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嫁》月美人

17、第17章 玉兰香

　　江都城郊区沿着京杭运河一路北上，沟渠纵横，湖泊棋布，水匪依据山险水猛，抢劫来往的商船货船。

　　两艘四车船沿着湖面一字排开，傅蛰站在船头，衣裾迎风翻飞，他遥遥望着黑风寨方向，那处悬崖峭壁关隘险绝，怕是很难攻入。

　　褚朔来江都三年了，对这些水匪自然更了解，“这可是硬茬子，水匪盘踞这一带二十多年，官府好几回派兵去围剿，结果呢，灰头土脸的夹着尾巴跑了。”

　　王图看了看这山险，心里直犯嘀咕，二百万两银子少说得装一百箱子，这悬崖峭壁的如何运得上去？

　　四车船慢慢荡远，仿佛刚才只是路过，等船停到了上游的码头，傅蛰对褚朔说：“你的人久居江都，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先让人探探路子，等探明咱们了再商量对策。”

　　褚朔随即点了一队斥候，让他们隐藏踪迹，探查黑风寨的情况。

　　一行人下了船来到了茶肆歇息，点了两壶清凤髓，又要了碧涧豆儿糕，桃花果子，带霜芋条……

　　好不容易能吃大户，褚朔毫不客气吃着盘子里的果子，杯子里的茶喝了一盏又一盏。

　　王图看得眼睛发直，这褚指挥使出身镇南侯府，家族世代镇守南疆，在当地也算是个响当当的门户，怎得做出这等饿死鬼的样子。

　　傅蛰淡淡看了他一眼，继而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茶肆依据码头而建，南来北往的客商，操着不同的口音。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话说这江都陈家，之前那可是有名的救扶济贫，不曾想，这竟然是一面骗人幌子……那傅国公世子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太白金星转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鬼伎俩，随手把这墨竹画一拆，你猜里面有什么？

　　听客们抻着脖子等着下文，有急性子等不及问道：“别卖关子，快说里面有啥？”

　　说书先生砸吧砸吧嘴，“你们猜也猜不着，里面竟藏着一张宅契，哎呦呦，那可是在江宁府五进院的宅子啊！后面还有个三亩地的花园…啧啧啧…可怜那陈夫人节衣缩食，粗布粗粮…活生生都便宜了那个外室。”

　　“世间竟有这等狼心狗肺的人物！”

　　“我就是打江都来的，那对陈家母女惨呐，陈夫人活生生在狱中吊死，女儿也被充到了教坊司，幸好还有好友苏家二姑娘，上下帮忙打点着，要是沦为青楼妓子，日子还有什么活头！”

　　茶客兀自叹气，又开始打听钦差查案的进展，毕竟是整整两百万银子，那可是投胎一百辈子都挣不来的。

　　褚朔茶饱饭足，打了个饱嗝，“这陈家母女当真这么惨？”

　　这案子就是他审的，王图自然再清楚不过：“宅子里还有十多万两银子，布匹珍珠金银价值不下于五万两。”

　　听得褚朔直咂舌，怪道人家常说江浙富庶天下，一个小小的茶盐提举公事就有这么厚的家底。

　　说书人醒木又一拍，说起水匪抢劫的故事，这往来的客商有不少被抢过，大家喝着茶点，小声说着自己被抢的故事。

　　傅蛰这一桌没了声音，侧耳听着客商的话，“我是前年被抢的，刚出了河口被水匪船只围住了，那些贼子都是浪里白条混出来的，我见事态不对，把身上的钱财货物通通舍了出去，这才保下性命。”

　　另一个人附和：“丢了钱还能挣，保命要紧。我啊就保险多了，行商都是跟着官船，官船上百十来名守卫，装备又齐全，水匪不敢进犯。”

　　桌上一人压低声音：“那可不一定，听说那二百万两官银失踪案就跟水匪有关。若真是他们抢的，那这辈子不愁吃穿了。”

　　“我觉得不像，前几天他们还出来拦船抢劫，若是真有二百万银子，谁还把命揣在裤兜子上做这杀人劫货的勾当。”

　　客商喝完茶纷纷散去，傅蛰一桌人等着斥候的消息。

　　苏府东厢房中，小杏端来一个红漆盘子，放在桌几上，她撇了一眼闷着头子绣花的姑娘，把盘子往她这边推了推。

　　“这是朱公子派人送来的头面，说是前些日子跟表姑娘逛绿绮楼，看见这套头面好看，便买了下来送您。”

　　苏黛垂着头，继续绣着花，不吭一声。

　　小杏子气不过接着说：“朱公子派的人还说，表姑娘在府里闷得慌，想去百花园逛着玩，他竟然想让姑娘你作陪，真真是欺负人。”

　　小杏愤愤不平说着，施姑娘待字闺中，整日里缠着朱公子，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在姑娘面前现人眼。

　　苏黛的针速慢了下来，她知道朱轩对表姑娘的怜爱之意，已然超过了普通的表兄妹之情，且施姑娘屡屡示威，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她无意横插其中，可退亲何其难！

　　想到昨日同母亲的谈话，她苦涩闭上眸子，打发小杏下去。

　　那个黑脸莽汉言语行止粗俗，想来出身不显，靠着拼杀军功一路爬上来的，自然不能跟地头蛇朱家比。

　　粮仓火场，褚朔骑马奔袭相救，相护之意那么明目张胆，她并非草木怎能不为之所动。思忖了好几天，她试探着向母亲提及退亲之事。

　　“母亲，朱公子虽家世样貌街上乘，可他如今对表姑娘那样，怕是并非良配。”

　　江都城就那么大点地方，苏夫人自然知道，朱轩天天陪着表妹游山玩水，买胭脂水粉头面首饰，甚是宠爱。还没成亲就这个做派，若是成了，还不知道要受多少闲气呢。

　　往常苏夫人会慎重考虑，可如今苏府的境遇不佳，老爷差点命丧粮仓，刑事提举置之不理不说，还帮衬着主使之人。

　　若是在这个关卡，失去了朱家这个得力姻亲，境遇怕是更雪上加霜。

　　苏黛明白母亲的意思，朱轩的父亲身居刺史，又跟殷家交好。现在钦差大人尚在江都，他们就如此包庇。等钦差走后，苏家怕是要灾祸临头，短不了朱家从中周旋。

　　她是家里长女，自然要挑起这大梁。

　　用了晚饭，苏莜再次被母亲耳提面命，不得出去惹是生非，她连连哀叹，无奈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朝着东厢房走过来。

　　一进门扑面而来，夹杂着玉兰香味的潮气，姐姐应当是刚沐浴完，苏莜吸了一口气，这玉兰香好好闻，姐姐又做出了新的香膏。

　　苏黛斜坐在罗汉榻上，用布巾轻轻的沾着湿润头发，乌黑的秀发披着，散发出淡淡的玉兰幽香。

　　苏莜靠过去，四处嗅了嗅：“姐姐，你身上好香呀！”

　　苏黛笑着戳了她一指头，“跟小狗似的，我做了三罐子香膏，一罐子给了母亲，剩下一罐子你走的时候拿上。”

　　苏莜忙不跌点头。

　　她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看见桌上的请帖，表面赫然写着朱府，眉间微微一蹙。

　　后来苏莜听小杏提起当日去军营的事，那黑脸的江都指挥使似乎很是看重姐姐，她看了苏黛一眼，见她愁绪轻罩芙蓉面，暗暗叹了一口气。

　　那夜事急从权，姐姐前去军营求得指挥使派出兵马，欠下天大的人情，而朱家那边一团糟麻，她夹杂在其间左右为难，自然憋屈难受。

　　“姐姐可有想过，退掉朱家的婚事？”苏莜试探问道。

　　苏黛擦着头发的布巾，顿了片刻，又继续擦着，“退什么退，两家庚帖换了，聘礼也已经收了，苏家断无中途反悔的理由。”

　　小杏端着茶盏，走进来斟了伏茶，听见这话忧心退了下去。

　　苏莜等没人了，直言说道：“朱家并非良配，且不说平时怠慢轻视，就冲着朱轩跟表妹眉来眼去，丝毫不避嫌，就不是好相与的。”

　　见姐姐擦完头发，苏莜拿着梳子，帮她把长发通顺，墨发如水隐隐垂在腰间。

　　苏黛接过来梳子：“姑娘家家的，眉来眼去挂在嘴头，忒难听了，我的事心里自有盘算。你今年秋天就要及笄，也到了说亲的年龄，自己心里好歹有个数。”

　　怎么说到她身上，苏莜厚着脸皮，“咱家没有男子顶门户，我自然要留在家里，招个上门女婿，见天儿在爹娘眼皮子底下，还能受了气不成！”

　　一看她这副躺平任君嘲的模样，苏黛无奈又好笑：“真真怕了你了，眼看着都戌时了，打更的梆子敲了两回，赶紧回去睡觉吧。”

　　“我不走，”苏莜假装委屈：“姐姐嫌弃我。”

　　苏黛斜晲一眼：“再不走，香膏就没你的份了。”

　　“走走走，我这就走。”苏莜拿了一盒子香膏，提起脚尖儿就要跑。

　　“等等，这冒冒失失的性子，就不能改改。”苏黛拿着包了两件精致的头面，连人带东西一起赶到了西厢房。

　　小桔提来一桶热水，看着盒子里的头面，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大姑娘果然大方，您瞧瞧这头面，这手艺成色竟比您以前的还好。”

　　看她这没出息的样，苏莜打开装香膏的盒子闻了闻，清淡的玉兰香悠悠袭来，得意说：“姑娘我说什么来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看这新的不就来了。”

　　小桔满脸含笑，“是是是，奴婢这就伺候您沐浴。”

　　苏莜宽衣，踏着凳子跨进沐浴桶，温热的水浸润肌肤，舒爽的汗毛孔都张开了，轻哼哼了两声：“等会儿，我也要抹玉兰香膏。”

　　一室氤氲，热气夹杂着玉兰香，久久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