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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營救 ...

  •   “咳咳咳……”
      幾乎將要窒息的感覺迫使他醒來,新鮮空氣終於在嗆咳中湧進肺部。
      他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能稍稍睜開眼,映入眼簾陌生的一切,還有胸口不斷傳來陣陣讓人無法忽視的劇痛。他一時間難以回想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拜托,不要動。”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清清淡淡,卻帶著不容錯失的關心。
      再一轉眸,朦朧中見到了聲音主人的模樣。
      黑髮、黑瞳、白皙的膚色——
      “……夕梨?”
      失血過多使得他的視線極爲模糊,看不清眼前人兒的五官,但……
      不,肯定不是她。她的聲音一向是充滿朝氣的,決不會這般清冷。
      “抱歉,我不是她。”淡漠的嗓音輕輕解釋,很快,卻變成了責怪,“不是都說不要亂動了?”
      “妳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不要妨礙我救人。”
      醫者最怕遇到的是救人工作刻不容緩的時候有不時務的傢伙來干擾,尤其,如果這不懂事傢伙是病人本人的話。
      不過對付這種病人她還是有經驗的,只需要給他輕輕扎一下,無負擔與副作用。

      ……

      他再次醒來便已是一段時間以後的事情了。
      除了胸口還有隱隱約約的痛感、渾身只覺得沒力之外,並沒有什麽異常的感覺。於是他默不作聲,靜靜地打量此時身處的這一空間。
      他似乎是在一頂還算寬大的帳篷裏。會説“似乎”,是因爲他沒見過這種形狀和空間大小並存的帳篷——他們行軍的時候用的,若不是臨時簡陋只能容下一二人的小帳、便是借助地利搭出的簡易廬屋,再不然,他們會找鄰近的城鎮作爲領軍貴族的歇腳處。而士兵們,大部分時間均是露天休憩的。
      ——因此若能學到這樣少說能住下四五個人的帳篷是如何搭造,也許將來士兵們也可以有更優質的休息空間。
      他這麽想著,更加仔細地研究起帳篷的結構;若不是體虛無力,他甚至想坐起來更靠近地觀察。
      搭造帳篷的材料,不似布、不似綢,從未見過的質地,看起來很是結識,卻不顯得厚重,反而薄得幾乎能透進外面的陽光一樣,可他絲毫感覺不到有風吹進來的意思!
      太奇妙了!
      他在心底感嘆。
      這時帳篷外有了動靜,很快有人走進來。
      四目相接。
      他第一次能夠面對面地端詳她。
      及肩微亂的黑髮,墨黑如星空的瞳,象牙白細膩若牛奶的肌膚,還有較小的身軀……
      難怪視線不清的時候會將她誤認爲夕梨。
      她們……很像。
      “妳是——”
      “噢,你醒啦?”
      還未來得及出口的問題被截斷,仍是淡然的語調,似乎全然沒有驚喜,卻也不意外他的醒來,仿佛一切僅在掌握中般沉穩。
      她端進來一盆水,放到他正躺著的軟墊旁邊,取下肩上挂的一條十分不搭配且看不出製作材料的白色布巾,放入水盆裏。浸了水,她擰乾布巾,很自然地拉開他身上蓋的單子,熟練而輕柔地擦拭他的身體,小心翼翼避開了傷口,但又不會致使任何一處遺漏。
      面無表情的她好像已極習慣這樣的事,反而是他因爲不習慣在陌生女子面前赤身裸體,覺得不好意思,所以俊臉上一陣火燙。直到她完成擦拭的全部步驟,替他重新著上衣裝,再收拾好一切器具發燒似的症狀才稍好些。
      然後,她拿出一支形狀奇特帶著尖尖細長銀色銳物的管狀品,走向他。
      “那是什麽?”他忍不住問。
      她微微一哂,沒答聲。默默地在他腰接臀部附近整理出一塊,塗塗抹抹了須臾,被尖細事物扎到和未知液體侵入身體的刺痛傳來,之後是輕按——
      “好了。”
      “……”
      “剛才那是可以幫助你早日康復的藥,別太擔心。”
      “只是感覺很奇怪。”他沉沉地笑。
      他一點不擔心她會對她不利,畢竟,如果她想的話便沒必要救他了,不是嗎?醒來之後他很迅速便回想起自己會在這裡的緣由——他出使埃及與失去法老的王后聯姻的隊伍裏出現奸細,不僅在衆人飲用的水酒裏加了毒藥,還動用武器……
      一箭穿胸,他不知道她如何還能將他救回,在當時,他以爲他自己已經死去了。
      還有,夕梨!
      不曉得在他失去意識之後她到底有沒有順利逃脫?
      “可以理解。”
      她靜默了片刻突兀出口的話語喚回他遠走的思緒。
      他回神,再次詢問自己急慾知曉的事:“妳到底是誰?”擁有如此出神入化的醫術,若能招攬回去為王兄所用豈非添翼?!
      但她僅是粉唇稍揚,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這裡是哪裏?”見她不作聲,想是她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遂轉爲旁敲側擊,意欲從其他方面探聽到他想了解的事情。
      “綠洲。”
      還在沙漠中嗎?那麽……
      “遊牧民族?”
      她?
      雖然不象,可他想不出別的可能。
      笑靨,漾在精細的五官上,仿若陽光,映亮了狹小的空間。
      “桑那查王子,你很著急想回哈圖薩斯嗎?”她輕聲說,纖纖食指無意識似地繞著垂在鬢側的髮綫。
      一聽聞對方直截呼出自己的名字,他立刻收起唇畔溫柔的弧度,變得謹慎起來:“妳認識我?”
      腦海中迅速閃過千百種推測,包括她救他的原因,甚至是她之所以能在沙漠中發現重傷的他的原因,還有她的目的……
      仍維持眼神交流,只是在目光交觸之餘不著痕跡地尋找四周任何可以作爲武器攻擊的物品,也打從心底在防備著眼前的人。
      “當然。”她倒沒言詞閃爍,非常大方地承認,同時,補充道,“不過你不需要著急回去。你現在的狀況別説騎馬用劍,連能否起身都是問題。還是靜下心修養吧,至少能恢復得快一些。”不帶絲毫調侃諷刺,冷靜列出他不能離床的緣由。
      “不行!我要回去。”這一刻,他管不了對面的人究竟是敵是友,他只擔心西臺和埃及邊境目前的狀況。
      王子失蹤,是攸關國家面子問題的大事。即便他不是最重要的備選王位繼承人,卻也是身份高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族成員,而他此次出使爲的是成全埃及王后國書的請求前往和親,若他有個閃失,傷的自然是兩國間的和氣。可笑的是,他一開始的目的明明是爲了兩國未來交好。
      現在想來,也不曉得已經過去了多長時間,和親隊伍遇害的事情有沒有傳回首都?
      如果傳回了,依照父王的脾氣,除非埃及俯首稱臣,否則決不會善罷甘休。可是,強勢如埃及,就算如今國力繁榮度不比從前,想要他承認自己是西臺的附屬國這類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發生的吧!所以戰爭,幾乎可以說是無法避免的。
      想到這裡,他猛地坐起身,想要下床往外走:“我一定得回去……咳咳咳……”
      立刻便有一雙柔掌將人推回到平躺的位置。
      “不是都說你需要修養了,怎麽還起來那麽急,不怕傷口裂開嗎?”云淡風輕的語調中含了不容錯聼的責怪。
      他禁不住微眯起眼,推測她言辭間不忘強留他下來的緣由,只因爲他是病人,或是……其它?!
      “妳……既然妳知道我是誰,應該也明白我必須回哈圖薩斯的理由。”強忍著胸口翻騰的嗆意,刻意說,旨在試探她的底細。
      面對稍有敵意探索的話語,她似乎並不覺得冒犯,點點頭,無聲地承認她確實知情。
      “我不是說了嗎,你不需要著急回去。夕梨帶了可以作爲證據的箭回去指認犯人,所以你擔心的戰爭是不會爆發的。”
      “夕梨?”
      “嗯。”
      知道她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明白了。”
      他垂眸,長而濃密的眼睫掩下了瞳中映出的隱藏在心底的防備。

      ……

      疑惑,是肯定有的。
      所以他總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悄悄觀察,將她的一舉一動放在眼裏記在心間。
      漸漸的,他對她仍有疑惑,卻已不再是一開始那種戒備狀態的打量,而且欽佩,爾後,欣賞。
      心動,可能只是一瞬間的事,但亦可能,是日積月累緩緩沉澱的結果。
      因此所有的困惑,也只不過是對她越來越多的好奇。
      她,很奇特。
      不論是言行舉止或者待人接物,她皆有自己一套獨樹一幟的論點,和他在王宮裏面見到的那些女人完全不同;沒有被權術利益染成渾濁的心,只有閃著睿智、淡然卻柔和的清澈的眸……更別説她安置受傷的他、兩人共處的這一空間,她使用的每一件事物對他來說都是新奇——
      她和夕梨給人的感覺好像,一樣聰慧,一樣柔情。然,又不盡相同。
      清冷,可是不至於淡漠。理智,但又不致使人感到無情。若比冷靜,或許她更勝一籌!
      且,她們身上有著極爲相似的味道——不屬於這裡的氣味。
      他突然有些明白王兄爲何會躊躇,拘泥於這一點上猶豫不決、停滯不前:因爲不安。對未來無法掌控、不能預料的不安。還有自省,不知道自己是否足以匹配那樣美好的人兒,甚至是否值得留下對方的自疑。
      心態,在變化。從一開始的暗自防備,急慾離開;發展至後來的放開胸懷、坦然接受,避談離去;再到現在的心存仰慕,不願離開……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無法對自己否認,他愛上她的事實。
      他們在她救回他的小小綠洲裏大約有三四月,待他傷口漸好體力逐回之後又輾轉搬移到規模更大的綠洲中。養傷,爲了他不必多有移動,他們一連滯留在沙漠的綠洲種足有年餘。也或許正因爲這樣他才可以發現她身上潛在的種種才能,比如商貿交易,進而傾心。
      然而,她對他顯然有諸多隱瞞。不必講他問不出她擁有這些奇怪物品的用途、材質和稱謂,亦不用説她的身世來歷;朝夕相處一年多,他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不是沒有問過,而是……他已然詢問過千百遍,得到的答案並不盡皆相同,只是其中沒有任何一點能讓他心悅誠服稱之爲“答案”。換句話說,她根本對自己的名字以及一切相關避而不談,每每只要他問起她總能轉開話題,久而久之,他也明白她不願回答了。
      她在隱藏關於自己的一切。
      有什麽陰謀嗎?
      也不盡然。至少,他敏銳的第六感沒有察覺——也或許是,心境變化,他下意識的不希望她身上有。
      相偎,相依。
      不提過往,不談未來。
      不論彼此的身份。
      像平民世界的老夫老妻一樣,互相扶持、照顧,平淡地任時光流逝。
      他忘記了自己身上肩負的責任。失蹤一段時日未曾聽聞有戰事傳出,偶有遊牧商人們帶來哈圖薩斯的消息也大都是一片平靜,除了——傳説四王子已與世長辭,三王子的府邸氣氛低迷……所以他相信了她的説辭,相信平安逃脫的夕梨將這件事處理得很好。至於他仍活著的事情,等到王兄需要幫助的時候再讓他知曉吧。現在,他只想享受一段沒有明槍暗箭的平凡生活。
      即使……他並不清楚她到底是誰?!

      ……

      只不過越是幸福的日子越是短暫,分別的時刻來得出乎意料的早。
      一段時日沒有打聽首都的消息,再聽説的時候,天動地變!
      父王辭世;長兄繼位,遇刺;作爲王位繼承人的王兄的側室被王弟指認為兇手,但在王兄的庇護下逃出元老院的監控;又爆出私生子的傳聞,他敬愛的王兄在元老院衆長老心目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這一刻,他不能、也沒辦法再將自己置身事外。
      他要回去幫助自己的王兄擊敗王妃……不,如今已是皇太后,她的陰謀!
      於是他決定回哈圖薩斯——獨自一個人,他不願把她也捲入宮廷的黑暗中,儘管他有信心她能處理好任何事亦然。不願她涉險,因此要留下她一人,待到一切解決之後再回到這裡迎她去哈圖薩斯。
      這不是永遠的分袂,只是在時局下不得已而爲之的短暫別離,他相信,這種情況很快就能改善。所以,他不能明白儅他告訴她他的決定時,她在片刻怔忡之後爲何臉上浮現的是無盡哀傷,仿佛……仿佛他們將永不再見似的,引得他心中一陣不安。
      不過她並未說出一句阻止的話,默默為他準備好回程需要的糧水馬匹,送他離去。
      “對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原本已經走出一段路,他思緒一轉又調轉馬頭回到目送他的她身邊,又一次詢問她好奇許久的問題。
      她苦笑。
      囁嚅半晌。
      “……任渝。”
      他愉快地笑了,像個滿足的孩子。
      “相信我,我很快就會回來找你。等我,不要開這裡!”
      她沒有回答,輕咬著唇瓣朝他揮揮手,再次目送他遠離,直到看不見。
      他所不知道的是,被他留在身後的她,等到他的背影再不可見的同時,終於堅持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地鮮紅。
      這便是……爲私心違背誓言而得到的報應嗎?
      無聲地,滿顏濕潤。

      ……

      在她本來的世界,她無意間遇上了不知名的神力從而開啓了她這近兩年的營救之旅。可是她,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醫學院學生,就算有機會回到過去,也並不一定能救回被一箭穿胸的人,尤其是那個年代的醫學那般不發達。所以,她許願帶上人類智慧幾千年纍計下來的文明回到古國,一方面那些器具她比較得心應手,另一方面這樣他被救愈的希望也就更大。
      而那神力告知她的,便是關於“等價交換”的原則。
      每帶走一樣不屬於那裏的東西,她便必須付出一條禁制作爲交換。
      不能告知她的名字,不能說出她的來歷,不能讓他擁有她帶來的任何一件物品,連物品的稱謂也不可以説明……
      所以她絕口不提,無論他如何問,她也不肯講述的答案,沒想到會在離別的霎那、在衝動間破功。
      當然,她也立刻得到了提醒她不可違背誓言的暗示。
      天,不可逆。
      那麽……
      “當他要回到故鄉卻不帶上妳,或者他因爲另一個人要離開妳的時候,便是妳必須回到自己世界的時候,不論他是否還會返回,明白嗎?”
      不,她不明白。爲甚麽即使他會返回仍不可以留下?
      卻無可奈何。
      因爲,那是條件,交換條件,她沒有其他的選擇,只能答應。

      ……

      等到他再度回到他們分別的綠洲時,佳人早已不見蹤影。
      偏偏他對她身份的了解實在少得可憐,除了在分別當時問出的芳名之外別無其他。
      他清楚她愛吃的菜、愛喝的果酒,她睡覺時愛抱著軟枕,發呆時總是微嘟著唇,還有比起匙更偏向使用一種有兩根木棍構成的奇特餐具……卻不知道她從哪來、能往哪去,甚至她是否還有人可以投靠也不曉得……
      他沮喪。
      不明白她爲甚麽不願留在原地耐心等他。
      難道他的承諾聼起來如此不可靠?
      他明明——明明是用了王子的身份慎重起誓的!
      但,不想放棄。
      推想也許她是跟著遊牧民族的其他人一齊遷移,若他耐心找,或許還能尋得見。
      於是他婉拒了王兄……啊,已經是當今的國王陛下,慾加封他為近衛長官從旁輔佐的旨意,堅持要找到伊人才能靜下心投入政事。好在與他相似也正為情所困的王兄十分體諒他的心情,因此默許了他難得一次任性的決定。
      之後的數十年,他游走在美索不達米亞的各處,尋找那相處一年多、被深深刻入了心版的人。

      ……

      就像人魚公主,她需要的雙腿是她吸引王子必備的條件,可她用來換取雙腿的聲音依然是吸引王子必備條件,一得一失的結果,她仍然不足夠使王子選擇她作爲自己的新娘。
      所以她完成了將那個人的性命從王妃的暗殺陰謀中拯救出來的願望,犧牲的,是兩個人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的權利,留下一世的心碎。

      ……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營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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