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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时逢春在外面等了一天,快天黑时起身去方便,这回不需要满青松指路,他借着暮色,摸着墙上挂的照片,熟门熟路进了厕所,开始放空自己。

      他忽然又打了个激灵。

      等一下。

      刚才墙上的那张相片,黑白、下方摆着两盘水果、还供了三炷香,木框框住的那张脸,好像有点眼熟。

      像谁呢?时逢春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渐渐绞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时逢春眼瞳巨震,彻底清醒了。

      -

      褚无相和戚还山回来时,只在屋内看见一个满青松,不见另一个人身影。

      褚无相问:“时逢春呢?”

      “我在这儿,师父。”时逢春脚步虚浮,扶着墙从卫生间出来,一点一点挪到门口,眼含热泪地望着褚无相,“您终于回来了……”

      满青松直乐:“你走路怎么这么奇怪,腿麻了?”

      时逢春看他一眼,呵呵一笑道:“不是腿麻,我是撞邪了。”

      “你还挺幽默。”满青松当他在开玩笑,转头问褚无相,“时老板,那南诏女怎么死的,这回看见了吗?”

      时逢春趁他不注意躲到褚无相身后,不动声色地在褚无相背上写字:“我看见——”

      “满青松的——”

      “遗照了。”

      时逢春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已是满头大汗,不料褚无相偏过头含糊一笑:“你才发现?”

      时逢春怔愣,他将这四个字来回咂摸了几遍,反应过来差点没疯:“这么说,这么说您早发现了,却不告诉我,您让我跟个死人独处?您!”您就是个牲口啊。

      满青松皱眉:“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褚无相目光在满青松脚下一掠而过,他看一看屋外的天色,手往屋里照不到阳光的地方一指:“太阳马上过来了,你先往里站站。”

      满青松一愣:“为什么?”

      褚无相看他一眼,突然笑了:“免得被我们发现,你没影子的秘密。”

      满青松眉梢轻跳:“时老板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褚无相望向庭院中的古梅:“你说那瓷新娘八百年前就存在,但直到十年前,它才出来活动,那其实,不是南诏将军女儿的念吧?”

      满青松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他干脆不装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什么时候发现的,是因为穆家主发给你的那条短信?”

      褚无相说:“比那早,见面就看出来了。”

      满青松有点惊讶。

      别的不谈,除了不能接触阳光,他自认在其他方面装人装得几乎毫无破绽。

      可是褚无相见面第一眼就能看出他真正面目。

      满青松自知瞒不过了,卸下心防,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开口就是一个重磅:“没错,我十年前就死了。”

      “十年前生重病的,也不是姐姐,而是我,我没熬过来。姐姐觉得我的死是与她换了八字导致的,所以我死后,她一度抑郁,性情大变。”

      “家里长辈却说,姐姐是撞了邪,说她身体里住着另一个灵魂,是那位南诏将军府女儿。”满青松讽刺一笑,“哪是撞了邪,那分明就是姐姐的前世。我知道这事,所以在我死后,就有了它。”

      他指指古梅树下那只瓷新娘:“它是我的念。”

      褚无相:“你用它来保护你姐姐?”

      满青松点头:“姐姐前世一生的不幸,都源自她遇上的那个男人,我不想姐姐变成前世那样,所以我用这只瓷新娘吓唬男人,让他们不敢靠近满家大院,不敢接触姐姐。”

      褚无相:“我来这里的第一天,你是故意把它放出来,给我看的?”

      满青松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们之前在书店解过一个执念,有经验,所以我也想,让你帮帮姐姐。我果然找对了,你是第一个能看见姐姐真正病因的人。”

      时逢春插话问:“就是那支箭?”

      满青松点头:“瓷新娘心口那支箭,是假的,但姐姐心口的箭是真的,是她前世的执念,我拔不了。我试过很多办法,可就是找不到真正的答案,时老板,你有方法的对不对?”

      褚无相与他对视良久,他思索片刻,开口:“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说着在衣袖里摸了摸,不知从哪掏来了一枝半枯的绿萼梅。

      满青松身体微颤:“这是?”

      褚无相道:“这是你姐姐前世的念,你不如拿去看看。”

      满青松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绿萼梅枝头触到他手心的瞬间,万丈白光从中射出,众人周身所处景象,霎时变了副模样。

      在这个执念幻境内,满青松看到了八百年前,满月容前世真正的一生。

      头顶黑云压城,远处雪山山巅反射着微弱的天光,周围马嘶兵鸣,正是当年攻至南诏城下的大晟军队阵营。

      南诏城上,满月容的箭尖瞄准了大晟人的头颅,情势正为紧张。

      大晟皇帝停于马上,身旁的士兵拿刀吭哧砍着绿萼梅,为后面部队开路。

      大晟皇帝的目光从城楼那支箭头上一掠而过,并不把这帮老弱病残放在眼里,只扭头问身边人:“军师,可说定了?朕不继续进攻,放他们一条生路,而你,从此以后终其一生效忠大晟朝廷?”

      军师淡声道:“尘安愿追随陛下,九死亦无悔。”

      大晟皇帝瞥他一眼:“朕倒是好奇,那南诏城有什么好,你不过去待了几天,竟值得你这种曾发誓不入朝为官的人牺牲到这个份上。”

      军师目光微动:“陛下,尘安以为,杀一个人,是不义之事;发动战争杀成千上万人,更是大不义之举。若只是让尘安入朝做官,便可阻止一场战争,为陛下积福积德,不至让天下人非议陛下不义,那才是尘安之幸,怎能说是牺牲?”

      大晟皇帝哈哈大笑:“你嘴皮子是真厉害!你让朕算算这笔账,今日不彻底攻下南诏,便是留下祸患,他日难保不会成为大晟的一根刺,大晟的刺,就是朕心中的刺,军师要怎么拔除朕这根刺呢?”

      军师淡淡一笑:“陛下既收尘安入麾下,还怕小小一个南诏未来作乱?”

      大晟皇帝大笑:“军师倒自信得很!朕自然信任你的本事,只是……”

      他逆着日光,看向城楼上那抹蓝色倩影,目光灼灼:“只是人无完人,军师焉知日后不会出现意外?依朕之见,还需拿捏南诏的软肋方才稳妥。素来听闻,那将军府的女儿备受南诏子民爱戴,我倒是可以放他们一马,只是那南诏将军的女儿,需嫁来大晟。”

      “陛下!”军师下马撩起前袍,也不顾满地的绿萼梅树枝,直接跪在上面,“恕尘安直言,南诏人素来奉行一夫一妻,如今皇后刚立,陛下若再强娶那南诏女入宫为妃,如此,恐怕更会激怒南诏子民,事与愿违。”

      大晟皇帝高坐马鞍之上,垂眸看着地上人单薄的身躯,看那脊梁一节一节突起,在月白的衣袍上连接成一串山丘,衣摆被风吹得反盖过来,罩住了军师大半个身躯。

      他默了半晌,忽然笑道:“朕有说要娶她么……军师可有家室了?”

      军师将头埋进尘埃,掌根压着地上的绿萼梅花瓣,道:“不曾有。”

      “好。”大晟皇帝道,“那便你来,明媒正娶,你最合适。既拿捏了南诏,也不亏待了她。”

      军师抬头愕然:“陛下,此事岂可儿戏,万万不……”

      “好了。”大晟皇帝打断他,神情冷淡下来,“军师不必多言。是娶南诏女为妻,还是朕带兵攻楼屠城,军师自己选。”

      军师默然良久,攥紧拳头,终道:“尘安明白了。”

      -

      满青松看着这一切,嘴唇嗫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只知道这场婚事,是大晟与南诏的一场交易,不曾想,原来这交易竟是那位军师一手促成,为的,只是叫停一场战争。

      满青松尚还处在震惊中,画面场景又变了,他们来到了二十年后的宰相府。

      府上正门大开着,丫鬟家丁抱着一箱箱行李进进出出,宰相刚下朝回来,看到这一景象,神色微变,直奔夫人院落。

      随侍了夫人几十年的丫鬟牢牢守在门口,阻断了他的步伐:“夫人说了,不见老爷。”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这辈子,都再不见了。”

      宰相的眸子轻颤了颤,踩着落了一地的绿萼梅花瓣,慢慢后退至门口台阶下,他声音发涩,目光落在一旁的行李上:“……夫人今天就要离府?以后若是搬去吴江,这些绿萼梅还要吗?”

      丫鬟别过脸看了一眼屋内,冲宰相摇了摇头。

      宰相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马车驶走时,他立在宰相府门前,远远目送她离开。

      车消失在大街尽头,跟在他身边的总管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大人,刚有家丁来说,说夫人院里的绿萼梅,已经全枯了,明明早上还开得好好的,才不过一天,晚上就……”

      宰相淡淡“嗯”了一声,吩咐道:“那就都砍了吧。”

      总管一惊,他本意是问宰相要怎么将它们救活,这些绿萼梅树都是二十年前宰相千辛万苦从南诏运回来的,难道真的说砍就砍?

      但见宰相一言不发,总管只好苦笑一声,吩咐家丁行动。

      有半枯的绿萼梅花瓣落在宰相肩头,他斜眼一瞥,轻轻将它拂落,扭身向屋里走去。

      她走了,那绿萼梅不会再开。

      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

      满青松突然揪住胸口,一阵心悸袭来,他不得不抓住褚无相的胳膊。

      “怎么了?”褚无相问。

      满青松痛苦抬头,看着褚无相道:“我好像,搞错了她真正的执念。”

      “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早该想到的啊。”满青松眼中渐渐泛起泪光,“这十年我翻遍古书,四处打听,记录一切有关她的故事,我以为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我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我错得离谱。”

      褚无相摇摇头:“你没有错,是她瞒得太好。”

      连满月容身边同眠共枕二十年的戚尘安,都无从得知她真正的心思,外人又岂能了解到这些真相。

      满青松说:“她其实不后悔没与那个男人互表心意的,因为他们两个人都不需要,也因为她不在乎宰相是否误会她,她到死都把感情这件事当作自己一个人的事。”

      无论戚尘安对她爱或是不爱,她心中始终坚守着自己的那杆秤,那杆身为南诏人需要时刻谨记的大义之秤。

      她对戚尘安,隐忍地爱过,也放肆地爱过。直到戚尘安死后,她才终于敢放纵自己的哭与笑,才敢问心无愧地爱他。

      满青松垂下头:“传说还是记载,对她的死各有看法,有人说她是殉情而死,也有人说,她是殉道而死,我现在却觉得,两者都有。”

      殉的是造化弄人的命运,是为大义只能放下的私怨,是她无法理解的天下公义。

      她殉的,是一颗至情至性的心。

      “世人无情,天下无道,便当以身殉之。如此,才是她真正的执念!”

      满青松松开绿萼梅枝,大步回到满月容所在厢房,他伸手握住姐姐胸口那柄箭,用力一拔。

      满月容浑身一震,身体散发出无数道白濛濛的光芒,箭被拔出,前世的执念也终于落地,大白天下。

      满月容猛地睁开眼,目光恢复清明,她急促呼吸着,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一张白色小纸片落进了褚无相掌心。

      “南诏满月容,享年三十八岁,死因,万箭穿心。”

      这一切的缘起,不过是在那个春天,在如许的满园春色中,一个慕了春情,一个动了真心。

      慕了春情的,一生守着心中的义,也将那年春日的少女心事,以天地为棺椁埋葬。

      直到死前最后一刻,她才能将这深埋入骨的相思,挖坟掘墓,示之天下。

      可纵使有千万般相思,这世间,再无戚尘安。

      至于那动了真心的,却不为天公所容,若非亲眼所见,不信人间有这样的深情种。

      也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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