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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题 ...


  •   电影院里一片静寂,但裴仲颐重重吐出口气来,灯光陆续亮起,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吓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回头一看,他见到岳江远的笑容,对他说:“拍得不错……很好。”

      他后面还说了一句什么,但统统被如雷的掌声遮得一干二净,只能看见笑着笑着,岳江远转过脸往楚莺的方向看去,原来她按住他的手,也在微笑。

      裴仲颐的目光在身后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他就想,这就算开始了吧。

      随后和投资方的会议进行得也很顺利,下一场试映会的时间没费什么周折就定下来。裴仲颐和杨睿从会议室里出来后,都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味对着对方傻笑,看到守在会议室外一脸忐忑的薇若,还是傻笑。三个人其实兴奋到极点,反而说不出任何激动的言语来,互相看着,抱作一团,裴仲颐叹气一般说:“终于,终于。”

      薇若拍拍他的后背,小声鼓励他:“才开始呢,我们的目标是主流院线的黄金档期,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多呢。”

      她这一说裴仲颐松开手,放开他们,振作地点头:“是啊,才开始呢。”

      然后三个人再度笑了。

      杨睿因为还有一些财务方面的问题要和环晏商量,不得不再去环晏的几个部门经理那里一趟,裴仲颐和薇若就先回片场,离开环晏前却意外地发现乔琬竟然还在,坐在放映厅外的大厅的角落里抽烟。

      薇若扯扯裴仲颐西服的后摆。裴仲颐看她一眼,牵着她的手走过去,打断兀自出神乔琬的沉思,笑道:“没想到你还在。”

      乔琬起先没察觉有人走近,听到声音夹烟的手指一颤,积得过长的烟灰弹在光洁的地板上。见状他看似有些懊恼,但抬头看向裴仲颐和薇若时笑容无懈可击:“车出了点问题,我让他们换一辆过来。”

      他本是寸时寸金的人,这样说明摆就是借口了。但因说得客气,裴仲颐他们又哪里会去拆穿。薇若见乔琬并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带着狂热的诚恳说:“你演得实在好,我看过你每一部片子,但这一部里的表演绝对是新的颠峰……光彩夺目,所有的光芒都是你一个人的,又用这些光芒去点亮其他人……”

      听到这些话乔琬笑了,把烟掐掉,站起来说:“哪里,是剧本和导演都好。这部片子,真是非常‘唐棣文’,这一点,连我之前都没有发觉。”

      “我本意就在此。”裴仲颐低声说。

      乔琬又笑:“那很好,恭喜你所愿得偿。”

      “你太客气了。”

      “你们怎么还在?”

      杨睿的声音从他们身后插进来,裴仲颐倒是意外见到他:“我倒是问你呢,这么快?”

      “我主要还是要见陆梅,刚才开完会还见着她呢,也就十分钟工夫,不晓得哪里去了。”

      薇若一想,拍手道:“我倒是好像见到她推着楚莺,离开了。要不你们打个电话给她?”

      “算了,明天也是一样的。”

      ……

      楚莺与陆梅敲开房门,前来应门的岳江远看到她们只是微微露出一分诧异,说:“我在收拾行李,你们不嫌乱就进来坐,要不等我一下,我们去大堂。”

      陆梅犹豫了下,问:“我怎么记得你订的是下个礼拜的机票?”

      “出来太久了,想回去,就临时提前了。”

      “那是什么时候?”

      “后天晚上。”

      门口的两个女人互相看了眼彼此,这一瞬间的对望足以让岳江远看出端倪来,却不提,淡淡笑说:“你们等我一下,去一楼大堂?”

      楚莺也微笑:“我腿脚不好,还是进去说吧。你再怎么收拾,能乱到哪里去。”

      楚莺既然开口,岳江远对着两个人一笑,轻轻摇头,出门先让陆梅进去,自己推着楚莺随后进门。

      在套间前的厅堂落座后,楚莺开腔寒暄,但绝口不提在场的三个人几个小时前才看掉的那场电影,岳江远听她这样开头,愈是心里有数,起身给两个人倒了杯水,果然楚莺接过水后,就说:“我下周也回去,之后恐怕多少年再难回来了。”

      他慢慢喝着自己那杯水,不曾接话。见状楚莺苦笑一下,再说:“也罢,还是直说吧……我手头有栋房产,想托人转手。陆梅告诉我你对房屋建筑颇有兴趣,这又是栋老房子,所以特意过问问你的意思。”

      岳江远摇头:“后天我也上飞机了,同样不知道多少年后才回来。抱歉,无能为力。”

      他拒绝得干脆,堵得楚莺没了下文,陆梅看看这两个人,暗自叹气,开口说:“今天这部电影竟然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你觉得呢?”

      “不错,他当初设想的每一步几乎都以更理想的状态发挥出来,又有个人的特色在其中,我也有点惊讶。”

      “那好……”

      岳江远看着陆梅,笑容深了一些。这样的笑容完全可以和“你说吧,我都知道”划等号,陆梅本来心虚,但这样反而觉得最坏不过如此,清清喉咙就说:“那栋房子是留给你的。”

      岳江远放下水杯,眉毛一挑,唇边划出略带自嘲的冷笑,不紧不慢地把目光转到陆梅那一侧,又不紧不慢地说:“你直接说反而省事。”

      陆梅本就没指望这件事情岳江远能轻松愉快应下来,他这种冷漠的愤怒也不在她意料之外。但既然连楚莺也拉进来,总是做好一切周全准备的。于是她对上岳江远的目光,说:“当年他留了遗嘱,后来律师转交给我,说几年后等你再回来,希望把老宅留给你。”

      岳江远垂下眼,无动于衷的:“这也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不是还有人住吗。”

      “空了十年了。乔琬当年就搬出去了,如今房子是我按月请人打扫。你去看了就知道。”

      “那就卖了吧,钱随你处置,这些年不都是你雇人守屋吧,那你定吧。”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那栋房子的建筑。”

      “我喜欢的东西多了。”

      他这句话有点赌气的意味,更多的还是不耐烦,但语气中的笃定已经不容置疑了。陆梅知道他没有发脾气多半是碍着楚莺还在场,索性就摊开来说:“那也是你来卖。”

      “和我没关系。”

      “那你至少回去看一看。”

      “一栋房子而已,没什么看的。我应该订明天的机票。”

      他越说,神色倒越平和,本来就轻微的赌气早就没了,轻描淡写说得就全是别人的事。他平静至此,反教陆梅为难,目光又转回到一旁静静听着的楚莺身上。

      楚莺却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她想看清楚就在她身旁的岳江远,奈何眼睛早就看不清楚了,就说:“我也很多年没有去看过那栋房子了,当年我们都是很喜欢的。”

      岳江远指着陆梅对楚莺笑说:“钥匙在她手上,你既然喜欢,让她打个折转手给你吧。”

      他们接下来在同样的话题上拉锯了一番,但再怎么大费周章,结果还是一个。眼看着天色晚了,陆梅终于认输般叹气:“我以为唐棣文这点还是不会看错的。”

      岳江远瞥她一眼,反问:“他又真的看准了谁?”

      “你啊。”

      岳江远终归没有说唐棣文一个字的不是,只说:“你说是就是吧。”

      但这句话不知触到哪里,说完后岳江远略蹙起眉头,无论如何不肯再提同个话题。陆梅见连搬出楚莺都毫无成效,特别是从她坐的位置上正好能看见里面卧室地上那收拾了一半的箱子,沮丧之外尤其心灰,极其挫败地说:“罢了,他所托非人……十年工夫,谁还愿意回头看?”

      她这么说就真的是赌气了。偏岳江远但笑不语,送陆梅和楚莺出门。临到电梯口楚莺看似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如果我买下那栋房子,你陪我去一趟如何?当年你们来看我,临走前你是答应过哪一天我回来,你陪我四处看看。”

      她不再清澈的眼中闪出近于狡黠的光来。岳江远并不记得当年自己是否做过这样的许诺,可是楚莺这么看着他,那他就是真的答应了。

      其实陆梅有一点是没有估计错的,在大多数情况下,楚莺是不可拒绝的。

      他们挑的是岳江远临行的那一天,早早去了,每个房间细细看过,蒙着布的家具也一一重见天日。陆梅为求他改变心意,连地毯都要铺开再看,岳江远这时才自进了这屋子后首次露出笑容:“不必麻烦了。”

      他们看得慢,约摸半天才大致看了一遍,这么多年,这房子里的大多陈设居然都没有变过,重新回到客厅时岳江远看了看表:“我想早一点去机场。”

      陆梅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去,却不甘心,犹想负隅顽抗,但被看得清清楚楚的岳江远淡淡一句话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说:“人走茶凉,这杯水都凉了十多年了,你还想怎么样。”

      她不得不认输。

      三个人上了车,气氛低沉,无人开口。蒋家的司机问陆梅去哪里,陆梅心浮意乱,挥手:“去酒店拿行李,去机场……”

      “等一等……”岳江远这时竟改变主意,无甚由头地问,“能不能再等我一下,我忘记去一个地方了。”

      凭着当年记忆,岳江远从花房里搬来梯子,从阳台爬上阁楼。

      阁楼的入口对他来说显然是狭窄了,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钻进去,蹭得双手都是灰,还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然而里面却是异常宽阔空旷,容他直起腰还有空处走走看看。岳江远打开特意带来的手电筒,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格局,却在光线扫在墙壁的那一刻,彻底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迟疑了片刻,才慢慢走近,蹲下来,聚过光,无比仔细地看墙上那些已经渐渐淡去却依然留下痕迹的粉笔的图案。

      这还是孩子的手笔,但画得很用心且用劲,加上常年不见天日,奇迹一般保留下来了。

      他站起来,后退,光线扫过每一面墙壁,原来在所有等高的地方,都留满了内容各异的画,他耐心地一张张看下去,发觉渐渐自己能分辨出区别了,由最初的生涩拙劣到稍后的越见熟练,天分慢慢显露出来。

      那是屋子,是水流,是展翅的鸟,各种姿态的狗,枝桠嶙峋的树,但最多的,还是看不出究竟属于什么人的肖像画。

      忽然,他想起曾经和唐棣文抱怨过,如果是太大的房子,又只有几个人住在里面实在寂寞又孤独。唐棣文当时在看书,摘下眼镜,丢了颗糖到嘴里,慢慢浮现笑意,说,那就到习惯为止,没有人不是孤独的。

      岳江远缓缓低下头,手垂下来,电筒掉在地板上,光线跟着电筒一起在地板上打滚,飞快地在蒙尘的墙角泼扫过一片亮,但随着电筒定下来,四窜的光线最终还是归于一线。

      过了不知道多久,岳江远觉察到电筒那昏黄光线之外,阁楼里还多出其他光线来,转过身一看,原来在发呆的短短几刻里,太阳冲破厚厚的云层,出来了。

      他见到一束彩虹似的光,打进来,继而散开,蔓延,一寸寸从阁楼的入口铺到他的脚边。岳江远又打了个喷嚏,接着看着无数的灰尘飞起来,迎着光飘过去,更多的则在下坠,落到肉眼看不见的暗处去。

      岳江远弯腰拾起电筒,从阁楼里探出头来,对下面等着的陆梅说,我这就下来。

      没有人不是孤独的,他注定是要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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