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之初》芥末兔子

15、第十四章 陷落

　　你的温柔让我沉溺
　　飞散的樱花等不到梦醒时分
　　你说我们注定无缘
　　直到血液的芬芳散落满地

　　―――――――――――――――――――――――――――――――――――――――

　　很冷。
　　我从来不知道，死会是一件这么冷的事情。
　　也许，地下真的如人所说，没有阳光的照射，没有花草的生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如果死了，应该可以见到那些人吧。
　　姐姐，迟大人，还有许多死去的同伴。
　　我并不畏惧死亡，只是害怕自己再度被丢下。

　　我听到有什么人在叫我，可是，我不知道那是谁，模模糊糊的光亮射来，我下意识的抬起手，却浑身痛的要命，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一团烟雾陡然飞到了我的面前，眼睛被熏得好想要流泪。

　　“哟，终于醒了。”
　　悠然的声音响起来，我这才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粗糙的小床上，金发女子悠悠的望着自己。
　　“玲珑大人……”我一惊之下几乎要跳起来，可是她却用手里的烟杆重重的敲了我一下，我立刻毫无悬念的倒了下去。
　　“别动，我可是花了不少麻烦才把你从鬼门关拖回来，别让我时间白费了。”
　　我呜咽了一声，撕裂的伤口痛的我咬牙切齿。
　　“……你不会是被男人抛弃，然后抹了脖子跳河把？”玲珑咧嘴一笑。
　　我却没有心思说笑，怔怔得望着窗外。
　　“这是我在贵阳城郊的地方，”吐出一口烟雾，玲珑笑了笑，“有的时候会想要来住上一阵子。”
　　美丽的金眸停留在窗外的枯树上，叶子早已凋零殆尽，留下的，只有残存记忆罢了。
　　“谢谢您出手相救。”我摇摇晃晃的坐起来，然而，只是很轻的移动，浑身上下都带来巨大的撕裂痛楚。
　　她斜眼看着我，一点也没有过来扶的意思。
　　“我说过，我只是还人情罢了，我尚且自顾不暇，哪有空管红家的事情。”她这样说，“所以，虽然作为大夫，我告诉你，你最好好好的躺在床上休息，但我偏偏又不喜欢勉强别人。”
　　玲珑摆了摆手，“要走就走吧，只是别忘了出门之前把桌子上药拿着。”

　　我冲着她再度颔首，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了。
　　“你的衣服上面全是血，而且在落水的时候也湿了，这衣服是我找来的，不用在意。”
　　“谢谢您了。”我拿起放在桌上的白瓷药瓶，转身向着门走了过去。
　　“你要回红家去？”她毫无预兆的开口。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我是你，不会选这个时候，”她放下烟杆，“红家现在很乱，你去很可能再度被……”
　　“红家很乱？”我不解的看着她。
　　“你不知道？”玲珑一脸惊讶，“现在已经满城风雨了，你都不知道？红家的小少爷，就在几天前被人掳走了。”

　　我现在知道绛攸大人的黑眼圈来源于何处了，如果琦攸少爷被人带走，那实在是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加糟糕了。
　　我并不喜欢那个小少爷，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

　　“你要去救人？”玲珑的口气中似乎带了些揶揄。
　　“是的，我是绛攸大人的护卫，为主人分忧，这是我的责任。”
　　“你知道那个小公子在哪里吗？”
　　我一时语塞。
　　“算了，我就救人救到底吧，”玲珑小声嘟囔了一句，“虽然我觉得这只是送死而已。”
　　“……万分感谢，玲珑大人。”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随手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玉坠，玲珑剔透，闪烁着五色的光芒。
　　“拿着这个，”她把东西递给我，“拿着这个去蓝家找他们的当家，我知道他在这里，红家的小公子很可能在红家宗亲的手里，现在的影卫中有他们的内线，所以，红家没办法找到他的下落。”
　　“但是……”
　　“就算先前有过不愉快，他们也一定会帮你，就说是玲珑姬的要求。”她冷冷淡淡的转过身去，“所以，现在你快走，否则他们就快要来了。”
　　“他们？”我一怔之下，神色严肃起来。
　　“啊，虽然我救了你，可是，好像被人发现了呢。”
　　她转身回到屋内，拿出了两把短刀，一把将我推开，“所以，现在快走，你会变成这样多少跟我有些关系，就算是还你的。”

　　我不记得自己后来说了什么，但是，很多年之后，我却依旧无法忘记玲珑姬脸上的微笑，那么美丽，那么忧伤。
　　好像想要诉说什么一般的金色双眸，就像天际的明星。
　　玲珑公主的故事，很多年之后依然不曾被人忘记，这个奇女子改变的，不仅仅是一个家族，也许，是整个彩云国的未来。

　　蓝家府邸并不难找，充斥着华宇的庭院，就好像梦幻中的花园一般。
　　见我的，是蓝楸瑛大人。

　　他看到我手中的玉坠时，脸色立刻变得很苍白。
　　“我想要见蓝家宗主。”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他拿着玉坠，仔细端详着，淡淡的微笑着。
　　“你就是歌弦小姐？”他温和而平静。
　　“是。”我紧张的点了点头。
　　“你带走了珑珊让我着实花了不少功夫。”他浅笑，“珑珊是我的女儿。
　　我们曾经见过，但是，我却没办法分辨。
　　“……”
　　“你去见了玲珑？”他似乎毫不在意，随口问道。
　　“……”
　　“舍弟一直在寻找她，我却从未说出过她的下落，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静静的道。
　　“……”
　　“因为玲珑是个很神奇的女子，她救过我的命，帮助了玉华和我的哥哥，她是蓝家的恩人。”他陷入了回忆一般的笑起来，“但是，我却反对她和舍弟在一起。”
　　“因为玲珑小姐出自青楼楚馆？”我不由得问道。
　　“这是其一，却不是最重要的。”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因为她太聪明，聪明到我不会认为她会像一个普通女子那般留在蓝家……”他抬首冲我一笑，“我想歌弦小姐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会把玲珑小姐的下落说出去。”我轻轻的道。
　　“这样就好。”他笑得很愉快，很温和，“放心吧，我的人很快就可以找到琦攸小公子的下落。”
　　“谢谢您了。”我几乎要跪下。
　　“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正好，有人也在我这里。”
　　“有人？”我不解的挑起眉。
　　“若翎，你出来吧，干嘛要躲在后面。”
　　蓝家宗主淡淡的笑意让我很不舒服，直到屏风后面的紫眸少年带着些许苦笑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说过不必提起我的，雪那大人。”他似乎在叹气。
　　蓝家宗主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的拨了拨缠在颈项间的白纱，那时玲珑大人给我掩盖伤口用的。
　　“若翎……”我嗫嚅着。
　　他淡淡的扫了我一眼，冲着蓝家宗主笑笑，“不介意我和歌弦在庭院里散散步吧，蓝家的庭院向来华美，只是我还没有什么机会好好的欣赏一下。”

　　我就这样被他拉了出去。
　　他脸色很难看，快步向前走着，好像在跟谁生气。
　　“若翎……”我追上去，“等一下。”
　　“谁叫你来这里的！”他没好气的道，印象中，还是他第一次对我用这种口气说话。
　　“我要找琦攸少爷。”我认真的道。
　　“你现在和红家还有什么关系！你还要管他们的事情！”他捏着我的肩膀生疼，满脸的怒火，早已不复那狐狸般的笑容。
　　“我不能让绛攸大人失去琦攸公子。”我咬牙道。
　　“我再说最后一遍，歌弦，放弃吧，你做不到的，红•影意雅死了，红家要让影卫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明白吗？就算李绛攸不会动你，红黎深也不会放过你！”

　　不管他说什么，我只是紧紧的抿着唇。
　　我不想要说什么，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

　　他猛力摇晃着我的肩膀，眼神中掠过一抹狂乱，“放弃吧，歌弦，已经没有选择了，你必须离开李绛攸！”
　　“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离开绛攸大人。”我的声音平静而安然，甚至连我自己都惊讶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泰然自若，好像为绛攸大人而死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无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难道，为你做了这么多的我，在你心中一点分量都没有吗？仅仅是因为李绛攸被红黎深捡了回去，你就要为他卖命一辈子？”
　　我没有说话，实际上，关于这一点，我自己也很迷茫。
　　绛攸大人从来都不是红家的主人，黎深大人也从未强迫过我去保护他。
　　但是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绛攸大人死了，我一定会无法活下去。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也从未奢望过有一天可以和绛攸大人在一起，所有想要的，仅仅是站在他的身边，看到他露出微笑，这便足够了。
　　“你傻笑什么。”若翎难得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恨恨的转过头。
　　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笑容。

　　“我是红家的影卫，保护主人是我的职责。”我静静的道，“这一切，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更何况……”
　　我缓缓的抬起头，望着那令人着迷的紫色眼眸，浅笑道，“我爱他……”

　　若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几乎无法站稳般的晃了晃，灵动的眸子也变得一片死灰。
　　我知道我伤了他，但是，这样也比他继续被牵扯进红家的纷争来的好。
　　“你终于说出来了。”他的语气似乎很平静。
　　“你难道不是一直知道吗？”我轻轻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从我离开红州来到贵阳的那一刻起，我就是李绛攸的影，而他，就是我的生命。

　　蓝家宗主告诉我，在城郊的红家旧宅内，曾经有人发现了琦少爷的踪迹。
　　不愧是蓝家——我必须要说，虽然没有影那样完备的体系，但是，蓝家的却有着相当不错的正规军，由司马家统领的优秀战斗力量，这一切，成就了王对蓝家的让步。
　　蓝家宗主问我要不要帮手，我拒绝了，蓝家的行动只能停留在情报的提供上，进一步的参与，会让所有人都没办法控制局势。

　　事情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见到琦攸少爷的时候，他只是平静的坐在干草上，甚至连一丝害怕的表情也没有。
　　陷阱？
　　这是我第一的反映，那个小小的孩子只是坐在那里，漂亮的浅褐色眸子安然的看着我。
　　很淡，很浅，有一种清澈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的舒缓下来，然后慢慢的走了过去。

　　“少爷，您没事吗？”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躺在摇篮中，现在，已经可以走路了。
　　“你是谁？”他的声音很淡，甚至有一点冷漠的味道。
　　“小人歌弦，是绛攸大人的影。”我单膝跪下，低声道，“这里很危险，还请少爷快点跟小人走吧。”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走？”他忽然冲我笑起来，漂亮冷玉色头发晃了晃。
　　“……”我几乎想要打晕他带走了。

　　身后有什么东西袭来，我心头一紧，抓着琦攸少爷，滚到一边。
　　噗的一声轻响，一支淬了毒手里剑扎在破旧的土墙上，立刻就绽开了裂纹。
　　琦攸少爷探出脑袋，看着不远处走过来的人影。

　　都是一些新面孔，是我没有见过的人，也就是说，可能是上面派来的。
　　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就算拼死一搏，也难以保护琦攸少爷。
　　我用力的咬着下唇，有些不知所措。
　　“把他交给我，你可以走。”似乎是一个领头的人，他这样告诉我，“红•影歌弦。”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冷冷的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你就应该明白，影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除非是死，否则绝对没有放弃一说。”
　　“……”
　　那人选择了放弃谈判，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
　　“杀了她。”

　　我知道影卫和那些杂鱼不一样，因为所有的影卫都是从小开始训练的，无论是在技巧方面，还是经验方面，都有着绝对的优势。
　　在影卫中我并不算优秀，但是我有着绝对的优势——速度。
　　你可以说，速度决定了你的生命，杀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就足够了，那瞬间把握的时间，可以让你做许多的事情。
　　我杀了两个，但还是被刺中了。

　　——我知道，我赢不了的。

　　我倒在地上，低声喘息着，血液弄得满身都是。
　　也许，这样死了，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呢。

　　我看到他们向着琦攸少爷走了过去。

　　也许是我在恍惚间感觉到奇迹注定要发生，所以我冲过去，来不及分辨的抱住了对方的腿。
　　那人好像在我身上扎了好几刀，但是，身体却酥酥软软的，一点痛楚的感觉都没有。
　　精神却越来越清楚，身体也变的轻飘飘的。

　　眼前变得充满了光亮，我迷迷糊糊间，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李花清香。
　　“全部给我住手！”
　　我感觉到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我却也慢慢的失去了知觉。

　　――――――――――――――

　　绛攸看着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少女，怒火，如同潮水一般的涌了起来，青绿色的眸子，变得滚烫。
　　黎深从歌弦的身边走了过去，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你们在做什么？”那冰冷的声音让刺客们打了一个寒颤，面面相觑。
　　“你们哑巴了？我问你们在做什么？！”黎深挑起眉梢，狠狠的瞪着他们。
　　“黎深大人……我们只是奉了长老的命令。”他们嗫嚅道。
　　“影卫的铁律中，要服从的应该是宗主才对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小人该死！”他们立刻跪倒在地。
　　黎深哗啦的展开了扇子，冷冷的道，“告诉让你们来的人，让他们把脖子洗干净给我等着，现在，给我滚！”
　　“……”

　　“歌弦，喂，歌弦！”绛攸焦急的摇晃着少女，黎深不耐烦的道。
　　“那小丫头没死吗？”
　　绛攸低下头，检视了一下脉搏，虽然很微弱，总算还没有消失。
　　“黎深大人，恐怕我们需要大夫！”
　　“哼，现在就算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吧。”
　　“可是……”
　　“用这个可以。”稚气未脱的声音响了起来，绛攸惊讶的看到儿子手里正拿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上面似乎还沾了血迹，“应该是止血的药物没错。”
　　“你从哪里找来的？”绛攸忍不住道。
　　“那些人的身上。”琦攸眨了眨眼睛。
　　“……”绛攸似乎有些犹豫。
　　“刺客的身上都会带些止血药，用来急救的。”黎深走过来，抢过药瓶，不耐烦的闻了闻，然后抛还给了绛攸，“这个可以用。”

　　――――――――――

　　我不太记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面对的，是一件让我吃惊莫名的事情。
　　黎深大人辞去了红家宗主的位子，在玖琅大人的坚决之下，绛攸大人担任了红家的宗主，而条件是，由秀丽大人担任代理家主，随时有可以过问的权力。
　　红家上层在几日之内被黎深大人清扫了个干干净净，那些顽固的老人无一例外的被赶回了乡下。
　　这样的雷厉风行正是黎深大人惯有的作风，然而，那些背叛黎深大人而服从长老们的影卫，又会有何命运呢？
　　按照影卫的铁律，他们只有切腹。
　　虞部的人很快的开始了肃清，只是，让我惊讶的是，里面竟然还有当初的少年——瑞•影寺兰。
　　他衣着破烂，头发也乱糟糟的，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
　　我几乎无法相信他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歌弦小姐！”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很惊喜，很兴奋。
　　“寺兰。”我嘴巴动了动，似乎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注意到我的表情，只是微微的笑了笑，耸了耸肩，“只是不想要一辈子把自己的命交给一个人而已，我想，也许应该赌一次。”
　　“服从宗主是影卫的存在的意义，我以为歌弦小姐知道这一点。”

　　是的，我知道，背叛对于影卫而言是不可能被容许的事情，即使，对于这个拥有着法律的彩云国来说，影卫的处死在红家也从未被官吏阻止过。
　　影的历史远远比法律要久远的多。

　　我看着那个少年倒在我的面前，眼中没有彷徨，也没有害怕……看到的，只有对自由的渴望。

　　自由究竟有多重要？
　　对于影来说，投靠他人意味着死，背叛主人意味着死，离开，自由，好像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我叹了一口气，准备安排人好好下葬他。

　　“原来是歌弦小姐。”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冒了出来，我转过头，看到了筑•影风。
　　这个男人在影中被称为笑面虎，是虞部的队长，总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你去求他，他也总是唯唯诺诺的答应……但，实际上，逃出他执法的影卫，连一个都没有。
　　“风大人。”
　　我微微颔首，他却冲我笑道，“我以为歌弦小姐一定会向我求情，没想到，你却什么都没说呢。”
　　他那阴阳怪气的笑声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你别忘了，我也是影卫。”我淡淡的道。
　　“是啊，”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你也是影呢。”

　　我是影，我知道自己不够优秀，但是，我和大多数的影一样，足够的冷血。

　　――――――――――――――――

　　歌弦回到府邸的时候，绛攸正坐在李树下看书。
　　今年的李花，似乎花期特别长，依旧盛放在风中，美丽洁白的花瓣飘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幅让人沉醉的画面。
　　“歌弦吗？”绛攸没有抬起眼眸，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
　　“是，绛攸大人。”歌弦单膝跪下，“小人已经准备受罚了，按照影卫的条例……”
　　“哼。”她听到书本被重重合上的声音，“什么条例，废话，影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早就可以废除了！”
　　“……”她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轻叹道，“没有用的，绛攸大人，想要废除影的，并非只有绛攸大人一个人。”
　　她静静的道，“影可以不受红家宗主以外任何人的节制，所以，那些人，已经背叛了黎深大人。”
　　因为歌弦是绛攸的影，即使她背叛了，也没有到要死亡的程度。
　　好像想起什么一般的，绛攸忽然道，“那些带走琦攸的影卫呢？”
　　她短暂的沉默片刻，然后缓缓的道，“已经按照条例处死了。”
　　“什么！？”绛攸一惊之下，不可思议的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时辰之前。”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拽着她的手，激动道，“这个国家有法律，他们这样做是要死的！”
　　“只要是宗主的命令，让他们死也只是一句话而已。”她低着头道。
　　“开什么玩笑！他们是人啊！”
　　她猛地抬起头，黑色的眸子静静的看着绛攸，惨笑，“绛攸大人真的认为影卫还可以被成为‘人’吗？”
　　“歌弦你……”
　　“百合大人和邵可大人想要让影卫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我一定活不长……只是，想在那之前告诉绛攸大人一些事情。”她的声音平静。
　　“你说什么，百合大人怎么会……”
　　“影卫是利剑，但是，要看剑柄握在谁的手中，绛攸大人虽然已经坐在了这个位子上，但是，很多事情，却无法改变……比如说，影卫的生死，还有自由。”
　　绛攸似乎忽然冷静了下来，“影的自由吗？如果是你的渴望，我不会留你。”
　　“没有用的，即使是宗主，也没有办法让影活着脱离……一旦成为影，就不再是‘人’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向着他走过去，轻柔的抱住了他。

　　“……如果我死了，绛攸大人可以一直记着我吗？”

　　绛攸的瞳孔忽然间收缩。

　　―――――――――――――――――――――――

　　我感觉到他的不自然。
　　没有关系，只要能说出自己的心意，即使立刻去死，我也没有遗憾了。
　　在那之后，绛攸大人就一直刻意的避开我。
　　这不重要，我依然可以随时看到他，尽管他并不知道，我就在他的身边。

　　有的时候，人的死亡真的很奇妙，就在我以为我一定会死的时候，影的总部却意外的给了我假期，回到老家去看看父亲。
　　我知道这里面一定和绛攸大人有什么关系，但还是欣然接受了，毕竟……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在老家，我愉快的生活着，刺绣，种树，和父亲聊天，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被成为“影”这样的一种生物。
　　不过，我每天做的最多的，还是另外一件事情。

　　——思念绛攸大人。

　　我在庭院里种了很多李树，现在还只是树苗，没有开花，但是，心里依旧觉得很高兴。
　　不知不觉的，两年时间过去了。
　　离开了贵阳，离开了那些纷争，我在这里享受着闲暇。
　　哥哥早已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儿子，叫做暮炎，小的女儿，叫做暮岚。
　　暮岚已经六岁了，两个孩子都很沉默，不大喜欢笑。
　　洛哥哥跟我说起过让暮炎出师的事情，我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就在他跟我谈起这件事的第二天，洛哥哥就被筑•影风带走了，我也再没有看到过他。

　　也许我的心已经麻木了，对于身边不断的死亡和新生。
　　父亲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一下子就病倒了，差不多十多天，他也去世了。
　　我把洛哥哥，父亲和姐姐葬在一起，不管他们生前做过什么，他们死了，一切也都得到了了结。
　　我把家里交给嫂子打理，然后离开了红州。

　　我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去了。

　　那是三月，琦攸少爷的四岁生日。
　　我赶着快马回到贵阳，见到绛攸大人的时候，他正在庭院理拔草。
　　身上穿了和园丁一般的破旧衣服，干草还弄在头上，我忍不住莞尔，他抬起漂亮的眸子望着我，似乎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歌弦……”他喃喃道。
　　“我回来了，”我冲他点了点头，微笑，“绛攸大人。”
　　小少爷琦攸已经长大了，拉着绛攸的手指，笑望着我。
　　“歌弦。”我看到那漂亮的眸子，闪闪烁烁的，似乎有些奇怪。
　　“琦攸少爷。”我恭敬的颔首，却冷不防被绛攸大人拉了起来。
　　“行了，多余的礼仪我可没兴趣，”他冷冷淡淡的声音似乎没什么变化，“走吧，今天可是这小子的生辰。”
　　“……是。”

　　实际上，来的路上我已经听闻了不少关于红家恶魔的故事，看到那个小小少年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犹豫着走过去，漂亮的少年忽然跑过来，拉着我的衣袖，前前后后的摇晃着。
　　“看样子，这小子很喜欢你呢。”绛攸笑着摸了摸琦攸少爷的脑袋。
　　“……”
　　“爹亲大人，是不是应该去买点心了呢？”小少爷笑眯眯的道。
　　不知为什么，绛攸大人的脸立刻一片惨白。

　　“那、那个……歌弦你先进去吧，我还有点事情……”
　　然后绛攸大人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
　　“你为什么要回来？”冰冰冷冷的声音响起，甚至不像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说出来的话语。
　　我低下头，看到了琦攸少爷脸上一抹寒意。
　　他只有四岁，我想我没有记错……身为红家男子的狠厉，已经很悲哀的出现在他的脸上。
　　“我以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之后你会学的很聪明，”少年忽然笑起来，笑得好可爱，“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回来了？你真的不懂得珍惜生命吗？歌弦。”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去死吧，这样的话，爹亲大人也会轻松一点，”琦攸少爷微笑道，“你自杀的话最好了，这样爹亲大人也不用怀着歉意什么的，你是爹亲大人的影吧？为他分担一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我浑身发冷，这个四岁的孩子可以微笑着说出这些话，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
　　“我讨厌你，所以，你快点去死吧。”他笑着甩开我的手，向屋内走了进去。

　　“……”我呆呆的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从我面前消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一般的寒冷，让我身上起了薄薄的战栗。

　　那天，绛攸大人像是很高兴，秀丽大人做了美味的包子，那种欢乐融融的气氛，我感觉不到。只是，一道冰冷的视线始终注意着我，还有回荡在我脑海中的那句话。

　　——我讨厌你，所以，你快点去死吧。

　　也许我真的死了会比较好。
　　我不由得想到，搬出那把琴——姐姐的那把，我留给了珑珊。
　　随手拨弄琴弦，才发现，已经好久没有静下心来慢慢的弹琴了。
　　很喜欢的古曲在指尖奏出美妙的音符，缓慢悠然的音色，让人迷醉。
　　我喜欢一个人弹琴的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笼罩了一样，有着悠然深邃的彷徨感，但却并不让人感到孤单。

　　“歌弦？”
　　我抬起眼眸，看到只披了一件薄衫的绛攸大人。
　　“绛攸大人……”我正要站起来，他却摆了摆手。
　　“不用多礼了，继续吧，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了。”

　　真的是好久，我甚至都记不起来上次给他弹琴是什么时候。
　　被那冰凉的温度所侵袭，我冲他笑了笑。
　　“回去了一阵子，令堂还好吗？”他随口问道。
　　我低下头，勉强一笑，“母亲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
　　“……”
　　“父亲前些日子也不在了，还有哥哥……家里，只剩下我和嫂子家的孩子了吧。”我轻轻拨弄琴弦，缓缓的道。
　　“对不起，触及你的伤心事了。”
　　“没关系的，身为影，早已见过了很多的死亡，亲人的离世，反而倒是一件让人觉得安心的事情。”
　　“……歌弦，”他呼唤我的名字，抬起头，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幽幽的道，“我不知道能做到多少，也许，我改变不了红家。”
　　“绛攸大人只要尽力就好了。”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一定是衣服穿的太少了。
　　我皱着眉，想着要不要去那一件外衣。
　　“我想，如果可以像黎深大人那样就好了……自己总是那么没用。”他无奈的道。
　　“绛攸大人一定可以做到的。”我认真的道。
　　他的眼眸有些怔忡，无言的望着前方，忽然道，“歌弦，能为我弹奏一首曲子吗？”
　　“这个自然。”我拨了拨琴弦，“绛攸大人想听什么？”
　　“流水……”他轻轻的道，“流水就好了。”

　　那一夜，我只是弹琴，他只是静静的听着，仿佛害怕打破某种寂静一般，我们谁都没有继续说话。

　　回来的第二天，我主动去樱谷见了若翎。

　　他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变得更加英俊了一些，更加漂亮了一些。
　　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有些惊喜，但很快，那一份惊喜就被一张冷脸替代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冰冷的声音。
　　“我只是来看看若翎而已。”我微笑道，转过头，望着这一季刚刚盛放的八重樱，“顺便，也看看这里的樱花。”
　　“……”他狠狠的瞪着我，最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望着树梢，“今年的樱花，好像为了等你一般，开的特别晚。”
　　我与他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离开的时候，他问我，为什么即使死，也选择留在红家。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没有追问。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切原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也许，仅仅是因为我们彼此都已经很累了。

　　回到府邸的时候，我遇到了玲珑大人。

　　那女子的傲然一如昨日，轻轻浅浅的一笑，尽是满地的风华。
　　“哟，好久不见了。”她依旧拿着那支旧烟杆，“还活着呀，歌弦小丫头。”
　　“玲珑大人……”惊喜之余，我走上前去，却被一把拽住了衣领。
　　“怎么还是这么慢。”她笑道。
　　“玲珑大人……”我有些窘迫。
　　“嘛，也不逗你了。”
　　“玲珑大人，您身为上官家的家主，还请您稍微注意一点自己的形象。”
　　我转过头，看到红颜大人一脸抽搐的站在旁边。

　　——玲珑大人，竟是做了上官家的主人吗？

　　我叹息，有些羡慕，也有些自嘲。

　　所有人都将有一个归宿，只有我一个人，那么无趣的活着。

　　可是，当我问玲珑大人来这里做什么的时候，她却意味深长的笑了。
　　“你好像总是能惹出一堆麻烦，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也是一样。”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问道，“难道说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玲珑大人。”
　　“你难道不知道？”玲珑姬漂亮的金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为了保住所有红•影家族人的性命，李绛攸已经接受了留在贵阳不干涉红州的条件。”

　　“你说什么！”我失声道，“不干涉……怎么可能？大人是红家的主人啊！”
　　“正是因为这样，要救下现存影卫的性命，就不能被挂上叛变的名字，正好听说红家上面也有来一次大换血的意思，既然输了这一注，索性全部抹消，大家来重新开始。”
　　“……”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绛攸大人迟迟没有辞官离开贵阳，为什么百合大人会选择我……一个红•影家的孩子留在绛攸大人的身边。
　　原因很简单，她希望由绛攸大人开始，将在影中根深蒂固的红•影家彻底的粉碎！
　　但是，没有想到我却爱上了绛攸大人，所以，长公子大人才会想要杀掉我。
　　影，必须被瓦解。
　　也许这有着兔死狗烹的惨烈，然而，对于影的四分五裂，以及红家权力的分散，我却无法忽视那水花下波澜四起的危机。

　　因为我，绛攸大人才改变了要让影卫从此消失的打算吗？

　　我的手脚冰凉，也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最没用的影卫红•影歌弦，不仅没有保护自己的主人，还变成了主人的累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