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声里雨如烟》碧旋

3、[二]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为最乐】

　　桑子规停下笔，琥珀凑上前去，惊讶道：“少爷何时看佛经了？”
　　“把笔墨收拾起来吧。”桑子规道，随手把笔放在宣纸上，方才写的字都被墨渍花了。

　　“少爷，接下来还是要去书库吗？”
　　“嗯。”

　　在花园里散步。
　　习字。
　　去书库念书。
　　回来和白隐用午饭。
　　见霍夫人。

　　这样规律的日子，桑子规已经过了七八天。
　　写在宣纸上的字，从最初如幼童习字般到现在已经可以规规整整，桑子规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已经开始融入这个世界的标记。

　　这是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一个不存在的年代。
　　桑子规翻阅了史书，却找不到一点和自己的记忆有交合的地方。

　　琥珀已经取了霍夫人前日送来的那件紫色披风来披到桑子规身上。
　　桑子规皱了皱眉，“会热……”
　　琥珀急忙道：“不可以少爷！现在还是早春，寒气还是盛的，夫人吩咐了出门一定要披着披风的！”

　　桑子规点了点头，顺从地让他给自己系上披风的带子。

　　步出桑子规一直待的院子之后，果然有寒风迎面扑来。
　　寒风不盛，但是吹到面上依旧有冰凉沁入肌肤的感觉。桑子规在这里待了很多天，都是这样的天气，似乎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池子里罕见的开了一池白色的荷花。
　　霍夫人喜欢荷花四季盛开。

　　桑子规站在桥上用琥珀带的糕点喂了一会儿鱼。
　　池子里有各色的锦鲤，都争先恐后的抢食。
　　风吹来的时候，池中的碧色荷叶荡起一层层的涟漪，水光潋滟。

　　几个丫鬟从他们身边跑过，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

　　琥珀抓住其中一个，“喂，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丫鬟被抓住，一惊之下极自然地反手一掌劈去，琥珀左肘轻轻一推，另一手已将她的手架住。
　　“三少爷！琥珀公子！”那丫鬟这时瞧见了站在后面喂鱼的桑子规，急忙跪下。

　　桑子规不答话。
　　琥珀自然会处理，“你们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回琥珀公子，雪衣公子来访，奴婢们恐会动手，因此……”丫鬟的头低着，声音似乎在颤抖，身子却跪的笔直。
　　琥珀微微一笑，露出两颊的酒窝，他本生着娃娃脸，这样一笑更是可爱，“这样啊……不过，刚才若是少爷有事拦了你，他身子不好，武功也使不出，你方才那一下……”
　　那丫鬟重重磕在石板桥上，抬头时地上一片绯红。
　　“请三少爷责罚，秋水知罪！”她道。

　　桑子规依旧在喂鱼。
　　琥珀也依旧在笑，露着酒窝，“你很会知错就改，那就罚轻些吧，你刚才用的哪只手，就罚哪只手吧。”
　　那丫鬟面色苍白，又是重重磕头，“谢三少爷！谢琥珀公子！”
　　说着已经退下去，为了追上同伴用上了轻功，几下便不见了人影。

　　“少爷，我们去书库吧，这里风大，吹久了风不好。”琥珀过来替桑子规紧了紧披风。

　　“你去问问白大叔，水边那棵是什么树。”
　　桑子规忽然道，已经迈开步子走了过去，“我在这里坐一会，你快些回来。”
　　琥珀愣了下，道了声“是”便飞快往前院奔去，速度比之方才那个丫鬟只更快。

　　桑子规坐到水边。

　　他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别人很难猜出，他现在坐在这里，是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方才那个丫鬟会怎么样？”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桑子规几乎以为这是自己心里的声音。
　　但是他很冷静地向旁边看去，看到说话的那个人——

　　杏眼。柳叶眉。眼角的泪痣。
　　这是个少年。
　　而且是个很漂亮的少年。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柔媚感觉，“那个丫鬟，会被砍断动手的那只手。”
　　他轻轻拨开额上的发丝，看到桑子规依旧面无表情的脸，“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后悔没有替她说话？”
　　“子烟哥哥，”他歪了下头，“呐，你真虚伪。”

　　桑子规看着他。

　　他缓缓道：“你是谁？”
　　少年睁大的杏眼打量他，“子烟哥哥，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桑子规面无表情，“我应该认得你？”
　　少年嘻嘻笑了，“就算你不认得别人，也该认得我；就算你什么也不记得，也该记得我这张脸。”
　　桑子规道：“那你一定是我的仇人。”
　　少年道：“为何我不可以是你的爱人？”
　　桑子规移开目光，看着水上的荷花。

　　少年见他不答话了，撅了撅唇觉得无聊。
　　“我姓晏，你猜得到我是谁吗？”

　　桑子规正在伸手试图扯来水上的一朵莲蓬。

　　少年飞身而起，像一道白光从水面上掠过，回来时手里多了几只莲蓬。
　　“你说点好听的话，我就给你，要不要？”少年拿着一支莲蓬道。
　　桑子规奇怪地看他，“你以为我是小孩子？”
　　“失忆的人不应该像个小孩子？”少年反问。
　　桑子规皱皱眉，“失忆不是傻了。”
　　少年掰开莲蓬卡擦咬了一口，“是吗？可是子烟哥哥你连字也不会写了。”

　　桑子规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他很想问，但是似乎问了，那个人也不会回答。
　　所以他没有开口。

　　但是那少年却道：“你问了我就回答。”
　　他像是不顾忌水凉，穿着鞋袜就将双脚浸入了水中。
　　“很凉快。”他嘻嘻笑道。

　　“你可不要说会生病之类的，现在开心就好。”少年道，双脚在水中晃啊晃的，一遍咔嚓咔嚓咬着莲蓬。
　　桑子规看了他一会，也把双脚浸到了水里。
　　湖水很凉，很冰凉。
　　桑子规打了个寒噤，看到少年却是一脸享受的样子。
　　“你很漂亮。”他忽然道。
　　少年停下动作，“你在夸奖我吗？”
　　“我在说好话。”桑子规道。

　　少年愣了下，大笑起来。

　　桑子规从容地接过少年抛过来的莲蓬。
　　他当然不会像晏氏少年那样吃，他小心地剥出莲子，才开始咬。

　　“你怎么不关心你家的小琥珀？”少年道。
　　桑子规低头剥莲子，“那你要告诉我？”
　　“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啊。”少年笑眯眯道，“因为他去的时候，会发现雪衣公子和白隐打起来了，然后他就会上前帮忙。”
　　桑子规道：“那谁会赢。”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像是为了印证这一句话，桑子规远远的听到了有什么破空而来的声音。
　　少年忽然飞身过来，一把拽过他。
　　他背朝荷花池，面对着桑子规，微微一笑，压低了嗓音，“子烟哥哥，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桑子规面前的少年忽然换成了腼腆而柔弱的面容。
　　他尖叫一声，已经向后仰去，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他原本拽着桑子规的披风，他一落入水中，桑子规也被他带的翻进水里。

　　窒息的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桑子规刚刚感觉到冰凉的水包裹了自己，他已经被人拎出水，丢到地上。

　　桑子规咳了几口水，有人过来帮他拍了拍背。
　　“霍子烟，你还要怎样？”这个声音很熟悉，但是桑子规确定他没有听过。
　　只不过，这个身体本能地对这个声音有了反应。
　　他开始颤抖起来。

　　一件外套裹到他身上，桑子规抬头才看到原来抱着他的人是白隐。
　　同时，他也看到了对面，抱着那晏氏少年的人。

　　红衣……
　　桑子规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人。

　　比女子更为柔美的容颜……
　　身上湿透的衣服贴着肌肤，一片冰凉，桑子规没有办法移开眼睛。

　　冰冷的表情……
　　桑子规眨了眨眼睛，他不想哭出来，就算只是身体残存的感觉。

　　雪衣公子晏配天。

　　“霍子烟，你还要怎样？”他冷冷地看过来，怀中的少年一脸虚弱，“你已经对他下了无药可解的毒药，你还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