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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   自国都西北门出,朝北再走半里,有一长桥。桥原无名,后因征人出征必经此桥,家中亲朋送行亦多至此桥止,日久天长,桥得名“早归”,取盼征人早日归来之意。桥何时得名已不可考,但自得名之日起,与东门外二里另一架供日常迎来送往所用的销魂桥遥相呼应,皆成了不知沾染多少英雄儿女泪之地。佳德元年,国都被焚;三年,天子迁都雍。几年过去,旧都内的王公贵介商贾士人逐渐移居新都,也把不少昔日国都内外各地的旧称一并携来,其中也包括早归与销魂二名。不同的却是,赵昶出征惯走西南门,恰好西南门一里外也有石桥一架,早归桥之名就移到那架桥上;而雍城东门外无桥,只能见绍水浩浩南下,在城东南角外折了一段,形成一座渡口,时人便改桥为津,以“销魂津”代之。

      佳德八年四月,赵昶奉旨征讨以勤王名义起兵的东方三州。出征当日,百官相送,他甲胄加身,过了早归桥后往南一望,桥南被士兵行进时扬起的尘埃遮得绰绰约约,隆隆的哭声却冲破尘土直上云霄。身前是望不到头的队伍,身后亦如此,撩一眼过去,阴沉天气下士兵铠甲和兵器的颜色显得有些暗淡;身边爱将幕僚都在,只少了许琏和此时应正从扶央赶来的白令。

      既想到许琏和白令,便免不了想到另一个人。赵昶垂下眼,不让自己往深处想,偏这时亲兵来报:“白将军到了。”

      赵昶遣白令率兵士护送许琏棺柩回扶央,还是年初的事,一方面是护送棺柩,另一方面也是怕许璟途中生变故。到了扶央后一待就是三个月,中间只送了一封信来,信上说许琏棺木已经入土,许璟抱恙一时无法返雍。于是赵昶索性让白令及兵士守在扶央,直到临出征才命人传他回来。

      白令骑着马赶到赵昶身边,也不等马停下就翻下行礼:“将军恕罪,末将来迟了。”

      “不迟。”赵昶摆摆手,“我本以为你还要再晚几天到的。”说完便四下眺望。

      白令心知他在寻人,手朝早归桥方向一指,笑道:“许令君也回来了。”

      细微的错愕被很好地掩饰过去,赵昶并不着急,只不动声色问:“不是说病得厉害吗,怎么回来了?”

      “将军命人传给末将的信,先到了许令君手中。”

      赵昶一愣,原以为自己会略加考虑,但就在“以为”之中,他已调转马头向早归桥头而去。沿途兵士中或有认得赵昶的,或有认得他身上那身盔甲的,见他单身赶往与大军行进截然相反的方向,无不诧异,低低议论声汇成嗡嗡一片并迅速蔓延开来。

      白令目送赵昶远去,才闲闲吩咐:“愣着做什么,还不跟着将军?”一群被赵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的亲兵才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快马加鞭追去。直到追赶的人马远处视线,白令才转头与离得最近的何戎寒暄:“数月不见,仲平你的精神总算好些了。”

      离得还远,赵昶已看见一身白衣的许璟,风吹动他的长袍与幅巾,身后则是孤零零的马车,再往后,远远的是早归桥以南的人山人海。他的目光辽远平静,彷佛能看见队伍的尽头甚至更远,一直看向前方,直到与赵昶的目光撞上。

      赵昶握缰的手松了,马慢下来,但依然很快来到许璟身边。两人对视片刻,先是赵昶低下头把玩马鞭,许璟也别开头,没多久两人都像猛然想起什么,目光一抬一转间再次撞在一起,赵昶看着许璟,微微笑了下再笑不出,说:“瘦得不成样子,气色倒好一些了。”说到最后压抑不住,话尾一颤,思念就落下了痕迹。

      许璟点头,也试着客气地笑:“染上风寒,在家休养了一旬。”

      “我听说了。现在如何?”

      “大人呢?”许璟问而不答。

      感觉到许璟的视线落在他右肩,赵昶不自然地避了一下,侧开身子眉头皱起,道:“你知道?”问完才想起白令先前说过的话,没再开口,盯住许璟等他作答。

      “大人写给白将军的信不知怎么到了我手里。匕首上渍了毒,是么?”

      赵昶的眉蹙得更紧,却刻意一笑,让眉头舒展开:“毒性不烈,刺得也不准,没几日就无碍了。倒是你……”

      “既然能回来,自然是无妨。”许璟轻描淡写一句撇开。

      这时侍从亲兵陆续赶来,虽然离了一段,两人的话还是能听见几分。赵昶原想追问下去,见到亲兵后打消念头,只是说:“回去再调养几日。朝中诸事,我已……”

      注意力被车帘后露出的一个小小的脸庞吸引,饶是赵昶,此时也说不出话来,盯住那个坐在车中朝车外张望的孩子发呆。许璟顺着赵昶的目光回头,不甚在意地说:“这是过继的孩子,单名沂。”

      孩子不过七八岁,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更是乌黑透亮,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喜欢。赵昶虽没多看,但已知晓许璟为什么过继这个孩子,指着已被放下的车帘,到:“子舒,你……他……”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淡淡的阴郁之色从许璟脸上掠过,而后状若太平。他对赵昶说:“大军在发,不敢耽搁将军,我先告辞了。”

      赵昶深吸口气,把适才没说完的事说完:“朝中诸事,我已知会下去,你且放宽心。我走之后,有劳你了。有什么事,遣人送书信来,一切如旧吧。”

      “也好。”

      许璟点头后,赵昶对他抱以微笑,便转马离去,手上马鞭才扬起,身后传来许璟的声音:“大人请留一步。”

      “怎么?”

      “我知此役关乎天下局势,但仍有一言以献大人,慎用民命。”

      赵昶一凛,继而敛容,缓缓点了点头,看上去想说话,还是只字未语,默默与随从离开,马蹄过处,激起一线烟尘。

      许璟领着许沂到家时,李云萝已率着全家上下侯在门外迎他。他过继许沂一事视线未和李云萝商量,直到人到了雍京,他才命人通知李云萝他即日回家并带了个孩子。于是当许沂出现在雍京许府上下眼前时,除了少数几人,大多数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震得发晕,以至有一刹的寂静。而早些时候才知道这事的李云萝此时非常镇静,并出乎意料的和气,笑着走到许沂身边,与许璟一左一右牵着他两只手进了府门。

      在正厅许沂第一次向李云萝见完礼,小心翼翼叫了句“母亲”,直起身子等她说话。

      李云萝细细打量许沂一番,始终平静的面上终于微微动容,接着她堆起笑,离座扶许沂起来,坐回原座后向晴翠使个颜色,晴翠会意,把捧在手里的一个红绫包一层层摊开,露出件并不大的玉佩。李云萝接过玉佩,手指似不经意地摩挲不已,过了一会儿才招许沂到身边亲自把玉给他挂上,说道:“事先不知道你来,仓促间不曾准备什么。这玉是我父亲留下的,就当个见面礼吧。”

      她说得和颜悦色。许沂听后稍加迟疑,眼睛转到许璟那边,看许璟含笑轻轻点头,他才必恭必敬道谢行礼,言行举止不像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李云萝见了又是一笑,再扶他起来:“日后都是一家人,做母亲的给儿子一样东西,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许沂眨眨眼,面上一红,连连点头称是。稍问了许沂几句,李云萝就让晴翠领他下去沐浴更衣,等那二人走远,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许璟开口:“这几月家中还好吧?”

      “没大事。你们走后陆续仍有人来吊唁,听说灵柩已经回去就走了。名贴都搁在书房。下葬也还顺利?一直没接到你的信……”

      许璟打断李云萝的话:“大哥一手操办,不会有差池。祖父和伯父都问起你,几时得空,回去一趟好了。”

      李云萝被他打断话头,没有再问许琏归葬事宜,道:“知道了。你在扶央病了?现在可好了?”

      得到确切的答案后,二人陷入短暂的静默。李云萝收敛笑意,对许璟说:“你遣来送消息的人才把话说完,你们就到了。那个孩子,生辰几时,生身父母是谁,为何挑他,我统统不知。或是稍迟一些我传许安来回话?”

      许璟闻言,答道:“事出匆忙,不曾与你商量,是我欠虑。他的生辰我记在纸上,你若想看,让人取来就是。”

      “是你大哥的孩子?”

      “不,五服内一个堂弟的。”

      “不是长子吧。”

      “长子。”

      “哦?”李云萝有些意外,“嫡长子?”

      “嗯。”

      “倒也舍得。”

      忽略她语气中不明显的嘲讽,许璟心平气和地说:“大哥的三子过继给阿连,事先祖父也问过我。沂儿资质不错,心地纯良,也与我投缘。他自小失恃,不会与你生分,日后就烦劳你多费心吧。”

      李云萝似笑非笑:“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记事了。”

      “即使在襁褓中,大了也总会知道。”

      许璟这句话语气并不重,却不知道刺到李云萝哪处,堵上一句:“也是,反正不是亲生的,早晚都要知道。”

      看许璟望着自己,李云萝意识到失态,低咳后道:“我失言了。”

      许璟按住她放在案上的手,和声道:“想到哪里去了。我带个孩子回来,也好与你做伴。

      她嘴唇动了动,话还没说出口,家中下人领着宫里来的内侍到了厅外,李云萝只得收住话起身回避。来人进了正厅,说:“陛下听说许令回来,请许令鸿恩殿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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