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落日·深紫之末》云彦卿

8、⑧

　　“仙君,可要梳洗?”抱琴伏着身恭敬地问道。

　　暮紫按着隐隐做疼的头，刚睡醒的他还没有回过神，盯着眼前陌生的景物发呆。他依稀记得昨日的荒唐与疯狂，还有在日暮将落之时，那人贴在他的耳侧郑重地承诺：我定不负你。那人怎地现在不在身边呢？

　　“抱琴，深无尊者在何处？”

　　“回仙君，尊者将仙君送来之后便去了灵山。”

　　暮紫眼皮一跳，顿觉心慌，似乎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闷，令他不能呼吸。

　　------------------------------------------------------------------------------

　　“深无，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弟子自然知道，若佛主尚不明白，弟子便再重复一次，我深爱着暮紫，愿与暮紫在一起，哪怕被剔除佛籍，亦不后悔。”

　　如来结着佛印的手一颤，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也变得锐利。

　　“你是佛前第一弟子，竟公然不遵佛门清规，念你未经情劫，尚未参透佛理，若此后不于暮紫仙君来往，便免你罪责，若不然……”

　　深无温润的眸子尽是笑意，他微笑道：“佛主，深无跟随你千年，从不违抗您的意思，因我尊重您，可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是来征求你的同意，只是来告诉你一声。”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继而高颂佛号。观音见万年无表情的如来怒目，叹了口气，道：

　　“深无尊者，前几日吾与暮紫仙君曾交谈过，暮紫仙君尚且能深明大义，怎地尊者不能参透？”

　　深无满眸子的笑意却是怎么看怎么冰冷，连周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观音大士，我敬你开明慈悲，却怎地也想毁人姻缘？”

　　观音自知理亏，轻声颂了句佛号便不再言语。

　　深无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观音找过暮紫，依暮紫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难怪暮紫前后的态度反差极大，难怪暮紫会躲着他不愿面对，难怪暮满怀爱意却多年不曾表达，难怪一向快乐的暮紫变得郁郁寡欢，想到此，深无不能自制地心疼那个沉默的孩子。

　　他冷冷一笑，继而转向如来道：“佛主是因为阻止不了迦叶尊者与孤倾上仙，因此心中郁闷，所以对深无更坚决的反对，是想找回为我独尊的感觉是么？你说佛门中人清心寡欲，现在倒是自己怒火攻心，不可遏制了。因而你也违反清规，未对众弟子做表率，你难道你不应该受到惩罚么？”

　　如来手中的佛珠一下挣断，有被言中的恼羞成怒，亦有恨自己培养多年的弟子如此不成器的愤怒，他怒瞪双目，唤道：

　　“阿南，将深无送到虚无之境，好好反省。”

　　虚无之境是佛界与天界交接处独立存在的空间，人们不能窥测它的内部，内部的人更不能望到外面，它不受谁的管制，一旦入了虚无之境，除非从内部攻破那层结界，否则只能一辈子困在结界内，甚至不能自决。无人交流，终身孤独，所以虚无之境是天界与佛界之人，人人畏惧的地方。

　　深无轻蔑地勾起嘴角，颔首望着阿南，再转向如来。

　　“你曾看过我与迦叶尊者斗法，我与他的法力尚不相上下，你唤阿南来，不是叫他送死么？”

　　他广袖一挥，手中已多了把泛着寒光的蓝剑，此剑名幻影，乃上古神剑之一，非一般神仙可以驾驭。

　　如来双手合，十猛一睁眼，地上散落的佛珠便腾空而起……

　　深无从灵山出来时，太阳已快落下，漫天的霞光染红了天际，他略略一转头，便看见那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衣的男子对他淡淡一瞥，转身离去。深无一笑，虽只是一瞥，那其中的意味，深无却已读懂，他不再耽搁，亦转身向天界飞去。

　　然而，他注定是不能顺利去找他要找的人，天界与佛界的界限处，早已等候着无数天兵天将，飘展的黄旗与银色的盔甲甚为晃眼。

　　领头的将领长须飘飘，手端一方宝塔，见深无来到，便朝前一步，向他一拱手道：

　　“深无尊者，佛界的事玉帝已知晓，并明令你不得进入天界。”

　　“哦？”深无带着笑意，将幻影剑横举在胸前，“若我硬是要进，应当如何？”

　　那幻影剑上滴着佛血，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更何况李靖自知与深无法力相差悬殊，他若真要硬闯，也只能拖得一时半刻，然既然玉帝下令，只能拼命阻止。

　　暮紫坐在秋千上，兮园已枯黄一片，樱树戈殇也奄奄一息，他抬头望向遥远得天际嫣红一片，也不知是夕霞染红，还是鲜血洗涤。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他略略抬起眼，便看见那温润如玉的人，挂着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手上的剑滴着鲜血，一袭白衣却不染纤尘月牙儿似的眼，闪着亮光，他向他伸出手，声音一如平日的温和。

　　“跟我走吧。”

　　暮紫的眼睛闪了闪，“你入魔了。”

　　深无又是一笑，回道：“魔由心生，心中无魔，谈何入魔。”

　　他身上散发着令人舒适的佛光，映着他灿烂的笑容，他又继续道：“以前你不与我一起，是怕毁我修行，而现在我已脱离佛界，你还是不能答应我么？”

　　暮紫无言，墨黑的发遮过眉眼，然而深无却已知道他的答案。他俯身用指尖抵在暮紫的眉心，眉心有些发热并发疼，暮紫闭上眼，以为他是要做个了断，毕竟他负了他。

　　然那轻微的疼痛感很快过去，待到他再睁眼时，地上盛开一朵白莲花将深无重重包裹，那双满含笑意的眼却还是望向他，没有恨，只有依旧浓烈的爱意。

　　他走上前第一次主动地吻了他的唇。

　　深无笑问道：“不是不跟我走么，还追上来作甚？”

　　暮紫也笑，那是深无见过的最美丽的笑。

　　“我不跟你走，但不代表我不爱你。”

　　白莲花蓦地发出刺眼的白光，一切重归静寂，待那白光散去，原地途留一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