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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虞山惊变往昔事 ...

  •   待得一众长老离去,东斋忧心忡忡在院中坐了许久,那神色转而有些悲凉起来。白钺忐忑不安地守着,生怕老先生思虑过重,损了心神。

      良久,天色也渐渐暗了,东斋才低声喃了一句:“傻孩子……天道,你是挣不脱的啊。”

      说罢,他起身拍了拍白钺的手,让她回去休息,自己则唉声叹气地回屋去了。

      白钺心中也千愁万绪,整夜辗转难眠,天还未亮,她干脆起了床,透过窗户看着石非卿那黑沉沉的屋子出神。

      青玉崖上的许多事情,这师徒俩都不愿与她说清,她原也懒得问。可如今事情越发古怪,她心中要是再没个数,到时候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光凭她一张会哄人的嘴,怕也是于事无补。

      既这样定下主意,天亮给东斋奉茶问安后,白钺便寻了个借口出来,径直往焉留峰去。

      凌风长老的住处她是知道的。虽然他总领全山事务,一般人难得一见,不过她既是东斋的徒弟,又是伊蓍真人的侄孙女,值守弟子倒也不敢怠慢,便引了她进去。

      凌风见是她来,自然客气地邀她在偏厅坐了,可他着实事务繁忙,只说让她稍待片刻。

      白钺当然还是晓得轻重的,喝着茶慢慢等着,不想这一“稍待”就是大半日。凌风这院中人来人往的,时不时还能听到他在那正厅中发飙的声音。

      丹元宗也有一位专管全宗事务的南星长老,是伊蓍真人的弟子。

      通常仙门大宗的掌门都是出类拔萃的修仙奇才,往往对这些凡俗杂务也不甚关心。只是一门一派,少则数十人,多则成百上千人,每日吃穿用度,人员调度,各峰恩怨,门派交际,乱七八糟一大堆事,总得有人去管。

      尤其像丹元宗这种香火旺盛,靠着垄断丹药资源坐地生财的门派,每日还有大量的账目要算。

      是以,往往会有一些在修仙上才能欠佳的高位长老,出面总领这些杂务。

      因着时常忙进忙出,白钺倒是总见着这位南星师叔。说来他还是纪岚君的师弟,可因修为进境慢,又每日过度操劳,观着倒是显老。

      听闻凌风长老也是多年卡在分神境,原是想闭关往合体境突一突。可青屿山的事务哪里离得了他?掌门凌玄真人又闭关多年,这事便只能长年搁置下了。

      天近黄昏之时,凌风长老才一脸倦容地来到偏厅,见到白钺,又挂出一抹春风拂面的微笑来:“白师侄久等了,我实在抽不开身,还请不要见怪,哈哈哈。”

      白钺连忙见了个礼:“不敢不敢,师叔整日案牍劳神的,也是辛苦。我反正闲着,等一会儿也没关系。”

      凌风长老闻言便也不客气了,径直在主座上坐下,捧起茶来猛喝几口。想来他这一天下来,也是口干舌燥的。

      白钺见状,便问:“师叔怎么也不多收几个徒弟分分忧?”

      凌风无奈笑着摇摇头:“我倒是收了几个,都不成气候,什么事都还得我亲自过问才放心,唉……那些个天资聪颖的,我也不好耽搁人家。话说,白师侄今日到我这里来,可是想问虞山派的事情?”

      白钺知凌风事忙,也不绕弯子:“是了。师兄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我又怕问了师父徒惹他老人家忧心,思来想去,还是想着该到您这里问一问。不然青玉崖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提到此事,凌风的笑容收敛些许,思忖片刻,方才神情肃然道:“此事详情我现在也不得而知,昨日才得的消息,遣了弟子前去仔细查探,现下还没有回来。只是听说虞山派……唉,虞山派私藏谪仙之血,炼了一个有助修行的法宝,走的却不是正途,需要祭人生魂。当日他们许是聚了全派之人,正在祭祀那法宝,助他家掌门突破境界,不想惹了天怒,降下三道天雷,把他满门皆灭了。”

      白钺惊诧失色:“谪仙之血?师兄是在场吗?”

      凌风长老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石师侄应是不在场的。说起来,当年也是我等做事不够周全,才让他们私藏了些。这么多年我派竟也没注意他们炼了这邪物。他家多行不义便罢了,只是可怜那么多无辜被献祭的冤魂。”

      白钺听他这么一说,隐隐有些猜测,又怕问得唐突。可想到次事关系到石非卿和东斋,必得问清楚才好,便直言问:“是师兄幼年的事吗?师叔可否和我详说?”

      凌风面色为难,白钺便又道:“青玉崖上就只我师徒三人,现在又出了这等怪事,我若毫不知情,等师兄回来了,再出点什么岔子,我怕也帮不上忙。他怒起来本就不好劝,还请师叔与我详说吧。”

      凌风思忖良久,才叹了口气:“也罢,确实该告知于你。”

      于是,凌风这才娓娓道来。

      当年石非卿降生之时,天降瑞相,祥云聚顶,鸾凤飞舞,三日不散,但凡修仙之士,都知此子来历非凡。青屿山既来要了人,虞山派也知自己小门小派,强留无用。

      他父母虽还有些不舍,却也明白这孩子今生只是托生她一个肚子罢了,终是要回天上去的。便只说毕竟有十月怀胎之苦,心中牵挂,想谴一个信得过的嬷嬷跟去照顾,等孩子大了,便是缘分了尽。

      东斋那时精神也越发不济,可自得晏昭明死后,他既不愿从青玉崖搬出来,也不让别人长住。他本又糊涂,道理也是讲不清的,掌门只好请浮玉峰的长老们多多看顾。

      不想掌门试探着抱了石非卿去给东斋看,东斋居然没有赶人,甚至默许嬷嬷带着石非卿住在了青玉崖。

      那嬷嬷年轻时也还是有些修为的,虽然资质平平,却也懂得仙门之道,性子又和顺心细,是极妥帖的一个人。除了照顾石非卿,连带着把东斋也照顾得很好,是以后来浮玉峰便渐渐对青玉崖少了关注,只是隔些日子芷清亲自去送一趟丹药,替东斋把把脉。

      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石非卿到底是谪仙降世,也不需要糊里糊涂的东斋教些什么,修为就涨得飞快,还没五岁就筑了基。掌门见东斋继晏昭明之后,也终于肯再收个徒弟,待得他长大些,也能妥帖地侍奉东斋终老,便闭了关。

      不想他这一闭关,就出了大事。

      那日芷清去青玉崖送药,只觉得过于安静,刚一落入院中,便闻到一股血腥味。石非卿的房间大开着门,那孩子倒在地上,心口被剜了一刀,鲜血将白衣染红了一大片。

      好在他谪仙之体,又好歹有个筑基修为,芷清来得及时,立刻给他止了血,性命倒还是堪堪保住了。

      芷清又去寻了东斋,老先生正如往常一样稀里糊涂地昏睡着,倒也无碍。只是那嬷嬷却不见了。

      芷清立刻带了石非卿回浮玉峰救治,又谴人告知凌风长老。凌风长老自是即刻带人去了虞山派。果真是那嬷嬷,受虞山掌门的指使,趁着石非卿年幼,又万分信任她,便哄他剜了心头血还报父母恩。

      青屿山自是把那瓶血给搜了出来。可细论起来,虞山派确实对石非卿有生身之恩,那嬷嬷也只是哄得他自己剜了血,人又还救回来了,也并没有没伤到东斋丝毫。都是仙门同道,不便开杀戒,如今血既已寻回,凌风长老便只是施以威压,警告他们再不得与石非卿有任何瓜葛。他那父母,倒是自始至终都没露面,也不知在其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可谁也没想到,当年那孩子也傻,竟足足剜了两瓶,虞山派最终私藏了一瓶,才酿成今日之祸。

      再说青屿山这边,石非卿性命虽然保住了,可许是失了太多心头血,损了根本,竟然一直昏睡不醒。

      凌风无法,只得谴人去青玉崖上仔细照顾东斋。东斋却主动提出要住到浮玉峰上,凌风自然是巴不得的,就寻了一处清净的院子,让师徒俩同住。

      石非卿足足睡了三年才醒,师徒俩又回了青玉崖,只是再不让外人去住。待得石非卿再大些,连东斋的丹药也是他自己出来取,旁人就更难靠近青玉崖了。

      又过了五六年,石非卿还了芷清长老一个存放法宝银针的针奁。那针奁是青桐木造的,隐隐透着庄严仙气。那是石非卿在青玉崖附近寻了一棵青桐,连着五六年,日日刺了两滴指尖血浇灌的。

      你要问他是怎么想的,他大概只会说,欠了就要还干净,省得麻烦。

      白钺听完这个中原委,终于明白东斋为何嘱咐她千万不要同石非卿提幼年旧事。就他这动不动就抽疯的神仙脾气,谁知道他一生气又要干些什么事来。

      白钺辞谢了凌风长老,顺道去藏宝库取了东斋的丹。其实那丹就是丹元宗送来的,多数时候就是纪岚君炼的。青屿山不擅丹道,凌玄真人为了续住东斋的命,长年同丹元宗订了这丹。

      想来,石非卿这辈子就只认东斋,而她一来青玉崖,他竟没把她当外人,虽嘴上毒舌,却掏心掏肺地对她好,甚至还放血帮她引气入体,许是在还纪岚君的恩情吧。

      不然,受了他谪仙之血的,一是他父母,二是救他命的芷清,她白钺可真是何德何能有这般大的福气。

      待得从藏宝库出来,天色已然黑尽。现下东斋虽然身体好了些,日常生活没什么问题,可刚出了这样一件事,白钺恐他会忧虑过度,便捏了御风符,正欲赶紧回去。

      这时,阿虺那边却传来一丝奇异的感觉,她不由得朝天边看去,远远见到一缕剑芒。焉留峰本就人来人往,这个时辰有人御剑也不稀奇。剑芒飞得有些慢,摇晃不定的,想来是个刚学会御剑的后辈吧。

      她又多看了那剑芒几眼,实在太远,看也看不清楚,便不再留意,御起符来往青玉崖赶去。

      不想那剑芒竟然折转了方向,看样子竟是追着自己来的。

      白钺心中疑惑,干脆就近停在一处岩石上等那人。待得那剑芒摇摇晃晃的近了,白钺这才看清楚,这人竟是石非卿!他连御个剑都御成这样,若不是受了伤,便是心神大乱!

      白钺赶紧又捏了一张御风符迎过去,待得靠近,见他身上并无血迹,只是神情恍惚,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石非卿见了她,心神却更为激荡,开口想喊她,却怎么也喊不出声,神色惶然,人都好像要从剑上掉下去似的。白钺见状,赶紧拉住他的胳膊,落在一座亭子旁。

      这亭子在焉留峰一处主路旁,正好有三五个弟子路过,发现竟是青玉崖那位生人勿近的谪仙,既好奇又害怕地往这边望过来。

      白钺无法,石非卿这副模样,可不敢让他再御剑,只得故作骄横地瞪了那些人几眼。她白姑奶奶的名头倒也有些用处,这一瞪之下,那些人便假装没看见,低头快步走过去了。

      石非卿却着实反常,白钺拉着他落到地上,便放开了手,不想他却好似站都站不稳,立刻抓住白钺的胳膊,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气息也紊乱得紧。

      眼见着又有两三个人路过,白钺又不能一直把人瞪走,只好把他引到亭子靠悬崖的一侧。

      他整个人魂不附体,倒也还听话,白钺拉他到哪里,他就去哪里,只是还抓着她不放手。

      白钺让他坐下,站到他面前,挡住路人窥视他的目光,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把阿虺放出来,让它张牙舞爪地盘在靠路一侧的柱子上,叫路人识相的就赶紧走开。

      阿虺现在倒是长大了许多,蛇身手腕般粗细,足有六七尺长。白九婴本来就凶,盘在那柱子上,龇牙咧嘴地吐着寒气,又借着谪仙和丹元宗姑奶奶的威势,倒也还唬得住人。

      见阿虺管用,白钺这才回过头来看石非卿。他一直低着头,她也瞧不见他神情,可是他依然魂不守舍地紧紧抓着她,力气大得她胳膊生疼,想来定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白钺当然心疼万分,可是好歹这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管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就她这甜嘴蜜舌的通天本领,大不了多哄几回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便心安下来,用另一手去轻轻抚他的头顶。他的发冠束得都有些散了,原本顺直的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真不知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许是这方法对石非卿是真管用,渐渐的,他虽还抓着白钺,那力道却轻了些。

      “那雷……就落在我面前……”他突然梦呓一般低语一声。

      白钺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他在说虞山派的事?难道他是在场的?

      “我原是打算回来……我就是正好从那附近经过……突然……突然想去看看他们……”石非卿失魂落魄地念着,白钺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继续轻抚着他的头。

      “结果,我看到他们在祭祀一个邪物……那东西……我认得那东西……那是带了我的血的……然后我就很生气……我当时气极了,然后那雷就落下来……”

      “整整三道……”

      “整整三道……整个虞山派……兴许……兴许还有我父母……我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应该就在……就在我面前,全都化成了灰……”

      白钺听得心惊胆颤。当时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惨状啊!

      石非卿忽然抬起头来,惶然问:“我知道我生气时天气会不好,难道……难道是我生了气,才……”

      “怎么会?”白钺慌忙打断他,“那是天雷,你有多大面子,生个气还能引来天雷?你生那么多回气,青玉崖连棵树都没霹到过。那是他们自己不好,作了太多的恶,这才引的天雷,不关你的事!”

      白钺本就心疼,现在又着急,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见她落泪,石非卿又有些困惑起来:“对啊,从前你家里出了事,你哭得那样伤心……我却好像……好像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白钺见他这样,直恼自己为何哭起来,倒招得他乱想一通,赶紧强自忍下眼泪,可一时又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石非卿神色恍惚地思索着,慢慢垂下眼去:“也是,他们的恩……我早还了……我还清了,我同他们,是没有瓜葛的……”

      他嘴里这样说着,那神情却更悲切了,抬头望着白钺,又不似在看她。白钺被那眼神看得心如刀割,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见白钺又哭了,他却放开抓住她的手,缓缓按住自己的胸口,凄凉一笑:“你看,我们天上下来的,果真没长凡心。你们于我,只是一场幻梦,我于你们,也只是一片浮云,何须……放在心上?”

      听得这话,白钺却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将他抱住,呜咽道:“什么浮云!什么幻梦!你还有师父,还有……我啊!谁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石非卿被这么突然抱住,却也没什么反应,在她怀中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良久,他才声音喑哑地喃喃道:“对啊……我只剩师父,和你了。”

      夜里的山风低声嘶鸣着,肆意地穿透这临崖的亭子,吹得白钺后背发冷。可是后背越冷,她就越感觉自己抱着的这个人是暖的,暖得又好似随时要被风吹凉了一般。

      白钺心中又痛又忧,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生怕一松手,怀中这温暖而真实的人,便化作一道仙云,随风散去茫茫天涯,飘入渺渺云端,一世缘尽,如幻梦醒,死生再不得见。

      又不知过了多久,石非卿轻轻唤了她一声:“小钺。”

      白钺听他语气,应是心绪平复了些,终是放下心来,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忙放开。

      这时,她又猛然想起来,虽然有阿虺守在亭子外,可这条路上到底是有人经过的,亭子又四下通透,根本挡不住个视线,连忙回头去看。

      好在此时四下无人,但谁知道刚才那么长一段时间,有没有人经过?回头可得好好问一下阿虺。

      可她又转念一想,问了又有何用?别人看到了便是看到了,她还能让阿虺把人家吃了不成?

      再说,本来大晚上的,他俩在亭子里也不打眼,可阿虺那么一条通体雪白的白九婴缠在那柱子上耀武扬威,怕只要是个路过的人都要往这边瞧一瞧。

      自己方才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心乱如麻间,她脸颊就突的绯红。

      石非卿原本有些恍惚,并未作他想,可见白钺这般慌乱,自己也忽然尴尬起来,耳朵悄然红了,别过头去:“回吧。”

      “好——等下。”白钺本来慌里慌张地应好,却见到石非卿头发散乱,觉得着实不妥。

      反正,若是有人瞧见了,也已瞧见了,还能怎样?

      这样一想,她便心下一横,命令道:“坐好,你头发乱了,我替你重新束好。这样子回去,师父看了怕是揪心得很。”

      她说得有理,石非卿倒也听话,应了一声好,然后略微侧坐过身,好让白钺来束发。

      白钺虽是野马一样的性子,到底还是女儿家,梳子总是随身带了的。男子的发式本就简单,这黑灯瞎火的,本也不用梳得太仔细,她三下五除二替石非卿重新束好发,师兄妹二人这才往青玉崖去了。

      待得他们回到小院,东斋却站在廊下等着,想来是担心白钺出去了一整天没有回来。

      东斋见石非卿也回来了,欣喜万分,拄着拐杖就往外头迎。

      石非卿却噗通一声在院中跪下,对着东斋重重磕了三个头,满面愧悔:“师父,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混话!”

      东斋赶紧去扶了他起来,拉着他热泪盈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为师知你心中怨气难消,并没有生你的气。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白钺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俩又好到一块儿去了,想着自己是真有本事。

      这人均渡劫的牛哄哄的师门又怎样?离了她聪明伶俐福星高照白小钺,还不是转不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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