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 梦无边》二月暖

35、第十六夜

　　“我都过来了，你还不放人？”“浅浅”轻拧着柳眉隐忍着，贝齿轻咬住下唇。
　　身旁的人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放……当然放……”华天锦笑着道，然后从袍里摸出一个筒状物，拉动机关，一声脆响之下，一阵绿色的烟雾在天空绽开。
　　“这下，可放心了？”

　　“……”“浅浅”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

　　华天锦却是不在意，将“浅浅”扭过头来，直直地与“她”对视。
　　忽然，一把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止了笑，用匕首抵上怀里人的脖子，向师父道：“大师，你觉得是我手里的你的徒弟的命重要一些，还是你身边的那位……呵呵……我的三哥的命重要一些？”
　　我几乎要惊叫出声，却被身边的二师兄止住，安慰地看着我，无声道：相信他。

　　师父上前一步：“你这是在做困兽之斗么？”

　　“哈哈……”华天锦大笑，面容有些狰狞，“当然，无照大师的名声我自然不敢小觑。我知道我埋在皇宫里的人马早就被你们给掉包了……也知道出云城并非向我投诚，他们的人马现在大概也早就将整个华都给掌握了罢？”
　　“还有你……”华天锦指向华天容，“我的三哥……我最想不到的就是你……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三哥你退去儒雅的外表露出凶恶的爪牙的样子……三哥……我母妃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的……你最清楚……而我，也不糊涂……”
　　“只是……不斗一斗，我总是有些不甘心……本来我也是活不下去的，可偏偏有人多此一举地救治了我……”将怀里的人又拉紧了几分，“你说，我要是不做点儿事情出来，是不是太对不起你们的救命之恩了？嗯？”

　　“七弟，”华天容上前一步，面上波澜不惊，“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毫无胜算了，又何必挟持了浅浅姑娘不放呢……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了……”

　　“无辜的人？”华天锦忽然伸出个手指头戳了戳怀里人的脸，“她无辜？九鸩之毒……只有鬼医一门的传人才会制吧？”
　　“浅浅”整个人一僵。
　　“鬼医门下都死光光了，可偏偏还剩下一个还活着的……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个仇给报完？嗯？我的救命恩人？”

　　“你放了他，我保你活命。”师父冷声道。
　　“命？”华天锦轻笑，“大师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命……要命做何用？我早就活过头了……”

　　他低下头来与“浅浅”对视：“盛香，你可知道你与她有什么不同？”
　　不待盛香回答，他便轻笑起来，道：“眼睛，是眼睛。”
　　“她看我的眼神，跟你的，不一样。”华天锦目光向着全场那么一扫，流光顾盼，妖冶异常，“她看我的时候，带着一种怜悯。该死的怜悯……让我看我一眼就想吐的怜悯……每次我看到她那样的眼神，就忍不住想要双手欺上她粉嫩的小脖子，然后‘咔嚓’一声折断……然后看着她那漂亮的眼睛里神采渐渐地消失……”
　　他越说越兴奋，笑得诡异而狰狞：“可是你没有她那种眼神，所以你不是她……呵呵……要是你真的是她，你以为还能活到现在？”
　　“我一直在想，如果哪一天我要死了，一定要拉上她为我陪葬……”他挑眉道，“不过现在想想，拉上你也不错……也算是给我母妃报了仇……呵呵……”

　　在这边看着的我直急得心都要跳出来，却是被二师兄两指嗖嗖地给点住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一双眼焦急地望向那边。

　　却见华天锦忽然一把推开了盛香，盛香穴道被点，身形一个踉跄，直跌倒在地上……师父一个飞身跃过去将他扶起，并将他的穴道解开。
　　华天锦笑：“我改主意了……”
　　从身后亲信处拿过一把弓，一支箭。笑着对上了师父，然后挪开，对上这边神情淡漠的华天容。
　　“说到底还是三哥你才是我最该恨的人……三哥你陪我一起去吧……反正……父皇还有的是日子去培养下一个继承人……”

　　音未落，旁边的人马立刻围上前去将华天容护在身后，而华天锦的箭却是向这边射过来，他的目光与我的直视，瞬间带上了冰凉的笑意。
　　我定定地看着箭锋朝我逼近，时间仿佛瞬间被放慢了数百倍，只看得到华天锦唇边越来越浓艳放肆地笑意。

　　看着那森冷的向我飞来的箭头，一瞬间，没了思考的意识，整个脑袋一片空白，箭，黑色的箭，然后，红色的血，蔓延了整眼。
　　可是身上却是没有半点的疼痛，只心头猛然地揪住。
　　本来还在一旁的那个嫩黄色的身影忽然飞扑过来……

　　听不到周围的呼声，看不到华天锦唇边刹那消失的笑意和徒然升起的怨恨，也顾不到师父看到我时面容上惊现的担忧和随即而来的愧疚，感觉不到二师兄为我解开穴道，只看得到那嫩黄色小袄上恣意蔓延开来的发黑的血红……
　　那是如生命般鲜活的红，在嫩黄的衣料上绽开朵朵小花，无比妖冶……

　　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将他搂到怀里。
　　呆呆地看着他冒着血的胸口，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直往下掉。
　　手伸了上去，想要为他捂住伤口，可黑红的血还是不住地从我的指缝里溢出来，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不要再流血了不要再流血了不要再流血了……
　　不相信眼前的是真的……可一切却还是该死的真实……
　　声音有些不连贯的哽咽：“小盛香……”
　　该说些什么？我是该说些什么的吧？说你怎么这么傻？说你为什么要扮作我的模样为我范险？说你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血肉之躯还飞身过来为我挡箭？
　　是了，你的轻功一向是比我好的……
　　原来，却只是为了这一瞬的祭献么？

　　盛香唇边却带上了淡淡的笑意：“师姐，不哭……本来……就是我欠的他的……我们……鬼医一门……欠的他的……现在还了……也没什么……”
　　我心里似是被千万个虫子钻了进去，狠狠地咬住了最柔软最疼的地方，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语来，只是不停地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你从来都不曾欠过谁的……不该……不该……

　　他唇角向上扬起，眼睛笑得有些弯：“师……姐……不哭了……我……不疼……真的……不……疼……”
　　拼命地点着头，泪水却还是溢出来，不该是你疼的……不该……
　　他忽然挣扎着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师父，定定地看向他……想要说什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得出口，扬到半空中的手如折了翼的蝴蝶一般，凄然地坠落下来。
　　他的眼睛还睁开着，里面却已经没有了半点神采。
　　师父缓缓地走上前来，手抚上他的面容：“睡吧……我交给你的事，你都出色的完成了……好好地睡吧……”
　　盛香的眼，紧紧地闭上了。

　　我忽然有些脱力地倒进师父的怀抱里。
　　他的怀里好暖，还有昨天在我床上滚过的味道，很熟悉，很亲切，很舒服，很让人留恋。
　　“师父……”我疲累地扯起嘴角，“我想睡觉……”
　　他一脸惊讶地伸出刚才搂着我后背的手，那白玉般的手掌上，黑红的血，醒目而刺眼。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浅浅？”
　　我努力地撑开眼，绽开一抹浅笑：“刚才……后面……”不过是华天锦那一箭射过来的同时，背后的人也向我捅了一刀，看样子，那刀还是淬过剧毒的。我叹一口气：躲不过的终极是躲不过。

　　他眼中红光毕现，怒目朝华天容吼：“杀！”

　　华天锦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是看着我的目光，带着欲哭的笑意。看得我只想对他说：想哭的话，哭出来便好……

　　只是，早就没了这个力气，越来越浓重的困意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好困……好想睡……

　　华天锦本来就没有多少的人马，在一群武功高手的围攻之下，早就溃不成军。
　　他却只是放肆地笑着，如撩春水般地轻轻松松化解周遭的刀剑，身上带了好几处的伤，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六师兄自始至终都站在他的身边，他身上多一道伤口，六师兄身上至少已经多了两道，可目光却还是只绕在他身边，为他化解一切可以化解的伤害。
　　终于，华天锦不支地踉跄了一下，半靠在六师兄身上。
　　“阿笙，帮我撑一下。”华天锦柔声道，然后转身进殿。

　　那殿外早就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师父做事如此周全之人，怎会给他留下任何逃走的缝隙？
　　可是，他却不是去逃走和躲避的。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熊熊燃烧起来的宫殿，看着六师兄随后扑身进去的决然神情，心里莫名地暖意融融：“师父，我可能……得去陪小盛香了……”
　　身体被忽地收紧，我看着那大火淡淡地道：“说不定……还能碰到六师兄……和华天锦那个……口是心非的坏家伙……”
　　“浅浅不要去……”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只能陪着我一个人的……”
　　天空晕出奇幻的色彩，我一定是眼花了……
　　“师父……出云城……远么……”都还没去过呢……听说那里风景特别好……
　　“你留下来，我便带你去……”
　　是么……真想去……可是似乎……没有时间了……

　　我忽然撞到华天容的眼，那淡漠里忽然燃烧起渗着凉意的火焰，用尽最后一点对他说：“师父……小心……华……天……容……”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耳边有人低低地喃：浅浅……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