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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轻舟此去 ...

  •   “是……是锦哥哥么?是微尘么?”
      她潮湿微颤的声音在祈福院中响起,如春水之上的薄冰,似乎顷刻就要消散,然而此刻却仍悬在那里,等人来拾取。
      弓梳锦一愣,停住了手里清扫尘埃的动作,略微偏过了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锦哥哥,锦哥哥……这世上不曾有第二个人,会如此唤他。然而世间之事因缘际会,跪拜在祈福院中的,便真的是她么?
      蓝微尘却仍是沉静如水,手中托着一支白烛,将面前一盏光亮幽微的长明灯点上。踏进门槛的那一刻,他便认出跪拜在长明灯前的背影。不是没有恍惚的,他脚步在门口处一顿,心里却在想,她如今……也穿上了黑衣,拥有了如此萧索的背影么?
      南宁立起身来,面上已经有泪蜿蜒而下,她望向袈裟在身的蓝微尘,饶是曾经被囚于天牢面上留下了狰狞疤痕,此刻他仍是云淡风轻的眉目,带有宝相庄严的无情。
      蓝微尘向南宁轻轻点了点头,“女施主,别来无恙?”
      南宁吸了吸鼻子,望着已然出家的故人,一时间心中惘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唤了一声,“微尘。”
      她再向前几步,一下跨出了祈福院的门槛,双手握住弓梳锦的手臂,似儿时那般,将泪水濡湿的脸,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锦哥哥,我终于寻到你。”
      弓梳锦周身一震,他虽目不能视,毕竟也能感知身侧这女子是谁。他心中的南宁,永远是娇纵欢快的样子,此一时,纵然是多少岁月过去,他仍是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头,温言道,“乖孩子,莫哭。”
      南宁越发的涕泪肆虐,直哭得打噎。
      弓梳锦早已将手中扫帚搁置一旁,轻轻拍着南宁的背,听她哭得伤心,不由得眉头一皱,“究竟是谁欺负了你?”他摸索着去寻南宁的手,方触到她手腕,不由得一愣,“宁儿,你……”
      南宁点一点头,“锦哥哥,我如今快要做母亲了。”
      弓梳锦只觉一阵恍惚,心想时间竟过得如此快。他微微一笑,“公子也来了么?”
      南宁一张脸越发惨白,她怔忡片刻,终究涩涩笑道,“不,不是他。”

      咚——
      咚——
      咚——
      麒徙寺内忽有钟声响起,惊起远近乌鹊,扑腾着翅膀乱飞一气。南宁望向远空,漫天的火烧云已然退却了灿烂光华的热度,此刻是一片蓝紫青灰的冷凝之色。
      远山静默。
      蓝微尘将祈福院内的长明灯统统点过一遍,吹熄了手中的白烛,向并肩而立的南宁与弓梳锦缓缓而来。
      白烛之上余烟袅袅,在暮色四合中渐渐散去。
      他向弓梳锦道,“是时候去佛堂诵经了。”目光掠过南宁浸染轻愁的面容,见她眉眼之间,隐隐有氤氲的紫气,他不经奇了一声,“南宁面相……我年幼之时曾听师父讲过,眉间有紫气者,原本不是尘世中人,或为妖孽转世,或为神佛投生……”
      南宁却摇一摇头,“微尘,你可曾听说过《墨灵诀》能召唤神兽?”
      蓝微尘面露诧异之色,静静等南宁说下去。
      南宁却淡淡道,“神兽就附在我身上。”
      弓梳锦一惊,握住南宁手臂,“宁儿,你本就……”顿一顿,接下去道,“你身子可受得住?”
      南宁方要回答,千言万语又不知如何说起,便安抚道,“所以我才要来麒徙寺,但愿能在此处多受祥和之气熏染,化解一些神兽戾气。”她见弓梳锦一身粗衣布履,面上虽有几分洒然物外的平静,却还是蓄着一头乌发,不由得道,“锦哥哥,凤舞她……”
      不料弓梳锦却和缓一笑,“我知她在徙宫之中当复辟联盟的首领,只是我与她早年多有杀孽,我如今在此处为那些亡魂诵经超度,算一算日子……”他面上露出片刻轻松与神往之色,“算一算日子,还有四十余天,我便可以去徙宫接她。”
      南宁禁不住“咦”了一声,心道看来锦哥哥已是不问世事多年,“可是凤舞她……凤舞她被废去了一身武功,此前辗转流落于江湖之上……你也知道?”
      弓梳锦面色一变,厉声道,“是谁?”
      南宁黯然,废去凤舞武功的人,正是凛正啊。她一生愧对的人,她一生无法弥补的人。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檀香,她的心一直沉到最低处。
      却听蓝微尘道,“还有四十余日……你此刻出寺,岂非前功尽弃?”
      弓梳锦皱眉道,“我在此处虔心礼佛,无非是希望洗清两人罪孽,从此做一对寻常夫妻厮守白头。如今她孤苦无依,我又怎能在此处青灯一盏红鱼一座地清净下去!”
      他正要拂袖而去,却听南宁一声清叱,“锦哥哥!”而后“扑通”一下,是双膝跪地之声。
      他心中一惊,顿住身形,“宁儿……是有什么话要说?”
      原来当日君宇有操控徙国之心,南宁担忧徙天•北星的安危,让南颜、萧航、裴若秋他们护送这碧眼皇子出宫。她对君宇已是忌惮在心,恐怕君宇将满腔怒火发泄在旁人身上,是以让凤舞换上宫女衣饰,随他们一同出了徙宫。
      “后来,君宇果然将见过碧眼皇子的人统统杀了,我被一众玄衣死士牢牢看住,幽禁于徙宫之中,眼下也不知他们逃往了何处。”南宁此刻娓娓道来,眼中已觉干涩,“若非借了祈福之名,也不知我要在徙宫中待到何时。”
      弓梳锦心中大恸,南宁原本是弓梳岛上人人捧在手心宠着的,如今却……他想起方才南宁紧紧抓着自己袖子失声痛哭的样子,不由得伸出手去唤了一声,“宁儿。”
      一双柔软而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南宁轻声道,“路是我自己选的,一切该当由我自己承担,无他。”
      “我带你走。”他紧紧回握南宁的手,沉声道,“我弓梳锦……定要带我妹妹走!”

      “你待如何?”横里插进来一个声音,正是那无悲无喜的蓝微尘,“陪同她来的人,恐怕武功都不低。”
      “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弓梳锦怒道,“和尚,你怕我污了此处宝刹净地,我自会……引他们离开!”
      蓝微尘摇了摇头,“唉,这许多佛经,你竟白念了。”他拿起那把扫帚,顺着方才弓梳锦扫过的地方,不急不缓地扫,“你以为这是在扫地么,这是在修心。”
      他扫了几下,又道,“佛门清净地,又怎会染尘埃?今日就算此处白骨如山,难道便能算作是麒徙寺的杀业?你看——”他手指天际那座远山,“它从无人在的时候便静静立着,还要立到很久很久以后,此处又再度荒无人烟。它也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悲欢离合与恩爱仇恨,却始终如此沉默。缘何?只因它知道,尘世间的你来我往与你争我斗,无论如何也要归于静寂,这是这片土地最初的样子,也将是这片土地最终的样子。”
      南宁怅然望着那座远山,青灰色的天空下,它比天色更为深邃。
      是啊,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人生就这么长,总归要逝去,不如用来好好地活。
      “微尘,麒徙寺内有暗道?”她扬眉一笑,似回复了年少之时的风采,“阿弥陀佛——出家人要避开世间纷扰,难免要有条出路是不是?”
      这个时候,蓝微尘才终于笑了,“我若是直接说出来,哪里像个出家人呢?大抵还是要让你悟一悟才好。”
      弓梳锦“哼”一声,“没见过这么装腔作势的和尚。”
      蓝微尘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嘴角仍留有笑意,“悟与不悟,便是有缘与否的差别了。她听不出来,便只好跟着你去打打杀杀。”
      南宁却道,“微尘……想是看开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拘在方格子里了。”
      蓝微尘用温润清明的眼睛与南宁对视,“原先,你说我是一根木头。”他头前领路,将南宁与弓梳锦向祈福院里带,随意将角落里的什么开关一拧,便将满壁的长明灯都调转了过来,现出一条通道。
      走在幽暗狭长的通道里,脚步声似远还近,仿佛有一些人永远在暗处奔走与窥视。弓梳锦握住南宁的手,将她护在身边,“宁儿,出去以后,我们向何处走?”
      “北上。”南宁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中飘渺无踪,“北林墨沼,有徙天皇族的人。”
      弓梳锦心中一扯,墨沼……
      他第一次遇见凤舞,便在那里。那时她穿一身红裙,却将长长的裙摆系在腰间,隐隐绰绰显出一双白皙的赤足。那双赤足自污泥上走过,漫不经心,然而自由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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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水蓝天。
      小舟慢慢地从两岸绵延的倒影上滑过去,晃晃悠悠中,不断有涟漪荡漾开来。于是那水中的绿叶黄花,便也映着天光微微地摇摆。
      船头立着一个摇桨女,穿着碎花斜襟的素色半袖,两只手娴熟地动作着。她脑后的发辫有些乱了,一些碎发从她的额前散落下来,在风中舞着。她习惯性地抬手去将那些头发顺到耳后去,姿态美好。
      远处和近处,都间歇的有鸟鸣起伏。南宁坐在船尾,把手垂到水里,闭上眼睛感受那柔和的沁凉,忽听见一声悠长的清音,原来是那摇桨女在起调。她声音婉转且清脆,在一片静谧中显得犹为动人。
      “晨起挑水洗衣忙咧,摘菜做饭爹妈尝;屋前鸡鸭遍地转哟,屋后饿着那老须羊;
      束发挽袖换衣裳咧,小舟载我去水中央;十里荷花百里香哟,采苓女摇桨把歌唱;
      一唱那远山脉脉笑,二唱那清波鱼儿闹,三唱我那情哥哥哟,等我在那七孔桥;
      三唱我那情哥哥哟,等我在那七孔桥——”
      那摇桨女唱到最后一句,嗓音直入云霄,在远山之间与湖面之上迂回荡漾。
      南宁抚掌笑道,“好一个娇俏伶俐的采苓女!”连一旁弓梳锦也露出神往之色,眼中带了笑意,“田园人家的女儿,真是巧手妙歌。”
      两人坐在柔和清爽的风中,均想着若有朝一日能与所爱之人归隐田园,也过这般生活,不知该有多快活。
      如此想着,两人都有些惘然。又不知过了多久,小舟磕在了岸上青岩,轻轻一震,那摇桨女笑道,“水路向北,这便是尽头啦。剩下的路,须得上岸另雇马车。”
      弓梳锦点一点头,“姑娘,此处上岸,离北林墨沼大致还要走多久?”
      摇桨女变了颜色,一双眼里竟多了戒备。
      弓梳锦自然看不见,只是方才还活泼大方的女子忽而似僵住了一般不再说话,他着实觉得诧异,却听南宁轻轻笑了几声,“瞧姑娘神色,大家似乎都颇为忌惮那墨沼。”
      摇桨女却咬一咬唇,又看了一眼南宁笑嘻嘻惹人亲近的样子,终究道,“还是莫要去那里,听说去了便回不来呢。”
      南宁点头笑道,“唔,我知道那里长了很多毒花毒草,遍地爬的毒物也很多。”
      摇桨女有些焦急,“不,我说的是‘莲婆婆’,白发碧眼、浑身浮肿的莲婆婆!”
      莫不是徙天•碧莲?
      南宁心中一惊,发生了什么事,她怎的……就这般模样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轻舟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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