩画出这个精彩的世界，他从绘画中获得了快乐和期待。
　　他期待每一个能够见到小久的日子。

　　在陆家长辈还没注意到的时候，陆鸣已经和小久成了朋友。

　　后来他和小久一起升入小学，他的世界越来越开阔，他还有机会与自己的父亲生活了一段时间，虽然父亲总是很不耐烦，虽然很快他又回到陆家老宅，但仿佛一切都在变好。

　　直到那天回到陆家老宅，陆鸣想去找小久玩，被陆老夫人制止。

　　陆鸣问为什么。
　　陆老夫人一脸犹豫，而陆老爷子直白地告诉陆鸣，他的朋友不久前得病死了，葬礼已经结束，那家人也搬走了。

　　死了。

　　陆鸣早就了解这个词，他呆呆地回到房间里，把窗帘拉上，在阴暗的房间中坐了许久，一直盯着他去找父亲后，小久来这里给他留下的那幅小小的水彩画。
　　那幅画色彩斑斓，很有小久画画的风格，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小久画这幅画时有多么开心。
　　他想象着小久的小脸，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微笑，仿佛在对着小久笑。

　　可是半响，眼泪滴落到纸张上。

　　死了，是不是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久彻底消失了？他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不，不是。

　　陆鸣想起小久温暖的笑容，想起小久和他讲的那些故事，想起他们在小花园里看到的阳光。

　　在那天的最后，陆鸣终于想通，要是小久死了，那只代表着她先去了另一个地方而已。

　　她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总有一天，他们会相遇的。
　　从那天开始，陆鸣开始疯狂画画。他几乎纸笔不离身，将每一个触动他的景色画下来画下来。

　　那时他最常待的地方不是孩子们都喜欢去的游乐场，而是老宅的后花园。
　　不管是枝叶繁茂绿意盎然的夏日，还是在万物沉寂的冬日，那里是他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

　　他沉溺在画笔与纸张的碰触中。

　　那时的陆鸣不再仅仅画自己双目见到的东西，也画自己没见到的、仅存在于想象中的东西。

　　他画神秘世界，画另一个时空，画在天空卷起的海浪，画倒在海底的巨大石像。

　　后来长大后回忆这段时光时，关于这段时光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是陆鸣记得一件事，那就是他每一次动笔，都仿佛小久仍旧在他的身旁和他一同画画。

　　他在每一天画画的时候，想象着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畅想他和他最好的朋友都生活在那个美好的世界。

　　小久永远是他的朋友。

　　身边没有人发觉他的改变，奶奶也只觉得陆鸣开朗了许多。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陆鸣画了人生中的第一部漫画。

　　一部江湖漫画。

　　最开始想到要画这部漫画，是因为陆鸣小升初在整理自己的东西时，发现了两张铅笔画。
　　他记不清这是他还是小久画的东西，也记不清为什么这两张画夹在了自己的书中。

　　看着这两张画面简单、字迹幼稚、剧情断断续续无法阅读的画，陆鸣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他想，要不就从这里开始吧。

　　于是，正在读初中的陆鸣在一个漫画网站注册账号，开始在上面定期更新自己的漫画。

　　他为自己的漫画命名为《江湖侠义道》。

　　陆鸣开始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一个人人惩恶扬善，充满正义和温暖的江湖，他在里面倾注了自己的向往和感情，这个全新的世界让他向往。
　　他开始花费大量时间在这个江湖中，全新的世界比现实要吸引人得多，甚至到后来陆鸣在这个江湖中花费的时间要远远多于现实。

　　他也想过把小久画在这个江湖中。

　　当时陆鸣已经动笔，可是画的时候脑海中隐隐约约产生一个问题：小久愿不愿意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

　　他不确定。

　　因为这个问题，陆鸣最终没有把自己的朋友画在漫画中。

　　可是这种时光没有持续太久。

　　陆望创业的艰难阶段已经过去，他越来越频繁地去看陆鸣，了解他的学习，发现了陆鸣的心思早就跑远。
　　最危险的是当时的陆鸣产生了厌世的想法。

　　兄弟俩大吵一架，陆望一气之下扔了陆鸣对漫画的设计，那些呈现在纸上的思想都被扔掉，陆鸣心灰意冷，不愿再继续画漫画。

　　因为那段记忆很痛苦，陆鸣将这件事埋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多年过去，他甚至已经遗忘了自己所画的那部漫画的名字，也忘记了那部漫画中的大反派名叫莫风绪，武林盟主名叫关邝立，以及问剑门掌门赵问机也出现在这部漫画中……

　　可是他想不到自己竟还会看到那部漫画。

　　运动会那天，陆鸣在图书馆的电脑上看到了《江湖侠义道》这部漫画仍然在更新中，每周定时更新。
　　陆鸣找时间仔细看了看后面的剧情。

　　原来在他初中断更将近半年之后，《江湖侠义道》的这部漫画开始了自动更新，后面的剧情越来越离谱，人设飘忽不定，许多人做出了各种奇怪的事。

　　有很多网友评论这个漫画作者恐怕是遭遇了不顺的事，开始放飞自我。

　　陆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谁更新了这部漫画？难道是有人用他的账号更新的？
　　但是他的账号也没有被其他人登录的痕迹。

　　可是十鸠都从天上掉下来掉在他面前，发生这种事又算什么奇怪呢？

　　如今的陆鸣回忆起那部漫画，想到十鸠说起江湖世界的笑容，心里竟有些喜悦。
　　原来那是世界真的很精彩。

　　小久若是顺利长大，会像十鸠那么快乐吗……

　　陆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在回学校的路上遇到后，陆鸣和十鸠直接回了家。

　　十鸠异常沉默，陆鸣知道她心里难过，不敢把更糟糕的消息告诉她，怕十鸠心理崩溃。
　　可是他总不能一直瞒着她。

　　半夜，陆鸣睡不着觉，走出房间，看十鸠房间的灯光透出来。

　　十鸠也还没有睡觉。

　　陆鸣看着这盏灯，想了很久，始终无法作出决定。

　　再等一等吧，他对自己说。

　　与此同时，在杨风华的住处，阴暗处浮现出一个佝偻身影。
　　此人又过来传达左护法的意思，据说左护法知道当日的结果后大发雷霆，认为杨风华搞砸了一切。

　　“起码自己今日见到了那些待杀之人，十鸠也对他们产生意见了！”杨风华为自己辩解。

　　“不，”来传信的人呵呵笑，“这还不够，不然早就已经有机会让她心理崩溃，教主大人的计谋也早就实现了。”

　　魔教之人又与杨风华说左护法的下一步计划。

　　临走前，这个传信的魔教徒甚至轻蔑地看了看杨风华，完全不是对待魔教教主的态度。

　　傀儡，他就是个傀儡！杨风华怒急攻心，将手里的课本掷在地上。
　　半响又把课本捡起来，用卫生纸擦净。

　　他盯着窗外的夜色，不知未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